那丽宝见大势已去,心恨黑毛搅了美事,“啪”一个巴掌扇过去:“我日你妈妈!”
黑毛的脸蛋很配合,奏出清脆的琶音。黑毛火了,以牙还牙,“啪啪”两拳打在丽宝腮上:“我日你奶奶!”
“哈哈,你们打吧,别跟我去山里!”小波幸灾乐祸,把课本卷个圆筒,往裤腰里一插,骑上那条小母牛……
两个胖娃见小波把小母牛也给骑了,知道希望全部落空了,就各自住手。傻傻地站在那里,悻悻然望着前面有坐骑的西峰和小波……
鸡爪山的男娃小的时候,很少有像小波这样帮大人们做点事的,大都像西峰、黑毛、丽宝,除了上学读书,就成天价玩个天翻地覆。而女娃们就打小勤快,她们第一要学做的就是割猪草。
这时,丽珠、山凤、香香清一色地背着个小背篼过来了。今天是星期天,娃们也把羊角小辫梳得光光的,把头绳扎成花蝴蝶,进山里割猪草兼玩耍,两不误。山凤的手里也牵着一条小牛。小牛一路奶声奶气地“昂昂昂”叫;那是生产队昨天才买回来的,队长给细心勤快的杨嫂喂养。
丽宝和黑毛见山凤有一条小牛,上前来左瞧右看。
“好小的牛,不可以坐‘马’。”黑毛失望了。
“美死你呢。敢坐,我妈打你!它还小哩。”山凤说。
丽宝把牛尾巴撩起,审观一遍,判断地说:“是母牛,长大要下崽的。”
“肚子上没有小鸡鸡,还用去看屁股,真笨!”黑毛翁声翁气地和丽宝搭话。
香香听了笑:“啧啧,你们两个就像小公牛。”
丽珠听了,觉得羞,用手拉山凤。
山凤佯怒道:“羞,都甭说孬话!”
丽宝刚才和黑毛争“马”,心中窝火,就冲黑毛吼道:“关你屁事。又不是你家的牛,是我山凤姐的。”
“丽宝,你咋呢?”丽珠是个细心的女娃,这时看见弟弟小嘴翘老高,腮上红红的,就问。
“黑毛打我!”丽宝先告状。
“你先打我!”黑毛更正道。
丽宝皮肤很白,像他妈桂枝,腮帮上被黑毛打过两拳后,有些红肿。黑毛反正是个黑黝黝的样,打了也看不出来。
“看我弟弟,脸都打红呢。”丽珠埋怨地白了黑毛一眼。
丽宝见自己姐来了,就牛劲顿起,冲着黑毛就吐口水:“呸,呸呸呸,不和你玩!”然后,拉了丽珠就追小波去了。
黑毛操起一块土坯就掷过去,幸亏丽珠丽宝跑的快。
“啧啧,男娃就喜欢打架。走啦……”香香拉了山凤,说:“追他们,看西峰骑着牛走老远啦。”
山凤回头看见黑毛还坐在那里生闷气,就道:“唉呀,走哩,快,你一个人不好玩的。等我的小牛长大了,给你骑。”
黑毛见有伙伴搭理他,呼地站起身说:“我等下掏到雀儿蛋,多给你几个。”黑毛打小耿直如是,知恩图报。
西峰伏在牛背上,双手抓住牛肩胛处的鬃毛,像睡觉一样,两只脚不停地敲着牛屁股,悠悠然享受着剥削者的快乐。那牛却乖乖地载着他一步步向山腰爬。
西峰打小受父母和两个姐姐的呵护,但不是溺爱。李革委治家很重塑人的,所以除了生活习惯和上学不敢怠慢,西峰在家中的童年很快乐。在娃们中地位很高了,他是娃们崇拜的当然“贵族”,娃们受到父母的影响,一般都敬畏和羡慕他是李革委的“传人”。
“快点哦,快点来追我!”西峰在牛背上向伙伴嚷嚷。
七个娃浩浩荡荡开进鸡爪山腹地,开始了他们快乐星期天的童话故事。
小波把两条牛的绳缠在牛角上,在牛屁股上踢了两脚,那两条牛立刻“嗖”地扎进竹木杂呈的地带,啃食鲜嫩的茅草和竹叶……
“把你的小牛也放了吧,让它和大牛一起。牵在手上,咋割猪草?”西峰瞧见山凤把那条牛的绳一直牵在手上,就替她出主意。
“不,我爸说了,要一直牵着,小牛没套‘梆梆响’,丢了难找哩。”山凤说。
“那咋办呀?”丽珠和香香正在用镰刀刨路旁的一株野豌豆花,那花开得艳艳。一听山凤要拉着牛绳放牛,有点扫兴了。
“甭急,西峰弟弟最会想办法。”香香信服西峰的鬼点子。
这山里人放牛可和平坝完全不一样。山里放牛和大草原放牧差不多,不会担心牛吃了庄稼。由于山内地形宽阔又复杂,并不是把牛绳系上牛角就没事,那样就很难找到牛在哪,甚至丢了。所以山里人在每头牛的脖子上都套上俚称“梆梆响”(用檀木挖空,里面放一个活塞,牛走动时会发出响声,声音在山中回旋),远远地听到有“梆梆响”,就可以断定牛的位置,然后走到附近用牛语“昂——”呼唤,牛会随主人的招呼从内山来到山道上,在主人的指挥下回村子。
小波倒在地上看课本,听说小牛没“梆梆响”,忙坐起身来阻止,说:“不要想办法了,就牵了放,队里的牛丢了要赔偿好多钱的。”
“走,掏雀儿蛋去。前面那片黄竹林的最多,我前次掏了八个窝。”黑毛去拉丽宝。完全没有刚才打架的怨恨了,这是人间最美的童趣,心境不设防。
“好啊,我比你掏的多,不信比比看。”丽宝乐了。
丽珠说:“丽宝,你敢去爬竹子爬树子,我要告诉妈。会摔倒的,甭去。妈说掏雀儿蛋是干坏事,蛋里要出小雀崽的,雀儿窝是雀儿的家。”
丽宝不听鸾生姐姐的劝,和黑毛一前一后在路旁的草丛上翻了几个鹞子跟斗,钻进葱笼的山林。两人还在林子里哇哇地学唱几声夜鹰的怪叫……
“真没劲,走,也去。”西峰伸手拉小波,怂恿道。
小波看看三个女娃:“去就去,你们仨就在这割猪草,别走远哦。”
“好哩,你们爱往哪就往哪。”山凤头也不回,专心地用手梳理着小牛的鬃毛。
“你们男娃都走了,我怕呀。”丽珠怯怯地看着四周。
香香听了,不以为然地挤挤大眸子:“甭怕,啧啧,又不是你一个,还有我和山凤在啦。”
“反正山林里的野猫再大,也背不走你们三个女娃的!”西峰扮着鬼脸,故意大声高喊。把他撒娇耍赖时水莲哄他睡觉说的故事改的挺吓人的。
“西峰,别吓人。丽珠胆小着呢,你以为她象山凤和香香啥都不怕。”小波说。
说着话两人进了林子……
“屁,死西峰,吓我们女娃!”香香向林子里扔进一句话。
三个女娃开始忙乎了。她们割了些嫩竹叶和野草堆在地上给小牛吃。然后就把小牛当成是一个十八岁的山妹子,把小牛身上的鬃毛梳啊梳啊,梳理得整整齐齐,熨熨贴贴。在小牛的脖子上编了好几条小辫子,并且插上细细碎碎的野豌豆花。那野豌豆花淡淡的绿绿的,如一串珍珠宝石项链……
那小母牛也乖乖的,站在那里美滋滋地享受着姐妹们的殷情侍候。当小牛吃得肚子滚圆圆的时候,它已经被打扮成十分漂亮的新媳妇。
“看,多漂亮啧啧。我们把小牛嫁出去?”香香说。
“嫁哪个?好哩,嫁给丽宝。”山凤忍痛割爱的样子。
丽珠见到新媳妇,也想胳膊往里拐——给弟弟丽宝找个花里忽哨的小公主。听到山凤一提,高兴得抿嘴笑了。转而细想这是闹着玩的,那毕竟不是真的新媳妇,是条小母牛。遂说道:“丽宝不要,是小母牛呀。”
小牛这时懒洋洋地抖了抖身子,“昂昂昂——”叫几声,伏在地上休息。
“我看小牛卖到桃李湾不习惯,我爸说,小牛原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哩。”山凤全神贯注地看着小牛的眼睛,仿佛看出了它的心事说。
“啧啧,不是卖到桃李湾,是嫁到桃李湾啦。”香香把两串串用藤条连着的刺葫芦挂在小牛的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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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牛起个名字最好,就叫牛郎吧。我妈说,过几天就是牛郎的节日呀。”丽珠眯了眯眼,忽然听到天穹里响过一串清脆的鸽哨,想起妈妈讲的那个美丽的故事。
“不能叫牛郎,是小母牛哩,叫牛妹妹好听哩。”山凤抚摸着牛耳朵,不同意丽珠的意见。
香香说:“不对,是牛郎织女,我妈说的和桂枝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啦。啧啧七月初七喜鹊在银河上架桥……”
丽珠说:“我晚上回去问妈,银河宽,还是我们桃李湾的河宽呀?那喜鹊一只叠一只要几多才能架桥呀。”
“喏,我们几个可以从鹊桥上走过去哩。”山凤说。
“羞,那是织女走过去嫁了牛郎呀。”丽珠有个做教员的妈妈,自然对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很清楚。
“嫁啦就嫁啦,羞啥?”香香说。
“嫁了要生娃的,我妈嫁了我爸,就生出我和丽宝呀。”丽珠的脸红红的。
“小女娃是不能嫁哩,要长大了才能嫁。”山凤说。
“啧啧,我快些长大,好早点嫁。”香香憧憬着,在地上翻了个跟斗。
仨女娃正在天方方地圆圆地胡诌,却听左侧的黄竹林里,“啊呀!”传来黑毛惊惶失措的叫喊声……
——四个男娃在那片黄竹林中可热闹了,他们哇哇大叫纵情狂呼一阵后,开始了最拿手的掏雀儿蛋比赛。这天的运气不是很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折腾了好久,一个雀儿蛋也没掏到,那些雀巢里全都是空空如也。以往这竹杈上有几多种山雀栖居,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天上漂动的一缕缕白云……大伙都不说话了。
黑毛突然寻发现半山腰上那几块巨型怪石旁边,几笼黄竹中好象有动静,就说:“那边竹梢上好像有雀儿在蹿,走,我们去看看。”
黑毛冲大伙一努嘴,谁也不理他,各自在那里歇息。他们对今天是否还有奇迹发生已经失望了,不想再去徒劳了……白了一眼这伙已经毫无斗志的伙伴:“呸,我一个人去,掏了雀儿蛋,甭想向我讨哦!”
“去去去,别烦我。”小波把课本枕在头下,对黑毛挥手。
西峰和丽宝翻身看时,黑毛早已经象风似的远去了……
“唉,让他去,等发现有雀儿蛋时,我们再去。”西峰说。
“我们躺在这,咋晓得有没有雀儿蛋?”丽宝的心痒。
小波相信黑毛:“真有雀儿蛋,他会叫我们的!”
黑毛到了近处一看,啊,好一大片葱茏的竹林,竹叶竹桠之间有好多雀儿在跳动、追逐,竹冠摇拽时,阳光斑斑地撒下来如亮晶晶的珍珠,转瞬又消逝了……原来这些雀儿全都躲藏在这边来了。
这里是鸡爪山侧面的“手把崖”,刚好是山巅挡住阳光的地方,所以雀儿都来这边避暑。这里的悬崖很陡峭,是当年“背二哥”时代的先辈们做了危险标记的七十二个“手把崖”之一。地名因地形而得。一般在“手把崖”的下面,必是“阎王涧”,大约是手抓不稳、脚步踩不牢,跌下深涧的人多无生还见到了阎王爷爷。这两个让山里人害怕的地方成了“并蒂莲”。那青沙石的山崖上嵌了两排坑,下方一排是深深的脚趾印,上方一排是深深的手指印。可以想见当年巴山的背二哥们背负土产山货出鸡爪山、背负采购商品进鸡爪山的惊险。
黑毛心里很兴奋,猫了腰在竹丛里向竹冠眺望,终于发现了好几个雀儿窝。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就认定一处有四五十根老黄竹的竹笼,褪了鞋光了脚丫呼呼地向上爬。他想掏了几多雀儿蛋时,再向伙伴们炫耀炫耀。
这爬黄竹非比爬山爬树,也和爬单棵的斑竹、楠竹完全不同。黄竹在山里是以几十根为单元一丛一丛的,倾斜着的直立着的大的小的混杂在一齐,爬上去时很慢,滑下来时也费劲。
黑毛在地上看到竹冠上那雀巢的影子蛮大的,料想一定有好多的雀儿蛋。当他爬山到大半时,有些为难了。这些雀儿可能被山里娃对它们“打家劫舍”已经上当太多,所以才长了智商,把那窝筑到了一棵最高的竹冠上。黑毛把那竹冠上的雀巢看了看,有些犹豫。雀巢座落的那棵竹偏偏是细长老竹,竹身的上半部几乎不和群竹掺和、牵制。黑毛的手根本不能够着那倾斜的竹冠。那竹冠也承不住壮壮实实的黑毛,虽然才七岁,少说也有好几十斤,除非他也是身轻得像雀儿,才能直捣雀儿窝。咋办?黑毛看了看下面,旁边是手把崖,长满青苔的悬崖上有少许青藤绿影。黑毛脑子里设想着掉下去会是怎样的危险,不由得脊梁上发冷。早上出门时,他爹就严斥他不要爬树、下水去历险,不要打架、捣鬼惹事非,然后才去山外的食品站的屠宰场上班。每个星期天娃们都邀邀约约到很远去玩,每个星期天黑毛都让他爹他娘伤脑筋。所以,那天他娘就不让他出门,把他关在家中写作业。黑毛却瞅准一个机会,溜了出来……
黑毛着实有点怕摔下去了,要是带上一把镰刀上来就好了,一伸手勾过去就成功取蛋。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雀儿窝探不到,心中懊悔,骂曰:“日你先人板板!”
黑毛打算无功而返了,刚向下退了一步,那竹桠硬是把小鸡鸡给撑的奇痛,倔劲一下子来了,盯死雀巢:“呸,老子偏要掏到雀儿蛋!”
黑毛一动一静地,搞得那整笼的竹冠都摇摆起来。摇过去又摆回来,虽有点怕摔下,但也壮了他的胆量,毕竟这几十棵竹冠还承得住自己的体重。黑毛双手抱了三四棵笔冠,一只脚缠着竹杆,一只脚去勾那斜在一旁有雀巢的竹冠……
山风起来,竹林里一片蠕动。黑毛借着风势,一下子勾住了那棵竹冠。可那竹冠就和他较劲,就是不靠过来,让他取不到雀蛋。还好,黑毛是个体力充沛的小牛犊,要是换了西峰,经过这一摇一摆的折腾,早就累得掉下来了。黑毛几试不成功,索性就一只手抱住几棵竹冠,一只手伸过去抓那有雀巢的竹冠,整个人在空中呈“大”字形。山风在吹,黑毛的手指终于抓住了竹桠,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滑进……
那棵斜着的雀巢竹冠很小,是老竹,老竹是又脆又硬的,哪经得起黑毛用力拉近,“啪”一声响,竹冠破裂,断了……
“啊呀!”黑毛惊惶失措地大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