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的海兰珠说出这样的话,她还会冷嗤一声,当作是她的愚蠢无知,可现在从海兰珠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却忍不住去揣度,去思量,她想怎么样?她又想谋算什么?只是,事到如今,她能保住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管海兰珠又想谋算什么,她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哪怕明知道对方给她挖了个坑儿,她也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
皇太极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们差点就让他背了黑锅,这么轻易就饶了他们,他从心底里不愿意。可是看看眼前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海兰珠,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他咬着牙点点头,罢了,毕竟是她的妹妹和他的弟弟惹出来的祸,要杀他们容易得很,可伤了兰儿的心就不值当了。就听兰儿的,饶了他们,就当是替他们的孩子积福吧!
海兰珠轻轻松了口气,他能饶了多尔衮和布木布泰,便也没必要再杀苏茉儿,只要能抱住这个丫头的命,她也就心安了。
富苏里宜尔哈的生辰宴,以热闹开始,以闹心收场,从头到尾,就像是场闹剧。
那些亲贵贝勒,命妇福晋们走的时候都暗自嘀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大汗大发雷霆,连侧福晋布木布泰都赶了出去,倒便宜了那十四贝勒,真真的好艳福,后院儿又添一个如花美眷。
跟着多尔衮走在出宫的路上,布木布泰只觉一阵萧索难堪,路上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里头有不少人都是她认识的,甚至还有几个出身科尔沁,身份远不及她高贵的小福晋,此时也随着众人对她冷嘲热讽。
多尔衮的妻妾就更不用说了,他家中本就妻妾众多,内斗不断,以前娶的不说了,过年前还刚刚同她的堂妹,科尔沁索诺木台吉的女儿乌琳完婚,可笑那时她还给这个妹妹添过妆,这才一转眼的工夫,她便也成了他妻妾中的一员。
只是,乌琳嫁给他,是以侧福晋的身份,是带着科尔沁的希望嫁过去的。而她,却成了众人的笑柄,在他的后院儿里,她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以前她看不上眼的那些女人都能对她颐指气使。
多尔衮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毫不理会身后那些女人中间湍急的暗流。在今天以前,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出身科尔沁的女人的。科尔沁出美女,这话果然名不虚传,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就不用说了,便是他后院儿这几个出身科尔沁的女人——娜仁,阿茹娜,乌琳,也个个都当得起美女的称呼。
可他愣是从这布木布泰身上看到了跟她们都不一样的风情,也许老人们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便是这个道理吧!
布木布泰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每当他想到被他压在身下的这个女人是皇太极的人,他便莫名的兴奋,莫名的神勇,可此时这个女人归他了,皇太极不要她,直接将她当礼物送给他了,他却又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的脑海中全是海兰珠雍容妩媚的身影,那个女人,哪怕她身怀六甲,哪怕她脸色苍白气息恹恹,依然不是他身后这群庸脂俗粉所能比拟的。
当日科尔沁初见时那一抹顽皮靓丽的笑靥,不知何时已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抓心挠肝地痒,她越是不看他,他便越是忍不住偷偷去瞧她。
那布木布泰哪里能跟她比!他若是皇太极,也会选她而不是他身后失魂落魄的布木布泰!
今天的事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自父汗死后,君臣名分一定,他便处处对皇太极示好,从无半分违拗,他知道,他如今还没有跟人家对抗的资本,他还没有跟人家翻脸的底气,便只能依附着他,依附着他杀母的仇人!
可是,今天他竟当众为着一个女人同皇太极起了龃龉,这对皇太极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虽然他做那些事的时候,也是存着让他受辱的心去做的,可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就拆穿,这么快就示于人前啊!
如今倒好,皇太极干脆不要这个女人了,反正人人都知道他以前也不待见这个女人,如今大大方方地给了他,对他皇太极的颜面一点损伤都没有。相反,人人都在称赞他的疼爱手足慈和大度!而他,便是那个只知寻欢问柳,只会在女人身上逞英雄的无赖儿郎!
他恨这个女人,特别是在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更是从心底里恨透了她!她破坏了他苦心孤诣布置好的一切,她明明怀了他的孩子,竟还想给皇太极下药,好叫旁人都以为那个孩子是皇太极的种,她把他多尔衮当什么?借种生子的种马?抑或是她往上爬的垫脚石?!
眼看着心怀各异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尼喀“噗通”一声跪在皇太极跟前,“属下办事不力,一时失察,竟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请大汗责罚!”
见皇太极要处理善后的事宜,富苏里宜尔哈打了个招呼,扶起格佛贺便先离开,今天是为着她的生辰才办的这场宴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也有些许不悦,不过毕竟是一心向佛的人,又哪里肯为着这点小事再惹什么事端,这件事说到底,都跟她没半文钱关系。
听着富苏里宜尔哈告辞的声音,地上跪着的尼喀身子骤然一僵,却又强忍着没有抬头,眼看她们的身影就要跨出殿门,海兰珠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尼喀,你一向是个最稳妥,最尽忠职守的人,今天是为什么擅离职守呢?”
富苏里宜尔哈的脚步一顿,就在格佛贺疑惑地望过来时,却又仿若无事地继续朝前走,身后的声音坚定而又遥远,“奴才,处事不周,叫歹人钻了空子。奴才无话可说,请大汗责罚吧!”
她长叹一口气,院中的柳树已披上了新绿,早归的燕子在奴才们低矮的庑房上筑着巢,冬天,是真的过去了。
“念在尼喀平日用心办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大汗就从轻发落吧。听姨母说,太妃们住的地方老有人装神弄鬼地不安生,不如就罚尼喀去把这背后捣鬼的抓出来,让他将功折罪也好啊!”
海兰珠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富苏里宜尔哈一笑,的确是个很中肯的建议,也,很有想法的安排。
她的脚步再不停留,人得朝前看,老活在过去黑暗的影子里,的确叫人绝望,抬起头,朝前看,却回发现太阳就在头上高悬,明亮的春光就在眼前。
处理完了尼喀,苏茉儿便更好办了。她毕竟也算是“有功”之人,虽然这“功劳”令皇太极一想起来就额头青筋直跳。可今天若不是她,只怕他真的会糊里糊涂多个儿子了。
海兰珠请求将苏茉儿交给她处理,他一口便答应了下来,“你看着办吧,只要别让她在我眼前晃悠,怎么样都好!”
苏茉儿却似想到了她会怎么做,抢先开了口,“福晋不用为我费心了,奴才是草芥之人,不值得大格格为我劳神,我在这世上早已是无牵无挂,阿克敦也在天上等着我,格格直接赐我一死就好,似我这等背主的奴才,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海兰珠却没接她的话茬儿,她直直地看着苏茉儿的眼睛,“你怨我吗?”
“怨?为什么怨?我该感谢福晋才是,好歹也叫我做了一回明白鬼,能替阿克敦报仇,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心愿,格格能点醒奴才,没有让奴才继续替仇人卖命,奴才感激不尽呢!”
“可我放她走了,毕竟她也是我的妹妹,肚子里,也还有个孩子。”
“都一样!”苏茉儿无谓地笑笑,“活着又如何?如今她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她已经完了,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心计都付诸东流,进了那十四贝勒的后院儿,她只能是生不如死!她完了,阿黛夫人也完了,她们这回是真的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叫她们这样活着,可是比死还难受!”
“死,容易得很。一根绳子一把刀,再简单不过,可你想想阿克敦,他毕竟是死于非命,身首异处呢!你就不想想怎么帮帮他,好叫他早点超生?你就不想想怎么修修来世,难道你还希望你们下辈子也这样不得善果?”海兰珠嘴角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心中若有所思的苏茉儿,她是个聪明,只要稍稍点拨两句,她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唇亡齿寒
“大汗还在前殿议事吗?”海兰珠轻抚着越发圆滚的肚子,脸上满是满足的微笑。
“可不是,就为着二贝勒弃守永平并畏战屠城的事儿,前边儿已经吵了好几天了!”塞娅将手中拿着的一件婴儿衣裳递给海兰珠,“格格瞧瞧,紫绮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瞧这小衣裳做的,看着就叫人喜欢,咱们小阿哥穿上了,肯定好看!”
“要说那二贝勒犯下的错,就是杀了他都不为过,偏那三贝勒非要跟大汗对着干,带着两蓝旗闹事,说什么二贝勒对大金国有大功,大汗杀了他就是要将士们寒心什么的,四大贝勒他们占了一半,事情可不就僵在那里了。”卓娅忿忿地叠着手里的小被子,嘴里连珠炮似的将她探听来的消息献宝似地说了出来。
“他不答应?四大贝勒,他和阿敏联合起来是占了一半,只是八旗他们可只控制得了两蓝旗,这样就想跟大汗对着干,那是不自量力!”塞娅淡淡地说。
“哦?塞娅姐姐如今的消息也很灵通嘛,还有什么是咱们不知道的,塞娅姐姐一起教教咱们吧!”卓娅挤眉弄眼地凑到海兰珠跟前做着鬼脸,塞娅恼了,上来就要撕她的嘴,吓得卓娅直往海兰珠身后躲。
笑一阵,闹一阵,海兰珠拉住塞娅的手,“好了,别闹了,卓娅本来也没说错啊,你要是有什么新消息就跟我们说说嘛,咱们可都好奇得很呢!”
气得塞娅跺脚,“格格,您怎么也跟卓娅似的,想知道,待会儿大汗回来,您自个儿问他不就得了?绝对是第一手的,新鲜着呢!”说完便往外跑,不想却跟正进门来的皇太极险些撞个满怀,更是羞窘得抬不起头来,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塞娅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别磕碰着。”
“没什么,正说着前头二贝勒的事呢,怎么样,处置完了没有?”
“哼,莽古尔泰自己还一屁股债呢,倒有那闲心替阿敏操心,如今僵在那儿了,还得再议。”他一进门来便坐到她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忙了一天,叫我看看咱们的小宝贝儿,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闹着额娘?”
海兰珠换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虽说父汗当年定下了四大贝勒共同辅政的规矩,可不是还有个八旗议政吗?为什么不把其他旗主贝勒都叫来,听听大伙怎么说呢?那两蓝旗不答应有什么要紧,其他六旗答应了不就成了!”
他嘴角一挑,“知我者,兰儿也!我也想着明日把大伙儿都找来,共同商议这件事呢。哼,那阿敏就算不死,也至少得把他手中的东西都交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四大贝勒可就少了一个,该补谁上来呢?”
她愕然地看着他,他还想再补上一个?这时候,削减四大贝勒的权柄,甚至想方设法取消四大贝勒共同辅政的规矩,不才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吗?
“其实,大贝勒的人数,倒也不必拘泥于四个吧!”她看着他的脸,心中斟酌着词句,“自从大汗登基,其实便已跟其他三位贝勒不同,本就不应再算在四大贝勒之中,而那二贝勒,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些年除了给大汗找麻烦,还干过什么正事吗?可见这大贝勒的人数,少那么一两个也没什么关系,与其这时候匆匆忙忙的从那些小贝勒中提一个出来不缺,闹得大伙儿为了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位子伤了和气,倒不好了,还不如暂时搁着,若是日后有谁立了大功,当得起这个位子的时候,再提起来也叫大伙儿心服口服了。”
他的眼睛骤然一亮,这个说法儿好,是啊,他早就登基为汗,同那三个大贝勒本就有别。有他们三个在,诸事掣肘,他早就想着怎么才能彻底削减了他们手中的权柄,还是兰儿说的好,那些小贝勒虽有几个战功显赫的,可也都是半斤八两,才干只在伯仲之间,若说谁就比旁人强,倒也没有,若为了这么一个位子就伤了兄弟们的和气,动摇了大清的根基,那可是绝对要不得的!
他一把搂过海兰珠,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呢!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大金国向来兄弟和睦,亲如一家,谁要想在兄弟们中间挑事儿,我绝不会轻纵!”
阿敏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命运竟会由那群他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小贝勒”们决定。
两黄旗本就是皇太极亲领,自然唯他的马首是瞻。
两红旗在代善手里,虽说觉得将阿敏杀他有些太重,可也坚决支持皇太极严惩的方针。
多尔衮前些日子为着布木布泰的事,自觉在皇太极跟前有些抬不起头来,如今皇太极问计于众贝勒,正是他表现自己一腔忠心的好时候,自然不会跟他唱反调,正白旗将士更是皇太极当年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哪里会有别的声音。
而多铎,连战场都没上过,并无多少主见,一向是看着多尔衮,紧跟他的步伐行事,此时自然也是举手赞同,镶白旗将士永远都以皇太极的意志为先,绝对不会跟他唱反调。
六比二,纵然是两蓝旗反对,也没什么用处了!
莽古尔泰赤红着双眼,狠狠瞪着殿中众人,“你们别忘了,阿敏可是有功之臣,他的阿玛——”
“他的阿玛妄图分裂咱们大金国,已经被父汗处置了!似这种企图动摇我大金国根基的罪人,自然是要严惩,否则何以对得起为大金国血洒疆场的将士!何以对得起永平城下几十万死难百姓的冤魂!”萨哈璘恨恨地瞪着莽古尔泰,“咱们在灤州城下与明军几番生死相搏,打退了他们多少次进攻,那时候哪怕有一个牛录来援,也不会叫明军夺了城!只可怜那些战死在城下的儿郎,连尸首都来不及夺回!”
他忽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怀中一直抱着的一个满是血渍污泥的破包袱,连解都不耐烦解,嘶拉一声扯开个大口子,抖落一地带血的发辫,“这就是咱们儿郎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