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再来端详,也觉不对,自己如今还是未嫁之身,可不就是“未嫁时”吗,又哪来“恨不相逢”之说,不妥,不妥,抬手再撕,一双秀眉皱成一团,还有什么可以用的吗?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一个道理啊!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好,就这句吧,哈日珠拉在纸上认真写好,又细看了一遍,这才小心地吹干墨迹,放进信封里封好。
“你带两个人把这封信和那个箱子一起送到大金使节那里,就说哈日珠拉感念四贝勒厚意,谢谢他送的补品和药材了,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太贵重,哈日珠拉受不起,还请来使带回去,替哈日珠拉向四贝勒告罪吧。”哈日珠拉将信递给塞娅,吩咐道。
“这,格格,合适吗?”塞娅有些迟疑地说:“会不会太扫四贝勒的面子了?”
“那怎么办?这件东西我是不能收的,否则四贝勒会怎么想我?我成什么人了?既然给不了他想要的未来,就不能给他任何的承诺或暗示,这件东西必须给他送回去,绝不能让他有什么误解!”哈日珠拉斩钉截铁地说。
“格格,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四贝勒呢?毕竟他对您那么好——”塞娅试着劝自家格格再考虑一下,却被哈日珠拉挥手打断了。
“别说了,塞娅,你不懂的。”哈日珠拉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她们只看到了他的好,却看不到他是自己的姑父加妹夫的事实吗?自己怎么能跟自己的姑姑和妹妹共侍一夫而相安无事,假如自己真的嫁给了他,那么,自己嫁给他的那一天,就是骨肉相残的开始吧!
更何况她们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多么的抗拒“海兰珠”这个角色,如今,她躲皇太极还来不及,又怎能收下这些饱含暗示意味的东西呢,万一被他误会,以为自己也对他有意,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难道,格格还想着林丹汗?”塞娅疑惑地问。
“你胡说什么!”哈日珠拉脸上带着薄怒,轻斥道:“他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想着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受虐狂,你以为我犯贱啊!”
“格格恕罪!”见哈日珠拉动了气,塞娅慌忙跪下请罪,卓娅在一边也忙跟着跪下了。
“起来吧,按我说的,把信和箱子给大金使节送过去,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哈日珠拉不容置疑地吩咐说。
“是。”塞娅不敢再多说什么,拿着信,叫了两个仆役抬上箱子,退了出去。
“唉——”塞娅一出去,哈日珠拉长长地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自从穿越过来遇到这个和林旭成长得一模一样,行事作风也如出一辙的林丹巴图尔以后,前世里的种种便深深地在心里破土发芽,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猜忌,也为了不再重蹈前世和前任的覆辙,她强逼着自己去忘记,她不去听,不去问,也不去想,只盼这一切都随着前任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可今天突然听塞娅再次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却发现,心,还是会痛。
最让人无奈的是,这两极对比如此鲜明的两人每次都会被人一起提起,难道林丹巴图尔的出现就是为了衬托四贝勒的痴心长情的吗?
人人都认为他对自己好,人人都觉得他是自己的良配,偏自己心里的想法无法告诉别人,她该怎么办?
或许,她真该好好考虑一下“罗敷自有夫”的可能性?只是这人选从哪里找呢?自己要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人啊!
在她认识的无血缘关系,可供做未来丈夫的人选中,似乎也就这两个人了。
或者,恩和?
哈日珠拉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里思春愁嫁也就罢了,怎么还想到恩和身上去了。
恩和,自己也不知道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见了面一语不合便恨不得永生永世都不见他,可他一走,自己又不自觉地去想他,难道这就是爱?
前世里自己不是没有爱过,那时候林旭成整天围着自己转,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自己说往东他就绝不敢往西。记忆里的林旭成从来不和自己唱反调,更别说让自己伤心、生气了,而他唯一一次伤害自己、让自己伤心痛苦的时候,便是他离开自己的时候。
有了这前车之鉴,今生她绝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恩和是一见面便要惹自己生气的,更别说对自己百般迁就,千般呵护了,他好像从来没和自己说过什么甜蜜的话,似乎能好好说话不惹自己生气便要烧高香了。可自己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他,这种煎熬的滋味,在前世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人家说爱情就意味着煎熬,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前两个人是自己不愿嫁,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而恩和,自己是不是爱上他尚且两说,关键是他爱自己吗?
即使他也爱自己,自己的父亲会同意让自己嫁给他吗?他在科尔沁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怕自己那爱权势利益甚过爱自己的父亲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同意把自己嫁给他吧!
☆、桑噶尔寨的妙计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过,大金国的使节终于要离开了,这些日子科尔沁跟过年似的热闹,议事的大帐整日里人流不息,各亲贵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地游说着大金使节,希望他们能在天命汗面前替自己的女儿美言几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直把科尔沁的众位贵女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
在这样的氛围下,众位贵女之间也悄悄涌起一阵暗潮,虽然表面上“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喊着,背地里却都各显神通,目标只有一个——十四贝勒府里,能与嫡福晋娜仁平起平坐的侧福晋也只有一个。
这里头最让哈日珠拉叹为观止的要数娜仁的父亲——桑噶尔寨台吉了,这位十四贝勒的老岳父在知道了自己女儿和女婿的事后,一句话也没替自己的女儿说,只是转身将自己的小女儿萨仁推到大金使节的面前,干净利索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女儿。
哈日珠拉望着他身后那一排膀大腰圆的儿子不胜感慨,若在前世,这老丈人要是知道自己女婿对女儿不好,还想在外面找小三,非得带着自己儿子打上门去,如今倒好,这老丈人非但不替自己女儿说话,竟向自己女婿推销自己的小女儿去做他的小三,这是什么样的父亲啊!
果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这三观就是让人无法苟同啊。桑噶尔寨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他自己的利益,女儿于他,只是获取利益的工具而已,却不想想,若是萨仁当真嫁给多尔衮,将让娜仁情何以堪,他想让她们姐妹相残吗?他要同时害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吗?
如果选出来的是别人,娜仁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在她成功斗倒入侵者,捍卫了自己的地位之后,虽然手上不免沾染上鲜血,可毕竟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可若这个人是萨仁,哈日珠拉苦笑,在她的亲妹妹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会立刻明白,自己已经被自己的父母、兄长、部族彻底地抛弃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是没有任何的亲人可以依靠了,那个时候,光这巨大的精神折磨就足以令她崩溃,可这一切,又有谁在乎呢?
她为她们有这样唯利是图的父亲而感到悲哀,但悲哀过后,她却蓦然间明白,自己比她们更悲哀,比她们更痛,她们虽然也感到悲伤,但她们从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说麻木也好,说习惯也罢,她们早已认识到自己的命运,当一个人不以自己所受的伤痛为痛时,便也不觉得那伤痛有多么痛了。
而自己不同,前世里所受的教育令自己并不认同她们的观点,当一个人清楚明白的看着那伤害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所受的伤害是双倍的。她最大的悲哀便是明知道这是伤害却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伤害降临到自己身上,却无能为力。自己,才是最悲哀,最痛苦的那一个。
希福带着他的大金国使节团走了,临走时却又派人给哈日珠拉送来一个大箱子,那个朱红描金花开富贵的大箱子。
哈日珠拉冷冷地注视着来人,一副你不说清楚我就坚决不收的模样。
来人冷汗涔涔,嗫喏着说:“格格,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希福大人说,四贝勒已经吩咐过了,这些只是送给格格解闷的东西,格格若是不喜欢,怎么处置都可以,可拿回去是不可能的,还请格格见谅,格格写给四贝勒的信,大人已经带回去了,还请格格高抬贵手,不要难为奴才们了。”
哈日珠拉无奈,知道这是希福早就计划好的,如今他人已经出发,自己就算是杀了眼前这人,也没法让他返回来带走这些东西,更何况自己也不是随意滥杀无辜之人,自己再难为眼前这人也是无用的,只好挥挥手,打发他下去。
来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来时希福大人可是说了,格格要是打他的左脸,就赶紧把右脸也递上去,一定要小心,不要让格格闪了手。格格要是想要他的脑袋,就把自己的脖子连肩膀也一起送给她,绝对不能让格格生气,不能让格格有任何的不满。
天知道他听到希福的安排时心里有多害怕,这不是把自己送给哈日珠拉格格做出气筒嘛!哈日珠拉格格可是四贝勒心尖尖儿上的人,就算她真杀了自己,只怕四贝勒也要说杀得好吧!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差事!
没想到哈日珠拉格格这么好说话,倒不像他们传说的那么不堪,一点都没难为人,可见传言是最信不得的。
不提这随从心里的小心思,只说哈日珠拉望着地上的箱子犯了愁,如今再把它送回去是不可能了,可留下又是一个不小的隐患,还好自己写的那封信被带回去了,想来皇太极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先把它抬到库房里去吧,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哈日珠拉淡淡地吩咐说。
如今暂时先这样处置吧,等以后有了机会再退还给皇太极,把话跟他说清楚,虽然自己感激他对自己的舍命相救,不过他的感情自己回应不了,自己,绝不可能嫁给他。
随着大金使节的离开,沸腾的科尔沁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科尔沁的众亲贵们无不数着自己干瘪的荷包大骂着希福的狡猾,其中尤以娜仁的父亲桑噶尔寨台吉为甚。
桑噶尔寨满以为自己不计较十四贝勒和娜仁的矛盾,主动把萨仁推荐上去,天命汗一定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却不料希福狡猾如狐,就是不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无奈之下他只好派人去大金国找自己的妹妹——天命汗的侧妃陶格斯,想让自己的妹妹帮自己吹吹枕头风,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怎么也不能让这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去啊。
可几日后陶格思却回话说让自己死了这条心,因为娜仁的事,天命汗已经大为不满了,一听说是娜仁的妹妹,天命汗立即大怒,差点连自己都怪罪上,十四贝勒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萨仁的。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如坠冰窟,几日都没缓过来,天命汗的意思通过科尔沁嫁入大金的女儿们慢慢地传了回来,他简直就成了整个科尔沁的笑柄,他不甘心!
当他如狼般凶狠贪婪的目光落到女儿的玩伴阿茹娜身上时,他的眼睛一亮,有办法了!十四贝勒不要自己的女儿不要紧,只要这继任者是自己的人也一样。
阿茹娜是自己的远房堂弟拉布希西台吉之女,拉布希西死得早,阿茹娜和她的弟弟巴﹡特﹡尔便由自己照顾长大,从小和自己的女儿娜仁和萨仁极亲近,如果是她嫁过去,自己有把握把她控制在手心儿里,到时候自己的利益不但不会受损,反而因为她不是自己的女儿而避免了引起他人过多的猜忌。
他简直要为自己这绝顶聪明的妙计拍案叫好了,可是,当他对希福说出自己想要阿茹娜去陪陪十四福晋的想法时,那个女真人竟是百般地敷衍,自己送了那么多礼物给他,竟换不回他一个实信儿!
桑噶尔寨愤怒了,如果不是看希福没有答应任何一个亲贵的请求,如果不是为了天命汗的面子,他发誓,一定不会让希福活着走出科尔沁!
☆、刁难
不管科尔沁的王公亲贵们怎么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希福,都不妨碍哈日珠拉享受着自由宁静的时光,自己的危机暂时解除,在新的拉拢对象出现前,寨桑应该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骑着白马,慢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如今,她的骑术已经很是纯熟了,可以骑着它一口气跑出很远,甚至还会挥鞭催它加速快跑。不过,这个纯熟当然是相对于前世里的自己来说的,不但和恩和这样的骑射高手没法比,只怕和自己的前任比也是远远不及的。
自从希福离开以后,自觉危机解除的哈日珠拉每天都会骑马出来跑一圈,既锻炼身体,活动了筋骨,又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或者还会和某人来个偶遇,简直是一举数得啊!
自从当日自己愁嫁之时莫名地想到恩和,这些天她就总是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闲逛,她希望能见到他,以便尽快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不爱他?而他呢?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今天,哈日珠拉又骑着白云在草原上溜达,是的,她骑的这匹马叫白云,当她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笑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想想前世里和这匹马撞名的那个名人“白云”的名言——“我白云大小也是个名人!”哈日珠拉忍不住笑言:“我这匹白云马好歹也是匹名马!”
当时塞娅和卓娅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格格这是怎么了,这白云当然是匹名马,这可是当年老汗王亲自送给格格的呢,那时这白云还只是个小马驹,欢快地跑起来便如那天上的白云在草地上飘过,格格便给它起名叫白云,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哈日珠拉只是强忍着肚疼的笑意向二人挥挥手,并未解释什么,她也确实没法解释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爱上了骑着它在草地上奔驰的感觉,每次骑马都忍不住心情大好。
今天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