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的哭喊声中猛地一拽缰绳,策马朝一边的岔路跑了过去。
旁边又有几骑紧跟着她跑上岔路,哈日珠拉嘶哑着嗓子,怎么喊她都不肯应,她拼命捶打着身后的巴图,因为接连的交战,他们的人手和马匹都损失惨重,再加上自己体力不支,这才跟巴图同乘一骑,一来巴图骑术好,二来他身量并未长成,即使他们同乘一骑,马跑起来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她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巴图的身上,踢他,捶他,可末了,她最想踢,最想捶的,还是她自己!
若不是自己,乌日娜根本就不用做这样的牺牲,他们都是为了自己!
她恨死了自己!
她在马上哭得如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是巴图给了她一个坚强的依靠,这个在她踢打他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大孩子,此时紧紧地将她护在胸前,俯下头在她耳边安慰道:“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前面过了库伦部,就是科尔沁的地盘,到时候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她死死地咬牙撑着,直到身边的人发出一阵阵欢呼的时候,她才放任自己闭上了眼睛。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小院里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寻找乌日娜,可他们的眼圈儿却都红了,卓娅哭着跑了出去,他们也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塞娅,一五一十地讲了她昏迷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乌日娜再也回不来了!那日松——当日跟她一起去诱敌的那八个人中的一个,当初他们九个去诱敌,最后回来的也只有一个那日松!他带回了乌日娜的荷包,乌日娜临死前交给他,要他一定将它交给巴图!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这个傻丫头,她明知道巴图的心里没有她,可她临死前最记挂的一件事,还是要将这荷包给他!
巴图迟疑着不肯接那个荷包,被那日松狠狠打了一顿,众人这才知道,那日松喜欢乌日娜,已经喜欢了很多年!
她将巴图和卓娅叫到自己身边,当着卓娅的面,逼巴图收下了那个荷包,“我知道你心里没有她,如今她人已经没了,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心愿,我希望你能成全她!”
现在想想,那竟是自己醒来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日松来向自己辞行,却连门都不肯进,只在门外磕了三个头,转身便走了。他要去找恩和,他要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去跟林丹汗斗,他要替乌日娜报仇!
也许,他是不想看到自己,不想看到害乌日娜丢掉性命的自己吧!
哈日珠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从那以后,她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皇太极来看她,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她便如一具行尸走肉,整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来也不理,一闭上眼,便是乌日娜笑着跟自己要斗篷的模样。
朦朦胧胧的,她倒也知道些事,她知道这里不是科尔沁,这里是大金国,皇太极把自己安排在这个小院儿,平日里有侍卫把守,这个小院儿似乎极是偏僻,除了他,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这样也好,清静,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那些琐事,即使是皇太极!
屋外传来一阵欢叫,是卓娅!她缓缓起身来到门口,巴图正在院外堆雪人,卓娅笑着将一团雪球砸在他的身上,他却似无知无觉般,丝毫没有反应。
卓娅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欲言又止地看着巴图,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是化作一个无声的苦笑,默默地上前拍掉他身上的残雪。
哈日珠拉强忍眼中的酸楚,迈步走出房门,许是一个月没出屋子的缘故,她的脚步竟有些虚浮,踩在满是积雪的台阶上,差点滑倒。
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娇气了,不过是在屋里待了一个月,又不是坐月子,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她在心中自嘲,可想想自己这一个月的日子,竟真跟坐月子没什么两样了,她真是太任性,太娇气了,害得大家伤心之余还要为自己担心!
她冲着奔过来扶她的卓娅轻轻一笑,这个笑太轻,轻得似是只动了动嘴角,卓娅揉揉自己的眼睛,格格刚才是在笑吗?她又仔细盯着她的嘴角看了看,似乎又没动?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她微微一唏,格格怎么会对自己笑呢?这果然只是个幻觉!
☆、释怀
哈日珠拉默默地来到巴图身边,抓起一团雪,拍在雪人身上,巴图一怔,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摘下自己头上的暖帽戴在雪人的头上,逃难匆忙,自己身边竟没有乌日娜用过的东西,这个暖帽是她亲手替自己做的,好歹也算是个念想吧,她正了正雪人头上的帽子,真好看!
卓娅见状一愣,直觉地便想上前替格格戴好帽子,却被身边的巴图一把拽住。
巴图轻轻摇头,阻止了她的莽撞,一个月了,这是格格头一次出房门,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依着她好了,跟心病比起来,小小的风寒又算得了什么?
她有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抖开来,刚想披到雪人身上,却又停下了,乌日娜喜欢艳丽的颜色,眼前月白色暗花的斗篷并不是她的最爱,她略一犹豫,巴图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去把格格那件大红色织金白狐毛的斗篷拿来吧!”
卓娅点点头,赶忙跑进去找出那件衣服,四贝勒送来后格格只看了一眼便撂在一边,从未上过身,虽说披在个雪人身上可惜了的,可只要格格高兴,四贝勒也不会说什么吧!
哈日珠拉接过斗篷,轻抚着上面的织金团花,果然是乌日娜喜欢的样式,她凄凄一笑,“我的斗篷给你穿,这次没人追咱们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巴图看着她将斗篷展开,含着泪披在雪人身上,眼中也是一阵发酸,他慌忙扭过头去,不想让她们看到他眼中的泪,却不料恰好看到四贝勒怔怔地站在院门前,痴痴地看着哈日珠拉的动作。
巴图忙抬手抹了把脸,伸手一拽卓娅,两人默默地向四贝勒行了个礼,便悄悄退了出去。
皇太极轻轻走到哈日珠拉身边,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月白斗篷,抖抖上面沾上的残雪,小心地给她披在身上,“若是她当真在天有灵的话,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若真为她想,便该好好保重自己。”
“我知道,她没有怨过我,她什么都没说,可我怨啊!我怨自己,要不是我,她们都不会死,她们都不用死!”哈日珠拉哭着说出了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却偏偏声如蚊蚋。
皇太极一愣,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来折磨自己的原因吗?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来了那么多趟,她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发呆,能施舍自己一个眼神就算不错了,更别提开口说话,他原以为她是在怨自己,没想到,她怨的竟是她自己!
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极认真地说:“哈日珠拉,你听着,这件事是我安排的不够周密,她们的死都是因为我,是我没有计划好一切便匆忙行事,是我太过自大没考虑周全,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她们是我害死的,就算要内疚,要偿命,也是我的事,跟你都没有关系!”
如果一定要怨,就让她怨他吧,总好过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味自苦。他看着她朦胧的泪眼,“男人的错不能让女人去担,怨我,也随你,恨我,也随你,只要你别再折腾自己,好不好?”
怨他?她又怎么能怨他呢!分明不关他的事,分明是他救了自己啊!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抱着那身披大红斗篷的雪人哭得声嘶力竭,寒气透过厚重的斗篷传过来,时刻提醒着她,乌日娜已经不在了,她真的不在了,自己抱的不过是个雪人,一个没有温度,无知无觉的雪人!
她肆意地流着泪,恣意宣泄着这些日子来压在自己心头的烦闷,絮絮地讲着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她的担心,她担心乌日娜喜欢巴图会带来的麻烦,她担心巴图跟她纠缠不清,会影响她们逃跑的计划,她担心她知道巴图心里没有她,会做傻事……
如今,所有担心的事都解决了,可这解决,却是用乌日娜的性命为代价的,她恨自己的自私,她为什么不拦住她!她为什么要把那件斗篷给她!
喊哑了嗓子,哭干了眼中的泪,她才蓦然发现,皇太极的斗篷竟也在自己身上披着,除了手脚,她的身体竟还是暖的,回过头去,皇太极就站在那里,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见她回过头来,他微微一笑,“我原还担心你受了惊吓,变成了哑巴,没想到今天却突然发现,你不是什么哑巴,竟是个话痨。”
许是宣泄出了心中压抑的情绪,她勉强点头,“下那么大的雪,外头山路想必是不好走的,你怎么来了呢?”
“下雪?下刀子也得来啊!”
她沉默了下,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之前来了三四趟,我精神不好,也没搭理你,你,可是有事?”
他窒了下,虽说她能搭理自己便是好事,可他能告诉她,自己来了十五趟了吗?自从她住进这个小院,他是恨不能天天过来,只可惜父汗交代下来的政务实在繁杂,这里离京城路程又不近,他只好隔天来一趟,本来今儿是除夕,年节下事情更多,晚上宫里还有大宴,可他总觉得不过来看看她心里过意不去,便由着自己性子跑了这一趟。
“嗯,大过年的,不来看看你,心里总是放不下。”还是别跟她说自己隔天便来看她的事了,省得她心里又要不安。
她抬手想把他的黑貂斗篷脱下来,却被他按住了手,这一碰才发觉,她的手竟是那样凉,他赶忙替她拢紧斗篷,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快步跑回屋子,一进屋门便把她放到暖阁里的火炕上,把她的手捧在手心里好一阵揉搓。
哈日珠拉红着脸挣了挣,没挣出来,便也只好由他,她站起身来,两脚使劲在地上跺了跺,在外面站得太久,脚都冻僵了。
她这一跺,他才发现她脚上竟然只穿了双薄薄的小棉鞋,他的脸瞬间就青了,一把将她按在炕上,脱下那被雪水浸湿的棉鞋,里面的袜子都是潮的,也被他拽了下来,哈日珠拉看着他两手揉搓着自己的脚,脸上红得更甚。
“你傻啊!出去都不知道穿上双厚靴子,这要是冻坏了,可是会生冻疮的!”
她咬着嘴唇听训,这屋子里太暖和,她又一直不出屋子,所以她们便没给她预备厚皮靴,一直以来都是穿着这双小薄棉鞋,今天突然想出去,便也没理这个茬儿,没想到竟被他小题大做。
“你别以为这是小事,要真生了冻疮,以后年年都会犯,那滋味又疼又痒,够你受的!”似是瞧出了她的不以为然,他开口训道。
直到把她的两只脚都搓得发红,有了热乎气儿,他才停下,扯过一床被子将她裹起来,哈日珠拉扯下身上那两件厚重的斗篷,“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这屋子里头这么热,不裹还要出身汗呢,再裹这么严实,岂不是要中暑!”
他想想也是好笑,“你身子弱,还是多捂一会儿吧,待会儿再让她们给你熬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好好出身汗,就没事了。”
他说得轻松,她却觉得恐怖,若是有温度计的话,这屋子里的温度只怕得有二十多度,把她裹这么严实也就罢了,还要喝什么热姜汤,这可真是要在大冬天里中暑的节奏啊!
她忍不住一阵恶寒,他却看着她说:“我说怎么样?这都哆嗦了,果然是冻着了,还不快捂好!那两个丫头也不知哪去了,这越到用人的时候,越是找不到人,回头我得再给你送两个得用的人才行!”
她忙拦住想要去找人熬姜汤的皇太极,“我只是想着,若是你这副模样叫人知道了,不知得有多少人想要扒了我的皮,吓得罢了,哪里就是冻着了!”
他呆了一下,“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话?”
她恍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在这里,明摆着是他那好父亲不待见自己,他没法把自己名正言顺的安排在身边。这在他,本也是个难解的痛,可今天自己却偏偏戳了他的痛处。
“今天一个大年下的,你怎么会这么闲?他们找不到你可怎么好?”
“你要烦了,我立马就走,绝不吵你。”他的话音有点发颤,他生怕她这会儿便要对他下逐客令,虽说他现在立马启程也许还能赶上晚上的大宴,可他不想走,这么多日了,她头一次理自己,头一次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他不想就这么回去!
哈日珠拉瞥了一眼院门外探头探脑的身影,“倒不是下逐客令,只是今天除夕,你恐怕没那么轻松吧!若是有事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别让底下的人为难!”
她心中一恸,忙低头掩饰了下,“别跟我似的,等大错铸成了才后悔!”
“别别别,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大节下的,再惹你不痛快,就是我的不是了。”见她说着说着又要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忙好言好语的安慰她,“不过是过年的那些琐事,哪里就火烧眉毛了,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一个大男人,哪能让你个小丫头替我顶缸呢!”
她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脸上笑着,心里却发酸,分明是他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竟还要来说她!她真想跟他说,你也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别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回过身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大节下的竟惹他不痛快,她本意不想如此,却总是不知不觉地伤了他。似乎一到了他面前,她就总是那样的肆无忌惮,难道就因为知道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跟自己计较?就因为他总是无限度的忍让着自己,纵容着自己,竟让自己失了分寸?
☆、除夕
他走了,她们的年却还得照过,她起身找出干净鞋袜穿上,既然心结已经解开了,就得开开心心的过,总不能把那样的情绪带到明年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