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地说,她却只“嗯,啊!”地答应着,全然不知他后面唠叨的什么,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过人就不用了,这里人手满够了,得用的人,一个就够,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他呆了一下,霎时明白了她担心的是什么,“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我拣选好的,若不是绝对心腹,哪里能往你身边送呢!你这里太偏僻,还是得多加些人才行,否则我就是在战场上也放心不下啊!”
见他坚持,她便也不再反对,只要他心里有数就好,她们若当真想对她下手,就算她再怎么防也防不住。
不过毕竟是亲姑侄,亲姐妹,想来她们也不会那么性急,这时候就来跟自己过不去!
“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自己可得小心些。”她轻声嘱咐着他,虽说他也是战场上屡立战功的人物了,可打仗毕竟是极凶险的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若罔闻。
他倒是极开心,能得她这一句,别说是上战场,就是上刀山他也认了。
开心过后,想起来时得到的消息,他又忍不住道:“来时怎么没见巴图?”
哈日珠拉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极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没看到人随口问问,她便也只作懵懂,随口答道:“我叫他去打听察哈尔的情况去了!”
“察哈尔?察哈尔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记挂的不成?”他看着她的眼睛,似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听说,那林丹汗不相信我已经死了,到处在找我的踪迹,我怕他们惊动了乌日娜,她生前没享过一天福,我不希望她死后还不得安生!”
他怔了一下,默然半晌,握住她的手说:“放心吧,那日松当日只是做了个最简单的小坟头,并未立碑,那地方又隐蔽不好找,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等事情过去了,我再派人去把她好好安葬!”
听他说乌日娜身后如此潦草,她又止不住心酸,“嗯,我就怕她走都走不安生。”
他拍拍她的肩,叹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乌日娜的尸体早就被他们找到了,那是个新坟,那日松当日匆忙将她掩埋,不免露了痕迹,尸体早已面目模糊,辨不出什么,可身上的衣服却是哈日珠拉的。
原想着能蒙混过去,却不料送到林丹巴图尔那里后,竟被他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哈日珠拉!哈日珠拉身上的佛珠从未离身过,这个尸体上除了外头这件衣服,还有什么是哈日珠拉的?他们以为找个人裹上这件衣服就能鱼目混珠了?这绝对不是哈日珠拉!”
如今林丹汗的人还在满世界的寻找哈日珠拉的踪迹,当日她们逃回科尔沁,动静颇大,想瞒怕是瞒不住,他只好把她接到这里,暂时安顿下来,好歹察哈尔的人还不敢轻易来大金国放肆。
“以后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好歹我的消息比你还灵通些,也不用派他们出去乱撞,察哈尔还没死心,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胡乱打探消息,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她看着他的眼,他的眼中一片澄澈,仿若一眼望得到底的湖水,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不让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她定定神,“好。”
既然他不让她私下打探,她不做就是,他若当真想瞒她什么,办法有的是,用不着做得这么明显,对他,这点最起码的信任还是有的。
他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佛珠上,自己送她的佛珠,她一直带在身上,他心中有丝喜悦悄悄蔓延,虽然她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虽然他可以隐约的猜到,她的心里可能有别人,但能把他送的佛珠一直戴在身上,是不是说自己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一个他?
☆、别情
皇太极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只是父汗,他还是不肯答应自己迎娶哈日珠拉!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满是愁绪,这次出征,自己得多立些战功才好,否则,他迎娶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可是不舒服?就说不让你来回折腾,你偏不听,是累着了吧?”见他揉额角,哈日珠拉心里也有点担心,他事情本来就多,再这么来回折腾,就算路上不出事,身体也吃不消啊!
见她担心,他心里似吃了一坛的蜜,“没有,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这一回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你别忙着赶我走。”
见他话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哈日珠拉也不好再撵他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却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一时竟打起了小呼噜,哈日珠拉也不敢惊动他,想来他这些日子熬得狠了,这会儿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也好,只是他睡得有点不是地方。
她小心地披上外袍,把床铺整理了一下,又把塞娅和卓娅叫进来,她自己可搬不动他。饶是这样,她们三人还是累出一头的热汗。
给他脱了靴子,他身子太重,那外袍扒不下来,只好就那么穿着了,她又给他把外袍的扣子和腰带都解开,这样睡得也能舒服些。
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熄灭了屋里的烛火,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轻轻掩上房门的刹那,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卓娅终于忍不住了,“格格,四贝勒睡这儿了,您睡哪儿啊?”
塞娅在一旁一拽她的衣角,她却还是懵懂,哈日珠拉眼睛一瞪,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睡哪儿?就睡你那里啊!今儿晚上你把门,我们睡觉,可不许偷懒啊!”
“啊!”卓娅瞬间垮下来小脸儿,只一愣神间,复又抬起头,冲着塞娅甜甜一笑,讨好地似一只摇尾的小狗,“塞娅姐姐,不如——”
他在屋里,躺在她的床上,被子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把头埋进枕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兰暗香萦绕鼻翼,耳边是她们欢快的笑闹声,他抿唇一笑,终于进入沉沉的梦境。
他走的时候,在她的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直到那棵树转身而去,她才醒悟,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塞娅和卓娅还在幸福地打着小呼噜,她披衣起来,轻轻打开房门,站在后院的假山上,还能看到远处漆黑山路上那昏黄的灯笼,几骑人马在山路上跋涉的身影。
假山上风大,吹得她摇摇欲坠,身上的披风迎风展开,仿若一只凌风振翅的凤,她扶着身旁的栏杆,努力稳定住身形,远处已无人影,她正欲转身,却被一旁黑暗中的人影惊住了。
一只手捂住了她想要惊叫的嘴,一丝熟悉的气息传来,她的心略定,一把拉下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谁规定的我不能来?”他心中有气,开口也是冲得很,“我若不来,你这场戏岂不是白演了?哼!他人都走了,你还舍不得回去,你就这么离不开他?既这么舍不得他,何不跟着他去?”
哈日珠拉瞪他一眼,“你有病啊!”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她想挣扎,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乌日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她似被使了定身法,伏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感受着他的心跳,“我对不起她!”
“说什么呢?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谁能料到他会那么狠?放心吧,那日松已经带人去寻找她的尸首了,他会好好安葬她的!你放心,这笔账,我会替她讨回来的!”
她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怔忡,“什么?”
“那日松去做什么了?她的尸首?她的尸首怎么了?”三九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刮般的疼,可她的额头却生生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不知道?”他脸上带着几分愕然,他竟没有跟她说?把林丹巴图尔干的好事告诉她,让她恨死了他,顺便恨屋及乌,连带着也不待见他,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吗?
他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她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容不得他推脱,容不得他迟疑,“乌日娜的尸首被他扔到了荒郊,那日松已经带人去寻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耳中满是轰鸣,只看着他的嘴唇翕合,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哈日珠拉,哈日珠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猛然惊觉,眼前是他焦急的脸,铁钳般的手正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
“别摇了,我,我头晕。”
他猛然停下,看着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都怪我!”
她在他怀里无声苦笑,原以为这辈子欠乌日娜的,下辈子说什么都要补回来,如今却发现,别说下辈子,只怕下下辈子她都还不清这笔债。
“说什么呢?”他似是听到了她心中的话,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披散的长发,“这是我欠她的,我来还,有你什么事?是我让她去照料你,是我让她去保护你,就连那天的行动,也是我的授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满是温柔,可听在她的耳中却似晴天霹雳,她一把推开他,“是你让她去的!是你让她穿上我的衣服,引开他们的!”
他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背狠狠地撞在背后的假山上,背后的伤口被尖利的山石一撞,疼得他冷汗直流,“怎么了?”他强忍着钻心的痛,闭上眼睛使劲摇头,想要挥开眼前乱撞的星星。
“是不是你?”她直直追问。
“是!”
是他,竟然是他!
她猛然抬手,狠狠打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得极清楚,前院里有人点起了灯,她愤愤然转回头去,抬脚便走,再不停留。
快步跑回自己的屋子,将身后的人关在屋外。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放声大哭,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无比痛恨自己,痛恨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的要乌日娜去送命,他怎么可以!
被她这巴掌一打,眼前的星星竟然消失了,他苦笑着摇头,前院里传出窸窣的声音,他不敢再停留,快步跟了上去,推开她的房门,他闪身走了进去。
“滚!”她的吼声没惊走门后的恩和,倒让匆匆赶来查看的侍卫吃了一惊。
恩和好笑地听着门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没想到你还有做河东狮的潜质。”
她猛地翻身坐起,“你跟来干什么?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
他嬉笑着上前,“别闹了!”不料却被她一把推了回去。
他沉下脸,眼尖地看到了枕边的一只金镶白玉扳指,“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说这是你的物件!”
她抬起眼来看着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横眉冷对着他的质问,“是我的不是我的,都跟你没关系,反正不是你的物件!”
“好,好!”他冷笑,这就是她跟他来大金国的原因了,这就是她跟他翻脸的根源了,他一把将那扳指扔在她身上,“算我看错了你,算我自作多情了!哈日珠拉格格,我祝你心想事成,早日成为他后院女人中的一个!”
哈日珠拉深吸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将他向门外推,“你出去!出去!”
他扭头便走,扶着她门外的廊柱好一阵喘。自己不顾身上的伤,千里迢迢地赶来找她,谁想竟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她哪有把自己放在心里!
扶着廊柱喘了好一阵,才缓过那口气,胸中的怒火被冷风一吹,渐渐淡了下来。
他怔怔地站在门外,自己这是,被赶出来了?
自从阿布和汗祖父去世后,自己无数次被人嫌弃地赶出来过,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习惯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练成了金刚不坏之皮,百毒不侵之体,只是今天他才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不在乎。
他的心里没有那些人,他也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他,怎么对他,可今天她将自己赶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是那样的痛!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哈日珠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会突然跟皇太极搅到一起去?这次逃离察哈尔,皇太极也有出力,这些他都知道,可自己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好容易把她从那个疯子手里救出来了,她竟又跟皇太极搅到一起去了!
房门大敞,听着屋中传来的哈日珠拉压抑的低泣,恩和止不住的心焦,“刚才是我太冲动,那些话,我收回!但是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他看着房门上挂着的流云万福的门帘,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就只隔着这道门帘,就是这么一个薄薄的帘子,将他和她分成两边,他苦笑,原来幸福的距离,就只是这一道门帘的厚度,就这么小小的一道帘子,将他和她分隔成两个世界。
“你别哭,我走了。”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颤抖,“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找你!”
机械地迈动着离开的步伐,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却被迎面来的人阻住了前进的脚步,阻住了?也好,就让自己在这里再站一会儿,就一会儿……
再回头看一眼那流云万福的门帘,以前没发现,这图案还挺好看的!
再回头不是为了看哈日珠拉,不是,自己只是累了,只是,不想让来人看清自己的脸……
屋内,哈日珠拉强忍着肆意滴落的泪水,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千里明月
塞娅默默地看着恩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对奔过来的人轻轻一笑,“格格见四贝勒走了,心里不高兴,这里有我们就好,你们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布善了然一笑,“我就说格格心里还是有贝勒爷的,可不是叫我说着了!”
几个侍卫脸上都是暧昧的笑意,原来是格格见贝勒爷不告而别,闹脾气了,害得他们担这么大的心,这女人哪,真是不好捉摸。
他们的身影一消失,塞娅脸上的笑意便冷了下来,她转身走进哈日珠拉的屋子,顺手关上房门,拧了个手巾递给哈日珠拉,“格格也收收泪,这好歹也是在人家的地方,您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万一惊动了人可怎么好!”
哈日珠拉一把抓住她的手,抽抽噎噎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