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时,她还以为是他偶尔偷闲,到后来天天如此,她便也看出这里头的不对,只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直到有一天,卓娅神秘兮兮地过来告诉她,他的两白旗被天命汗夺了去,分给了多尔衮和多铎,她才恍然醒悟,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
她跑去问他,他却只是无谓地笑笑,“你想多了,实在是政务太多,忙不过来,多尔衮和多铎又渐渐大了,也该让他们去历练历练了!”
哈日珠拉一脸的不信,政务太多?忙不过来?那他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别说陪她也是政务的一部分!
“真的不是因为你,你别多想!”
别多想?她怎么能不多想?哲哲当日的话还历历在耳,“哈日珠拉,别怪姑姑心狠,谁让你同姑姑抢男人的?你只跟我争宠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成了他登上大汗宝座的绊脚石!姑姑亲自来送你这一程,不让你见着他为了汗位牺牲你的模样,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自己成了他登上汗位的绊脚石,而他却并未牺牲自己去谋那个位子,那么他现在被闲置在家,不是因为自己,还能因为什么?
她说她想走,她不想在这里成为他的累赘!
他的笑容淡了些,却终是低低说好,只是要等她找到合适的去处才行!
“无论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想去找谁,我都不拦你!哈日珠拉,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在乎我,这些我都能忍!可你不能不在乎你自己!”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带着丝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只要让我知道,你好好的,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找到合适的去处,找到那个对你好的人,你想什么时候走,我都依你!”
他可以为她放弃权势,放弃唾手可得的汗位,可以为她辜负所有爱他,对他抱着莫大期望的人!为了她,他敢同天争,敢同地斗,可这一切,却终敌不过她的一声叹息!在她的挣扎逃避面前,他的执着,显得那样的绵软无力!到最后,刀折矢尽,鼓衰力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听着他压抑的声音,隐忍的痛苦,她的心也在发颤,可她硬是逼自己狠下心来,哈日珠拉,你不是海兰珠!他却是皇太极!未来的大清皇帝!离开,不拖累他,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既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就不如干脆痛快地离去!
她认真思考着他说的合适的去处,那个对她好的人!却不知她认真的模样,更加刺痛了他的心!
合适的去处?科尔沁她是回不去了,恩和却还不知道在哪里!天下虽大,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默然半晌,她说她想随意走走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少壮不出行,老大徒伤悲!
他咬咬牙,轻声说好,可到她出发那天,却骤然发现多了几辆马车,他收拾了大包小裹,口口声声说要跟她浪迹天涯,看看外头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
她惊住了,回身便走,再不提离开!
若当真带着他一同浪迹天涯,那她的离开不过是一场笑话!带着未来的大清太宗皇帝浪迹天涯?在心里想想就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前过,他的那些妻妾初时倒还安静,可过了月余,见他还是天天腻在她这里,不思筹谋,没有丝毫厌倦的意思,一个个便也坐不住了。
先是她那好姑姑,他的好老婆、贤内助,派人来找她去喝茶,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她们便也学乖了,单挑他不在的时候上门找她说话!无奈他安排在门外的侍卫委实了得,硬是不买她们的面子,一个个三次两次的无功而返,便也放弃了这个伎俩!
如今她这里着实清静了,清静的让人发慌,他瞧出了她的无聊,更是整日在这里混着,连外书房都挪了进来,就在她院里的西厢房,平日里他就住在那儿。
“你还是回你自己的院子住吧!”她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不想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虽说不是一间屋子,可总觉引人遐思,说出去算怎么回事!
他却一脸的无辜,“这就是我的院子啊!”他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什么不对吗?”
她哑然,原以为这个院子是他安排给自己住的,到头来竟是自己鸠占鹊巢了!
“那你再收拾个院子,我搬出去!”她脑筋一转,山不转水转,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他当真想了半晌,“这府邸当初还是建小了,如今竟找不出个空院子,要不,你去跟布木布泰商量商量,到她那里挤挤?”
她憋着一口气,恨恨地瞪着他,俏脸儿憋得通红,他这纯粹是故意的!偏还要做出一副我已经尽力的模样!
他喝口茶,看看她身上的雪青缎袍,粉底兰花坎肩儿,一脸苦恼地蹙眉沉思,心下不禁微微一动,嘴角翘起个愉快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从她耳上摘下个小小的珍珠耳坠儿,笑道:“你这身衣服太娇嫩,竟配不上你这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俏脸而一红,心中微微有些着恼,赶忙伸手过去跟他抢,“快把坠子还我!”
不想塞娅和卓娅却偏偏带着侍女们进来布菜,把两人的模样尽收眼底,哈日珠拉讪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敢再看他的得意模样,好容易等塞娅她们下去了,却又有他的贴身侍从来回禀,两白旗的将士又来求见!
哈日珠拉微微一愣,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两白旗的人竟还未死心?
自从他卸了两白旗的差事,这些人就没消停过,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求见,为了他们不被多尔衮和多铎忌讳,他是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可这些人竟有了越战越勇的架势,他不见,他们便偏要来求见,一点都不把自己如今的旗主放在眼里!想来也是,两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旗主,在这些崇尚武力,崇拜强者的大老粗眼里,根本就是纸老虎!
“你慢慢吃,我先出去看看!”他放下手里的碗筷,抓起一旁的帕子起身便走,待他的笑声远远传来,她才想起,自己的耳坠子还在他的手里!
她恨恨地抓起桌上的丝帕,一边擦嘴一边朝内室走,好歹先把耳朵上的这个换下来再说吧!
一挑那流云万福的凤凰牡丹帷帐,眼前乍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她一个趔趄,待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一丝喜悦自心底骤然升起,笑容浮起来,还未等绽开,便被来人一句话,生生僵在了脸上!
“哈日珠拉表妹还真是快活得很啊!怎么,已经把那四贝勒拿下了?”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强忍着想要从胸口溢出的愤怒和尖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他的眼睛凶狠地攫着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共处一室,同吃同住,打情骂俏,你说是什么样的?枉我一听到消息,就不顾一切地来找你,原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你在这里跟别的男人快活得很!”
哈日珠拉的脸涨得紫红,眼里泛起两朵泪花,她想张口为自己辩解,满腹的话却被他堵在了嘴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十年的布置,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一听到你被追杀,受了惊吓,被他接回府邸的时候,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跑了来。你知道我一路上跑废了多少匹马吗?你知道我一路上有多担心吗?只要一想到你有危险,你在等着我,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可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哈日珠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这样的,我一直在等着你,我等你来带我走,我甚至想自己去找你!”哈日珠拉拽着他的衣袖,眼中雾气弥漫。
“可你毕竟没去找我,不是吗?”他盯着她,似盯着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你在这里快活得很!看我来了看到了什么?你给他擦汗,好生亲密啊!你们在一个桌上吃饭,他还给你夹菜,十足的夫妻模样!临了,还拿走了你耳朵上的耳坠子!你跟我说不是我想的那样的,你说我想的是哪样的?你们能是哪样的?”
“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我们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是他住西厢,我住正房!他偶尔过来一起吃顿饭,我能把人家撵出去吗?打情骂俏?你哪只眼看见我在跟他打情骂俏!”
恩和冷哼一声,“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他住西厢,你住正房?哪个主人会把自己的正房让给客人?你说他不在这里住,谁信?!”
哈日珠拉忍了又忍,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管你怎么说,怎么想,我等你的心一直都没变!”
看着她脸上的泪珠,他的心似被刀扎般痛,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平复下满腹的惊涛骇浪,平缓下铁青的脸色,伸手揽过她,“别哭,好,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哈日珠拉,跟我走,跟我回去,好不好?”
“嗯!”哈日珠拉哽咽着点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能再在这里拖累他,她想要的一直是恩和,一直都是!
“原来你在这里,倒累我好找!”一个娇嗔的声音骤然响起,哈日珠拉吃了一惊,猛然回身,却是一个人都不见。
恩和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揽着她的手,哈日珠拉呆呆地看他走到门口。
“啊!”
猛然响起的尖利惊叫吓得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口,生怕一个不慎,便要惊呼出声!
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却是一个娇俏活泼的蒙古少女,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扮着鬼脸从门口跳了进来,两只眼睛如两颗宝石般闪着幽蓝色的光泽。
“咦,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都被我给吓住了?”她笑盈盈地上前挽起恩和的手臂,“谁叫你来这里都不带我,就是要吓你一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她似是突然发现了哈日珠拉般惊叫一声,“呀!原来你竟是瞒着我来会情人的?说!她是谁?”
她抬手指着哈日珠拉,一脸的蛮横煞气,似宣誓领土般,将他的手臂紧紧搂在胸前。
哈日珠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颤颤地喊着,“恩和——”
“别胡说,她是我的表妹——哈日珠拉!”他慌忙开口打断她的话,回身沉沉地看着她,“哈日珠拉,这是萨仁格日勒!”
她是我的表妹!
她是我的表妹!
她是我的表妹!
哈日珠拉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原来,自己只是他的表妹!看他惊慌的模样,这个才是他的新欢吧!亏他刚才还那样一脸痛苦受伤的模样来质问自己,却原来,另有新欢的竟然是他!
她突然觉得想笑,哈日珠拉,哈日珠拉,你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你凭什么以为他就会不一样!你凭什么以为他就会为你放弃三妻四妾!
却原来,你在他的心里不仅不是唯一,甚至连第一都排不上!
萨仁格日勒,她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吧!看他生怕她误会生气的模样,他何时这样紧张过自己!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初见时他的冷漠,再见时他的剑拔弩张,以至后来那若有若无的关心与甜蜜,原来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吗!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萨仁格日勒骤然放大的脸,她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原来你就是哈日珠拉表妹,早就听他说起过你了,果然是个美人呢!”
她噙着泪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脸,“是吗?我竟是第一次知道你呢!”
他竟跟她说起过自己,可他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她呢!是觉得自己不配知道这些吧!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屑于跟自己说这些!
“萨仁格日勒,别闹!”他轻轻将那红衣的娇俏身影拉到一旁,转头看着她急切地说:“这是萨仁格日勒格格,喀尔喀车臣汗的女儿,漠北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她听说你有麻烦,便也跟着来了——”
车臣汗的女儿,难怪!难怪他总是那么神秘,他的野心,他的筹谋,他的布局,他从不跟自己说。难怪他竟能从那察哈尔的丧家犬,科尔沁的寄居者,摇身一变,变成能同大金国和林丹汗相抗衡的一大势力,原来是有了车臣汗这个坚实的后盾!
喀尔喀车臣汗的女儿啊!自己一个科尔沁的弃子,一个被宣布了死亡的格格,凭什么跟她比?选她而弃自己,多聪明,多现实的选择!
是她傻,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犯傻!她在心中冷笑,哈日珠拉,你总算明白自己的身份,总该看清自己的处境了吧!你还要跟着他,去做他不知排在第几位的小妾吗?
他迟疑了下,似是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却不想再听,狠狠抬手擦擦脸上的泪珠,“原来是萨仁格日勒格格,倒是哈日珠拉眼拙,失敬了!”
“哈日珠拉!”他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青白,一丝陌生的目光从他眼中一闪而逝,不等他说话,哈日珠拉急急打断了他,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没勇气说出来!
“想来表哥跟萨仁格日勒格格的好事应该将近了吧,只可惜哈日珠拉身份卑贱,无缘参加你们的喜事,实在遗憾得紧,哈日珠拉身体不适,实在不便招待你们,更何况表哥事务繁忙,哈日珠拉便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请回吧!”
恩和踏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却被萨仁格日勒拽住了手臂,“既然哈日珠拉表妹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别打搅她了,叫她好好休息吧!”
她冲着哈日珠拉露出个甜甜的笑靥,“表妹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得闲了再来看你!”
哈日珠拉翘起嘴角,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她不能在他们面前哭,不能在他们面前落泪,她的软弱,绝不要在他们面前露出来!
她笑着,似是极开心,发自内心地愉悦在她的颊上绽放,直到他们的身影在她面前消失不见,她还在那里僵硬地笑着!
“格格!”塞娅和卓娅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来,担忧地看着她,身后跟着乌恩其和巴图。
哈日珠拉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淡了下来,伤感痛苦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继而转化成无谓与漠然,她看着眼前焦急忧心的塞娅,再看看她身后的乌恩其,“你主子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