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该找几个针线上的人来帮忙?
第二日一早,他便穿着那身簇新的衣袍去喝喜酒,一整天都喜滋滋的,倒跟那大红的喜堂一样喜庆。乐得代善狠狠擂了他两拳,“好,老四,不愧是好兄弟,待会儿咱哥儿俩可得好好喝两杯!”
哈日珠拉却是狠狠睡了一整天,没别的,连干了一天一夜的针线活儿,累着了,两个眼睛都红得快成兔子了,可不是得好好歇歇!
直到针线上的人过来时,她还犹自高卧未起,听着外头塞娅压低的声音,忍不住苦笑,她还真是劳碌命呢!
挣扎着爬起来,匆匆洗漱过了,便叫卓娅把外头的人都叫进来。
针线上的人将她交代的,赏给奴才们的衣裳都做了出来,八个针线婆子连同她们举荐的十二个大姑娘小媳妇一道,拿着各自做好的活计来她这里交差。
哈日珠拉挨个儿检视了一遍,有两个针线婆子做得明显比别人粗糙,偏数量还不如人家多,可见是平日里偷懒耍滑惯了,因着她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也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她也不多说,只叫她们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出去支两个月的工钱,从今以后就把她们的差事撸掉,有这十二个替补在这里,她们以为谁还离不了她们吗!
巴彦很有眼色地示意门外的侍卫来把这两个哭天喊地的婆子拉了出去,这可真是自作孽了,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欺瞒到哈日珠拉格格头上来了,好容易摊上这么个宽仁恤下的好主子,竟不知感恩,活该被撵出去!
余下的六个婆子人人心中称快,这哈日珠拉格格就是有办法,以前福晋交代下来的活计,都是大伙儿混着一起干,福晋只管到时候要活计,至于是谁做的多,谁做的少,福晋才不在乎呢!这两个婆子仗着家里有亲眷在府里头得脸,偷懒耍滑惯了,偏这次格格叫她们把各自做的活计挑出来,她要挨个儿瞧,可不就把这两个懒虫给揪出来了!以后可得好好干,别的不说,跟着格格这几天,格格给的赏钱倒比往年一年的都多!
哈日珠拉又看那十二个“临时工”的活计。
这十二个人都在家闲了多年,整日看着别人领了差事,风风光光的按月拿工钱,心里早羡慕得很了,如今她们也有机会得到差事,可不就都拿出了全副的本事,只盼着能入了主子的眼,把她们给留下。
其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小媳妇,两个人的活计做得格外细致,只是速度慢些,每人都比其他人少做了两件,看来两人都是精益求精的性子啊!
哈日珠拉暗暗点头,“你们两个待会儿留下,我这里有两件衣裳,你们帮我做做吧。”
两人原本因为比别人做的少,以为这次必定是没希望了,没想到哈日珠拉竟要她们留下帮她做衣服,顿时喜出望外,尤其是那个叫雪娘的小媳妇,竟是喜极而泣,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嘴唇哆嗦着,已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小丫头还好些,看她身边的嫂子跪下来磕头了,她也赶忙跪下,小嘴儿倒也麻利,“格格的大恩大德,小三儿永远记在心里,别说两件衣裳了,就是再多小三儿也不怕,以后格格有活计,只管交给小三儿就是!”
哈日珠拉听着她一口一个小三儿,叫得极顺溜,嘴里刚喝进去的茶险些吐了出来,她极力忍着一脸的别扭问:“你叫小三儿?可还有别的名字?”
小三儿懵懂地摇头,一旁站着的,上次出丑的婆子忙上前跪在她旁边,摁着她一起磕了个头道:“我跟她爹都是粗人,哪会起什么名字,因着她在家中是老三,从小儿就叫她小三儿,今儿格格既问起了,奴才就斗胆求格格给她赐个名儿吧!”
小三儿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个儿得了个好机缘,忙又磕了个头,这主子给赐名字可是极大的体面呢,以前只有主子贴身的得力奴才才能得主子赐名,别说是她们这些没差事的,就算是那些不得脸的粗使奴才都没这个体面呢!
小三儿还没转过弯来,心里还当自己是没差事的小丫头呢,别人瞧她的目光可就满是艳羡了——这丫头还真是好运气,得了格格喜欢,讨了个好差事不说,如今竟能得格格赐名了!
哈日珠拉头疼地揉揉额角,叫个什么好呢?她抬头看看案上的那一摞锦缎,脑中灵光一闪,“就叫紫绮吧!”
小三儿,不,现在是紫绮了,赶忙磕个头,“谢谢格格赐名,谢谢格格赐名!”
哈日珠拉叫她起来,随身抽出那块紫色绮罗递给她,“这料子正配你的名字,拿着去做身衣裳吧!以后你们两个就跟针线上的人一样拿工钱,若做得好了,少不得还要再给你们加的!”
说完,便又回头去瞧剩下那十个人的活计,除了三个丫头做得粗糙些,其他人倒都能做到针脚匀净,那衣裳都缝得极细密,倒也难得。
她指着那三个丫头道:“这三个年纪还小,每人赏她们一锭银子,叫她们家里别难为了她们,好生练练手艺,我这里有活计时还叫你们!”
那三个丫头的娘都赶忙跪下谢恩,口中说着不敢,“她们活计做得不好,哪里还敢领格格的赏呢?我们回去定好生管教着她们,好生练手艺——”
哈日珠拉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正色道:“你们想差了,这三个丫头虽说手艺还生涩,可这个年纪能做成这样也是难得了!我是真心赏她们的,你们只管收了银子,回去后决不许为难了她们,以后我这里有了活计要添人的时候,自是先想着她们的!”
这些丫头小小年纪都能做出这样的活计,哈日珠拉想想她给皇太极缝的衣裳就觉得脸红,亏她还自鸣得意呢,跟人家这些小丫头一比,她那活计简直都没法看了!若是这些丫头因为她没给差事,回去再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不落忍,还是好好安抚下她们的家人吧!
三对母女听了哈日珠拉的话,脸上立马多云转晴,什么叫体面,这才叫体面呢!格格就算这时候不用她们,心里却也是想着她们的,有格格这番话和赏下来的银子,回去后看谁还敢小瞧她们!
☆、醉酒
安抚好这三个小姑娘,哈日珠拉又指着另外七个小丫头道:“这七个以后就在针线上帮忙吧,她们刚来,活计做得还不熟,就先按原来针线上人的月例稍减些,待日后活儿做得好了再加工钱!”
虽然不如那些老针线婆子拿得多,可这些小丫头以前只能在家吃闲饭,如今有了差事,便已经很搞笑了,更何况格格还说了,以后她们的活儿做得好了,还能再加的!
她又将紫绮娘和另一个活计做得精巧漂亮的婆子留了下来,“以后她们俩的月例比照以前再提一半,做得好了我还有赏!”
这两个人做的活儿明显比其他人做的鲜亮,当然要给她们加点工钱,其他人才会努力把活计做得更好!
紫绮娘和那个费婆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她们原是这府里粗使汉子的媳妇儿,因为没靠山,平日里被人欺压惯了,好事摊不上,坏差事都匀给了她们,不料今天竟走了大运,家里闺女有了差事不说,自个儿的工钱也涨了一半,如今出去,也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了!
剩下那四个婆子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眼见着哈日珠拉分派完了其他人,想来这就该发派她们了,她们的活计虽不如紫绮娘和那个费婆子好,却也比被撵出去的那两个强,更何况她们干活儿不惜力气,那数量可是跟紫绮娘差不多,比那两个懒货强多了!
只是格格刚留下了那七个小丫头,加上紫绮和雪娘,就是九个了,还有以前留下的那两个,这就有十一个人了,格格这里用得着这么多人吗?如今她们就站在悬崖的边缘,留或不留都有可能,向前一步,能继续跟着格格,那以后自是少不了她们的好处,可若稍不留神向后退一步,那便是跌入万丈深渊了,她们家里又没什么有本事的亲戚,若丢了这里的差事,叫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
哈日珠拉看着这四个脸色灰白的婆子微微一笑,“你们虽不如费婆子她们做得好,却也是用心干活的人,也罢,以后就继续留在这里吧,只是月例还是跟以前一样,等你们的活儿做的好了才能给你们加的!”
这四人立时送了口气,赶忙跟她保证,一定不辜负格格的恩情,好好做活儿!
哈日珠拉又每人赏了一锭银子,“我想着,虽然都是奴才,可也得穿得利索体面了才行,所以以后这边奴才的衣裳就不让公中那些针线婆子做了,巴彦每季把需要的料子从公中关来,你们就带着那七个丫头把这差事揽起来,可好?”
这些婆子刚经历了一个考验,差点丢了差事,此时哪里敢说不好,都忙不迭地念佛,称颂哈日珠拉体恤下情,这事情便拍板定下了。
哈日珠拉打发她们把这季的衣裳给奴才们分下去,这才转身看着费婆子她们四个,“以后我跟你们爷的衣裳就交给你们四个了,紫绮跟雪娘手艺还稍欠点儿,就做我的衣裳吧,紫绮娘和费婆子专管你们爷的,我没别的要求,把活儿做好了,我跟你们爷都看在眼里呢,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谁若是吃里爬外,偷奸耍滑,我也绝不饶她!”
四人赶忙跪下磕了个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这说明说明,说明爷跟格格看重她们呢!这又赏差事,又给赏钱,末了还涨了工钱,再不好好干,可不是不惜福了吗!
哈日珠拉敲打完了,见她们都确实是从心底里感恩,这才满意一笑,把她们挨个儿扶起来,将桌上准备好的料子交待下去,紫绮娘和费婆子虽说是做皇太极的衣裳,可实际上哈日珠拉交给她们的都是外袍和坎肩儿背心马褂儿等外面穿的衣裳,里头贴身的小衣则只吩咐她们裁出来,拿回来她自己来缝。
“这些活计你们拿回去做就好,紫绮和雪娘的差事麻烦些,就在这里做吧!”
打发走了费婆子和紫绮娘,哈日珠拉这才跟紫绮和雪娘交代要做得活儿,其实也不麻烦,只是加了点新鲜的绣花儿,不过她存心想看看她们的真实水平,这才找借口把她们留下来做,“还有几个细处我没想好,你们先做着,待我想出来了好跟你们说的。”
这两人心头的激动和兴奋还没消,也不疑其他,行了个礼便到一边儿炕上,按着哈日珠拉交代的要求裁了起来。
哈日珠拉手里拿着皇太极的一件衬衣,坐在一旁,一边缝着,一边看着她们干活儿,这两人手脚倒也麻利,不过片刻便将衣裳都裁好了,三人一起说笑着做活儿,倒也热闹。
皇太极回来时便见哈日珠拉同着二女坐在窗前做针线,那聚精会神的模样,格外的恬静娴雅,以往他的那些福晋们虽然也会给他做些衣裳鞋袜,却都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做的,他若在,她们的心思便都在他身上,谁会大煞风景的把正主儿撇在一边,只管低头做针线呢!
因此这样的情景竟还是他第一次见,不,也许不是第一次,在他心中已尘封多年的记忆里,曾经也见过这样的场景,那是他的额娘孟古福晋给他和阿玛做衣裳的情景!
一转眼,额娘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而阿玛,只怕也快要去找额娘了吧!
“呀,贝勒爷,您怎么不进屋,在这儿站直做什么?”
卓娅一声惊呼,惊动了窗前做针线的三人,哈日珠拉抬头一笑,“还不快进屋洗把脸,换身衣裳呢,瞧那脸红的,喝了不少吧,满头的热汗被风一吹,待会儿又要嚷头疼了!”
卓娅忙打水服侍他洗了脸,待他换过衣裳过来,那两个跟她一起做衣裳的人已经走了,“刚才陪你做衣裳的人呢?怎么走了?”
她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可见这酒是还没醒呢,满嘴里说得什么胡话,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回去,难不成你还想留人家过夜啊!”
他的脸霎时更红,“想哪儿去了,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俯过身来看她手里的活计,“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这么大,别人谁穿得起来?”
他吃吃笑着,越发把头枕在了她的肩上。
“唉,你这人,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小心针再扎了你!”她慌忙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旁,回身扶他歪在炕上,嘴里止不住地抱怨:“你先躺着歇会儿,塞娅给你熬醒酒汤去了,待会儿喝了好好睡一觉,不过是个侄子娶媳妇儿,新郎官儿又不是你,你喝那么多做什么!”
他就着她的手躺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日珠拉,你怎么这么啰嗦!”
她恼了,把手狠狠一甩,恨恨地看着他。
“不过我喜欢!”他也不理她的挣扎与恼怒,伸手拉过她的手,嘴里絮絮地说着,眼圈儿却是红了,“以前额娘也是这么唠叨,什么事都管着我!”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个儿的脸上,深深地埋下头去,哽咽的声音却泄漏了他此时的情绪,“那时候我总嫌她烦,后来,额娘没了,再想找她管着我,唠叨我的时候,却找不着了!”
哈日珠拉也红了眼圈儿,对着这样的皇太极,她有多少气也发不出来了。
这样的皇太极,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护着她,守着她,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坚强的,可今天她才蓦然惊觉,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想想孟古福晋走时,他才十二岁吧,若放在前世,还是个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孩子,可他却要一个人去面对那险恶的一切!
这些年,他一个没娘的孩子,在这杀机四伏的宫廷里面,在那血淋淋的战场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心酸代价,又有谁知道!又有谁心疼!
他伏在她的怀里,似个孩子般嚎啕大哭着,“哈日珠拉,你别离开我,额娘没了,阿玛也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
她轻轻抚着他的头,嘴里不住地安抚着他,听他絮絮地讲着他的额娘——孟古福晋生前的点点滴滴,讲着他这些年的孤苦无依,也讲着他的阿玛——努*尔哈赤的冷漠与薄情!
哈日珠拉嘴里安慰着他,心中却是一迭声儿地痛骂着努*尔哈赤,亏他还有脸教训代善,说他虐待前妻之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