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小小的嘴唇一嘟,道:“奶奶,你陪我一齐去。”
那老妪轻笑道:“你这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做点事还要奶奶陪你去,万一有一天奶奶离开你,那时……”小蝶不依道:“我不要离开奶奶,永远不离开……”那老妪伤感的道:“但愿没有那一天,小蝶,一个人该自立的时候,一定要自立,万不可依赖别人,世上之事俱不可料,有时候事情发生的很微妙。”
她凝望着云空,牵着小蝶的手道:“小蝶,我们看看去。”
小蝶眸珠一转道:“奶奶真是好人,死人有什么好看,看了恶心……”那老妪长叹道:“你还太小,不懂佛在心头这句话,奶奶这辈子没去怜悯过一事一物,可是,自从和不空禅师论道之后,才晓得善心善报这话的真义,在我有生之年,若能多做几件善事,也可稍稍减少我一点罪孽……”她们身形有若轻风一缕,长大的衣衫在风中摇摆,掠过一片密林,青山突然变黄,令人不敢相信,山前是一片翠绿,山后是一片枯黄,若非亲见,当真不信大自然有迥然不同的两种绝大变化。
小蝶手指远处的黄山,道:“奶奶,这里怎么草木不生。”
她虽久居此地,并没真正在后山玩过,骤见这里光秃秃的草木,不知不觉感到格外的好奇。
那老妪轻叹道:“小蝶,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大自然的神奇变化是没有一刻停止的,你看这里会觉得十分奇怪,怎地一根草叶都没有,而我们那里则满山葱绿,这是自然的轮换,生物界的淘汰,自然界正如我们的生命,随着时间在变,有欢笑,也有愁苦,有善良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
小蝶咧嘴笑一笑道:“奶奶,我不懂什么自然人生,我只想知道这里为什么连一根草都没有,奶奶只顾讲自然轮换原则,并没讲出它的原因。”
那老妪哦了一声道:“这儿本来是个熄灭的火山,经过千百年的变化后,火山突然又冒出了焰火,岩浆流处,草木皆死,因此你看到的全是黄土……也许时间久远,这里还会长出草木,可惜我们再没机会见到了……”小蝶那双大眼睛中有些迷茫之色,道:“为什么没有机会。”
那老妪轻笑道:“傻孩子,这里要长草木,也得千百年后,我们还能再活那么多年吗?万物之生,皆会一死,先注死后言生,唉,孩子,时间太远了……”小蝶似懂非懂的怔了片刻,只觉奶奶今日所说,全是令人不易理解的事情,她抬头朝那黄秃秃的山望去,只见数十只黑色的大兀鹰全临空而直下,直往一道沙沟之中泻落,不时还有缕缕凄厉的鹰叫遥空传来……她全身一颤道:“奶奶,你看那些鹰。”
那老妪发丝一散,神情顿时紧张地道:“果然是法云禅寺遭劫了……”小蝶诧异的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老妪手指山坳之处,道:“你没看见法云禅寺烟火蔽空,若不是发生事情,法云禅寺怎会如此,小蝶,我们快去沉沙沟看看……”她那佝偻的身子旋空飞起,掠过空中,直往远远一个沙沟之中扑去,身形若矢,快得竟是眩人眼目。
小蝶飞跃着追去,转过山坳,但见这是道深长的鸿沟,长沟中颗颗沙砾俱是金黄,长沟两壁,高耸人云,直通天表,大壁之上,一幢灰茫的庙宇,此刻正烟火蔽天,一片红光,乌黑的浓烟盘旋而上,腾空飞舞。
那老妪遥遥仰望,长叹道:“法云禅寺果然遭了天劫!”
小蝶突然低呼道:“奶奶,你看——”
那老妪目光一瞥,苍老的面上突然涌起一丝怒意,大喝道:“畜牲,竟敢摧残死人。”
但见数十只黑大兀鹰在十余个灰袍和尚身上啄食,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些灰袍僧人身上俱中长剑,脑浆四溢,显见他们中剑之后,被人推下绝壁深渊之中时,跌得尸首不全,再经兀鹰的啄食,更不成人形。
她喝声一落,手中长拐倏翻疾落,“呱呱”之声随着兀鹰的哀鸣响起,那根拐杖疾点之处,兀鹰翻身而毙,仅在举手投足之间,她便杀死了七八只大鹰。
小蝶随手拾起十几颗石子,抖手迎空击去,但见碎石的去处,十几只兀鹰被击落下来,群鹰一见有人偷袭,纷纷盘空而起,翱翔盘旋,俱舍不得离去。
那老妪沉声道:“小蝶,挖个坑把这些人埋了!”
小蝶终究是个少女,一见这些人的死状,不觉粉面苍白,她恶心得倒退几步,摇手道:“奶奶,好可怕!”
那老妪哼哼道:“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扬起手掌,挥手对着地上拍去,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响起,泥沙迎空飞扬,沙石溅处,立时陷落一个深深的大坑。
这十数个灰袍僧人无一能保全尸体,俱血肉淋淋,狰狞丑恶,她抖起手中乌拐,轻轻一挑,一个僧人便滚进深坑之中,不多时这些尸体俱进了沙坑。
小蝶目光一瞥,诧异地道:“奶奶,你看那个人怎么没遭兀鹰……”在淡黄的沙坑之上,一个满身灰土的少年静静的躺卧在地上,这少年发丝蓬乱,面色苍白,嘴角淌流着一丝血丝,在他身畔,一个死状凄惨的灰眉大和尚则死去多时,一僧一少并肩而卧,使这沉沙沟显的特别凄凉。
那老妪身子剧颤,道:“这孩子没有死!”
小蝶一呆道:“没有死……”
那老妪身形急掠而去,道:“不错,兀鹰虽然恶劣,但绝不啄食未死之人,小蝶,快点看看他,也许还有救!”
小蝶晃身飘去,向少年身上一试,只觉他身上还有一丝馀温,她双眉倒轩,运指点了这少年身上三处穴道,那少年身子一颤,嘴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她喜上眉梢,道:“奶奶,他果然还活着!”
那老妪此刻正在那死去的老僧身上凝视,闻声之后,并不回头,只见双眸微现湿润,沉叹道:“不空,不空,你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想起法云禅寺主持不空禅师昔日论道时的金言,至今犹缭绕在自己耳际,突见这一代高僧遭此惨死,心中正是有着无限伤感,不禁要掉下泪来。
她黯然回过身子,那双灰黯的眸光缓缓瞥过那个少年身上,但见这个少年面无人色,此刻正发出低低的呻吟,心弦一颤,忖道:“这小子好像不是法云禅寺里的!”
她急忙行过去,蹲下了身子,凝重的试了试这少年的脉搏,只觉此人一切正常,仅仅是受了一点内伤,显然是由高处地方摔下来,闭过气去而已。
小蝶紧张的问道:“奶奶,你看他还会不会……”那老妪苦笑道:“没关系了,只是这人是哪里来的?倒是费人思疑。”
她缓缓伸出一掌,抵住那少年的身上,运起她数十年性命交修的真元,将那源源的真力自这少年身上穴道传送了进去,直达玄关七数,十二重天。
那少年此时神智渐渐恢复,他在迷迷糊糊之中,仿佛觉得有一只大手伸来,握住了自己的身子,接着便从那只大手内传来一股炙人的热浪,遍传全身,通达七经八脉,他呻吟一声,全身骨骼恍如散了一样,急忙运起丹田中那一缕几乎震散的真元和传来的内力遥遥相接。
渐渐的,他面上由苍白转为红润,呼吸也由急变缓,手足皆可随意的伸动,暗中一喜,少年忖道:“我还活着!”
当他晓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许许多多狞恶的影像,首先他想到满身血污的父亲,接着便是身受重伤的叔叔古军,还有那些凶厉的苗子——藤格里、藤伽里两大高手,这些影像一一闪进他的脑子里,是那么清晰而难忘。
他缓缓张开自己双目,首先映进眼中的是一张俏丽明艳的面庞。一个稚气十足的少女张着那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他呻吟一声道:“这是人间,还是地狱……”第二章碧血宝剑小蝶俏皮地道:“是地狱,我是阎罗王!”她噗嗤一笑道:“喂,你怎么会躺在这里……”少年心中恍如被重重击了一拳,目中一黯,陡现泪影,他脑海也盘旋着那片断恐怖而令人遗恨之事。
那老妪轻轻拍着他,道:“不要哭,有话慢慢说。”
少年长叹道:“在下千里寻父,不想并没和父亲说了两句话,便遇上他的仇家寻上门来,晚辈因不小心被打落!”
那老妪哦了一声道:“令尊是谁?”
少年黯然的道:“家父是金沼焕——”
那老妪一震道:“那是不空禅师!”
少年颔首含泪道:“不错,不空禅师正是家父……”那老妪眸光转注了地上的不空禅师一眼,面上立时一黯,她不忍将不空禅师的尸体暴露在这白日之下,轻叹道:“孩子,你不要太伤心……”少年眼中一片湿润,毅然地道:“我晓得如何把伤心化为力量……”小蝶轻叹道:“这才是勇敢的人!”
少年那双泪影掠浮的眼睛,缓缓投落在远方,他望着远处的黑山,黯然的伤感,突然,他发现在自己身后有一个长袍僧人倒卧在地上。
他心中一颤,忖道:“这是爹爹!”
他顿时面上陡变苍白,额上冷汗直流,忘却自身的痛楚,大吼一声:“爹爹!”飞身往那个僧人身上扑去。
但觉无限的伤心塞满心头,阵阵悲痛无法自遣,伏在不空禅师身上放声悲泣起来,悲伤的低泣声仿佛是幽灵鬼吼,缭绕在这道沙沟之中。
那老妪摇摇头叹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少年恍如未闻一样,呆呆地抱起他父亲的尸体,望着满天的白云,泪若雨珠,颗颗从腮上掉落下来,滴在那老僧的脸上。
然后,他茫然的朝那沙泥之中行去。
小蝶一笑道:“喂,你要去哪里?”
那老妪急忙一抓小蝶的手臂,轻声道:“小蝶,不要去惊扰他,一个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和沉思,他此刻心神俱碎,神智已有点混淆不清,这时所做之事,断不可以常理度之,先让他一个人静一下,以他那倔强的性格,断不会自寻短见!”
小蝶恐怖地道:“奶奶,你看他好可怕!”
那老妪黯然地道:“这是人性自然流露的至高表现,想当年奶奶在最伤心的时候正和他一样,抱着自己最亲的人,只想避开这个人世,或是在这人世之中消逝,等他这股哀伤完全发泄掉之后,他便会再恢复以往的雄心和感情……”小蝶哦了一声道:“奶奶,我懂了,他现在是在哀痛之中……”那老妪面上突然一寒,道:“有人来了!”
小蝶全身一震,急忙探首望去,只见两道黑影自那山壁之上泻落,这两个人俱是苗人装束,凶厉的瞪着他们的兽目,在这沉沙沟中凝视,似是正在搜索什么。
小蝶冷冰冰地叱道:“喂,你们在找什么?”
这两个苗人御空而来,闪身落在小蝶的身前,他便在这少女的身上略略一瞥,目光倒又瞥着正在茫然而行的少年身上。
左侧那个巴利道:“巴戈,你看这小子是不是不空的……”巴戈嗯了一声道:“不错,他正是不空贼秃的那个儿子!”
他呀地一声大喝,大声吼道:“呔,小子你给我站祝”沉重的吼声直如雷鸣一般,震得沙泥飞扬,缭绕不绝,那少年却有若未闻,依然朝前行去。
那老妪双眉一皱,冷冷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巴戈冷笑道:“我兄弟奉了百毒门门主之命,来沉沙沟看看有无活人,老太婆,这里没有你的事!”
那老妪哼地一声道:“百毒门是什么东西!”
巴戈大怒道:“你敢看不起我们百毒门!”
他闻声大怒,手掌一扬,一蓬黑雾便自掌心之中涌了出来,在一挥一拍之间,那丝丝黑雾凝结成气涌向那老妪的身上。
那老妪哼了一声道:“区区五毒掌也敢拿来神气。”
她不闪不避,扬起那根乌黑拐杖,倏地朝巴戈身上点去,这一杖迅快而来,巴戈只觉眼前一花,便被一杖击倒在地上。
巴利问道:“巴戈,你没受伤吧!”
巴戈面色苍白,颤声道:“巴利,这是紫衣妃!”
巴利全身如中巨锥,吓得连着倒退几步,那老妪冷冰冰的笑了笑,眼望着远远的天际,道:“回去跟你们门主讲,这个人我留下了,他要是觉得不服气,随时可来百阳小楼找我!”突然一声叱道:“滚!滚!”
巴戈和巴利在这老妪之前,当真是吓得不敢吭声,他俩俱知道乌蒙山的紫衣妃是这一带最难惹的女怪。
他俩颤了颤身子,急忙的纵身逃去。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沉沙沟一片苍茫。
明星寥落,大地上已渐渐弥漫凄迷的白雾,氤氲在暗淡的山林间,遥遥传来一声声牧童的短笛声,袅袅地飘散在凄迷的雾中。
三杯白酒,一呸新土。
漫天灰云漠漠,苍茫的曙色中,尚余留着昨夜的残痕,金雷含泪端起了坟头上的第一杯酒。
他木然持杯跪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悲苦萧索,任凭眼眶中的热泪无声流下,泪影模糊中,他艰涩而伤痛的默默跪着……良久,他自言自语地道:“复仇——”仅仅两个字,却有如坚铁击在石板上一样有力,宿在林中的夜乌惊悸的发着长鸣振翅飞去。
转目而望,碧草长树,因风而动,宛如鬼哭。眼下一无人迹,只是在坟旁一堆浅草间,放着一件鲜血斑斑的灰袍,他留下这件僧袍,是为了回忆爹爹昔日的英雄时光,和回忆起这不可磨灭的仇恨。
草木皆悲,霜露有如情人的眼泪,混着宛如鬼哭的风啸,便形成可怜的秋日萧索了。金雷深长的叹了口气,望着微露的曙色,忖道:“我要给爹爹复仇……”他挥手抹去了眸中涌满的泪水,突然忍不住心中的郁伤和悲哀,伏倒在坟上大声哭泣起来。
沉闷而使人落泪的悲泣声,袅袅地消散入空中,伴着风啸掠空声,恍如鬼叫魂吼,使人闻声泪落。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低呼道:“雷儿,雷儿!”
这高亢的呼声有若碎玉似的遍传在整个山林,金雷全身大颤,急忙拭去了目中泪水,高声地道:“古叔叔,古叔叔!”
两人高呼遥遥相接,不多时,便见在这苍茫的曙色里,一个高大的身形踉跄的奔了过来,他踉跄的摇晃而行,身上袍衫俱碎,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柄古斑长剑。
金雷骤然看见自己的亲人,再也克制不住那股子伤心,扑进古军的怀中,哀痛地轻泣不已。
古军喘着沉浊的气,道:“孩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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