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若问道:“小姐,雪姬来也是为了青城的事情吗?”
我点头:“你下手,不如雪姬下手的好。”
雪姬修习阴阳术,奉信慎杀。
雪姬静静地点了点头,雪落在她的身上,便成了她那雪色衣衫的一部分,她似乎也觉察不到寒冷,或者说,她本身就是寒冷。
她是司阴的关门弟子,与司阴老头一般精通玄术,洞悉天机,只是话更少,人更冷,但是对我是极好的。
“爹喜欢的只是她的美貌,如果她没了美貌呢……她就没有了可以魅惑男人的资本,更何谈魅惑龙野涎。”
楼若皱了皱眉:“你是不想要她的性命。”
雪姬也侧脸过来看我,寒风在吹,她蒙面的纱巾颤动着。
良久,雪姬空若身处幽谷的声音对我说:“你不杀她,她会杀你。”
楼若深不可测的眼神落定在我的身上,复又看向那间阁窗紧闭的房间,杀意骤起,剑有出鞘之势。不过雪姬先他一步,雪姬的魂咒是极其厉害的,她破窗而入时没有惊扰雪夜的静谧,在她对青城下咒的始终,紫羽丝毫未曾察觉,仿佛那时所有的事情都被定格一般。
我远远地看着全过程,直到雪姬先我们一步离开,青城的尖叫才回响在那个只有她和紫羽的房间里,谁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城大概也记不起来自己是被谁弄成那个样子的,脸上的那抹暗痕,正是阴阳家的术法印记,她以极快的速度日复一日地衰老,据说一日十年,人传她是不详之身,曾经将她奉若至宝的醉心阁给了她扫地出门的善终,后来她流落到了哪里,便没人知道了。
不出意外地,那夜后我也忘了这件事情。雪姬走了,司阴老头说不出她的行踪。无独有偶,楼若也离开了龙涎城,他的离开也没有人知道原因,至于和雪姬的离开有没有关系,更是没有人知道的。
时年流转,我已经八岁。龙家子女,八岁便没了童年。我几个兄姊便是前车之鉴,忙着琴棋书画、国略兵策,勤于修己,十年雕琢武艺双全之身。
爹却待我不同,只是偶尔让我陪坐在书房,背背《素词》、《女问》,或者练几个字给他瞧,没有让我跟随墨毫先生学习军论政要,家族之事我晓得的不多,对于习武也并无严苛要求,大概也是因为我体质虚弱的缘故。所以比起他们,像二姐蔚水一曲《离梦》舞能倾城,三姐锦瑟书法冠绝,独创锦书一体,六哥龙云军功赫赫扬名七十二营……我平庸得像是一坨泥巴,不过,我轻功不错,便是连父亲也感叹我在轻功这项上要显得有天赋得多,他日造诣必定直追世上轻功最高的两人,关天和苍灵。
“小七,你又打野了,你这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练半个时辰又歇着的人,唯这丁点时间还要走神,真是丝毫不像你众兄姊的作风。”
从武老师拿着手里粗皮鞭,空嗟叹我的不学无术,打又不得打在我的身上,只是在一旁的地上刷了那么两下,算是以示警告,或者是泄愤。
数百同龄的子弟兵在旁边校场上练武,黑黢黢的脸上热汗直淌,太阳刚升起来他们便来了,从武老师开始去指导旁人,这边易白和我仍然在练习,扎——马——步。
易白嘿嘿笑了,不怀好意地说:“小七,你长我几岁,却和我一同学武,好生荣幸呵。”
我面无表情道:“八弟,何时你这么顽皮了,竟叫我小七?”
从易白这调侃中也知道,在望子成龙的姨娘眼中,我顺眼得很,那么的无害,于他们的大业无丝毫威胁,是一个名至实归的闲人。
从仁教头表情微冷地从围栏外经过,我收回了打量他的视线,转而看看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上闪着奇异的光芒,长长地叹了口气,忽见从武老师又踱步过来,忙叮嘱易白:“别说话,从武老师回来了。”
偶尔摆弄紫金双凤镯,想起三十四营的事情,又觉得父亲曾经是对我倾注过极大希望的,不过终于改变了心意,原因是什么,我也没有刻意去问过,父亲也没有谈及相关的事来。
从武老师鹰隼似得眼睛盯在易白身上,语音深长地说道:“乱世必出英雄,易白,你可当此大任吗?”
易白定定地喝了一声,幼稚的声音刺痛了我的耳朵:“必当努力,成就霸业。”
小毛孩都被他们给教成这个样子了,他才八岁不到,就霸业霸业的。
一上午总算熬过去了,午膳后随父亲往偏殿饮茶,管家李世兰这个时候却来了,表情严肃地询问道:“老爷,盟主的丧仪,我们是不是得派人过去。”
爹思忖了片刻,道:“着几个得力的人去办,盟主于江湖安定有恩,实不该如此早亡,也该尽尽哀思才好。”
李世兰诺着,又道:“可盟主早年与齐王二弟是忘年之交,我们态度上该不必太过轻看此事,若是碰上了远威侯,想是敷衍几句便好的,老爷如何看。”
爹淡淡地道:“你看着办。”
李世兰颔首退下了,偏殿里婢子们方才探头探脑之状消失,看来她们是听不到多少谈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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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 时值南北两朝分野,初现动荡的预兆,首当其冲的是武林,武者的江湖。毕竟武林门派众多,利益矛盾最为尖锐,又受地域人口一干因素影响深刻,要想不受到波及确实很难,更何况武林人士常常是热血冲脑,动不动就刀剑相向,能够冷静下来好好谈事情的确实不多,自然要率先弄出些事端来才能对得起他们的性格。
于是乎,盟主很适应时代特点地死掉了。
王之卫悠然地揭开茶盖闻香,袅袅茶雾后,乌唇缓缓地一启一合道:“岳吏盟主武功盖世,被暗算之后不幸身亡,邪派组织蠢蠢欲动,江湖怕是不安生了。”他顿了一顿,继而说道:“此外,许多孤立的城池遭受流寇马匪的袭击,甚至其中有些城池早已沦为他们的据点,临近的庄园村落不堪其扰,百姓离乡背井,一个又一个的村落成了鬼村,杳无人烟。长久以来隐没的夷蛮数族出关活动,关于阴阳家的传闻又多了起来,说他们开始收集尸体什么的,怎么玄乎,江湖上便怎么传,唯恐局势还不够乱。我看啊,这世道不乱倒还不正常了,或许是这世道要乱盟主才死的,倒不是盟主死后世道乱了……”
我第一次发现这老头和我所见略同,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可爹的表情看不出对王之卫这老头子的话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静静地品茶,王之卫却笑,似乎笑便是他表达一切意味的表情。
良久,爹道:“七儿,你觉得王老爹说的如何?”
我放下茶碗,嘻嘻道:“在我来说,江湖如此,南朝如此,好,也不好,偏安一隅,安宁得很,不是吗。”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用着各自的表情,爹微笑,王老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笑音方落,进来了一队乐师歌女,甚是清丽的装扮,他们摆放好了物什,各自行礼,启音轻舞,乐声扬扬,我开始在想那个问题的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日暮时分,静静地坐在六楼窗边,俯瞰如画江山,映着那斜照的残阳,眨眼间最后一抹敛退,满眼的琉璃璀璨,红深绿暗,重乌光散,点点团团,映人眼瞳,那灯火很是漂亮,尤其是从这个角度看去,独有一番静谧的氛围。
馥湍道:“听说今天二小姐又给那几位公子脸色看了。”
我并不觉得惊讶:“想也知道……不过,我忽而觉得二姐很笨……她若不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小心爹将她嫁给一个人。”
馥湍问道:“什么人?何时老爷的心思叫你猜到了?”
我摇摇头,不怀好意地笑:“这个人你是认识的,叫……权术,我们常常见,这么快便忘了他么。”
二姐蔚水虽聪明,但是也怀揣着女儿家的天真在,想着找一个情投意合地,彼此爱慕的人共结连理。但是她大概是忘记了自己的年岁,没有认真去看这周遭女人的命运,倘若不好好把握机会,婚事再耽搁恐怕就容不得半点她自个儿的心思,是要嫁给某个殿下或者是公子的,无关情爱,只有权术。
馥湍呵呵笑了笑:“是啊……若是不趁早嫁个如意郎君,便是要被安排与权术过一生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僵了一会儿,又问我:“外面好看吗,你呆呆地坐那里很久了。”
我点点头:“现在的景色是最美的了,白日里浮躁,晚上就都静了下来。”
馥湍道:“这些夜里点了安神香,是不是舒心多了,没再做那些个怪梦吧。”
我想了想,道:“没有,那檀香很有用,这些时睡得很踏实,该是给四姑母也送些的,她睡不安稳的毛病可比我的严重多了。”
怪医行言说:“脑损之人,其思必混,梦魇十有八九。”他言中了我的病症,自那年坠楼后开始断断续续地噩梦惊悸,虽按着调理的方子抓药,许多年也未见改善。但说是梦,却很真实,倒不像我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仿佛是前世,这应该也是玩笑话,哪里来得前世今生之说的,怪力乱神罢了。
近些时日,娘有些闷闷不乐,老是一个人呆在荷池旁,我有些担忧,但是她却不怎么跟我讲心事,便是连爹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开玩笑来讲,凭娘的执拗,应该是可以称为天下第一的。
午时,几个黑衣男子站在案前向爹禀告道:“老爷,属下探查后得知齐国命人在南关以西十里的黄口渡造船,大练水军。”
爹挑了挑眉,冷道:“造船?”
黑衣男子继续道:“该是战船,且模型初具,远观约得长十丈、宽两丈,高三丈。”
爹摆摆手,黑衣男子一一退下,辨身形步伐,他们都是不亚于从仁的高手。
王之卫又从帷帐后踱步而出,用手缓缓地扶着长须。他老是喜欢在暗处听人说话,这个习惯不好,却听他笑意盈盈地说道:“老爷如何想?”
爹淡淡地说:“你既然有了心思,不妨直说。”
王之卫换了副沧桑声音说:“老朽猜齐国是想绕过南关,通过水路进军,如此我们易守难攻的优势便起不到什么作用。长十丈,宽两丈,高三丈,往大了说,可容士兵千人,这样的船只若得百艘,齐国不日挥师南下,那时鲁国便首当其冲,我们也无甚屏障,单靠护城河,怕是得不了多少便宜。龙爷还是早作打算,纵虎之势,不可啊。”
爹沉默了一会,道:“先生以为如何打算?”
王之卫也默了一会,脸色微微有些阴冷之色:“初步想法便是,不管齐国如何行动,那里必须……有我们的人。”
爹微冷,道:“这个容易。”
王之卫道:“早年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断了联系,培养新的一批会有些难度,这个才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爹淡淡地道:“是吗……那就从长计议吧。”
王之卫颔首诺着,又说:“不知这次人选能否从三十四营里出人?”
爹瞧了瞧我,点点头:“小七没有异议,那便是可以。”
那句话我不知如何作答,总而言之,后来我失眠了,关乎四年前爹嘱咐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很多,三十四营,再次介入我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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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第岂无风雨
? 寂夜人静,梧桐林中,几个花妖树精和师傅正对酌浅饮。
此一幕于深山老林中一瞧,好不诡异,当然寻常人是见不到的,因为此处设下了结界,与凡尘隔开。
此其不为外人知晓的门道之一;其二则是肉体凡胎十有□□便是连它们的声音都听不到,更不说有缘人能够观其形。
凉风弄影,此刻我心情不好不坏,散漫地拨弄着古筝,一只小妖蹲在近旁,闲与倾听,也多亏了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筝,让我有了排遣,不至于继续摧残花草,现在侧目看去,秃了好一大片。
不知此去来年掌灯时分,那个人会不会担心我化了厉鬼去找他呢,悬得很。也只是又想起了很是矫情的那句“红颜薄命”,又或者是“流年不利”。
何如说这便是劫数了,因果轮回,偿债与这天道。
与天道,我怔怔地想着,也唯欠过她,只是我不懂,都应了旁人的说辞离了家外出学画,不克锦瑟与她腹中的孩儿,竟还不够。
难道是偿还那尚未消去的孽债吗,早年我便以为并不欠她什么了。
至于逼我下来的那个人,应料定我死了,或许上面参天大树遮挡,让他不知道我掉在哪里了,给了机会让何如救了我去。
如今,大约是脑损的新伤旧伤一并发了,竟丝毫记不清那贼人的相貌来,回忆里满是辨不清的黑影。
如果这世界还是我曾经以为的那个世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肯定是没有命的,尸骨无存都未可知。
然而,真真儿的事情是,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还隐匿着仙妖鬼神魔五族,六界传说竟然是真的。
可那时我坠崖,即便是有了椿树精垫背,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我那条腿被崖壁上的枯木划开,流了很多的血,何如治了我几日几夜才睁开眼睛。好笑的是那时我并没有流出感激的眼泪,只是看着何如,说了句:“好饿。”
于椿树精而言,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挑了一个吉位准备吸取天地精华,简单点说就是晒太阳,然后出乎她意外的是刚闭上眼睛就被我给砸晕了。
现在我一直在想,当真那是个吉位么?
听说,椿树精的惨叫响彻老林,我一直都不敢问她的感觉,琢磨着登门道歉,可听小妖说,椿树精决定以后只晒月光,我就想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好。
大概有四年没有弹过这东西了,我手生得很,很快也没了那份兴致,便坐在梧桐树下,一只腿支着,一只腿放下,那小妖摘了一个干瘪的蘑菇顶在头上,嘻嘻对我一笑:“你看,你看,我发霉了!”
我看了它一眼,心里嘀咕着,虽说花妖树精还在道法天然之内,但怎么说也不会发霉的。
小妖见我没怎么搭理它,识趣地去捡石头玩了。
其实遇上妖可不是什么好事,我那个修仙的美男师傅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该庆幸我碰上的这些都是极有品味的妖精,并不喜欢吃小孩,而且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