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躺在床上,满心的不敢置信,他离那个位子是那么的接近,只要过了今天,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九王至尊了!怎么会……怎么会偏偏在这时候……
一时间,他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懊悔,愤怒的是手下人这么多年都未能斩草除根,以至于让冯兆中逃脱,为自己带来这灭顶之灾;懊悔的是自己优柔寡断,为了一个虚名,竟然未能在昭宣帝朱文至第一次提出要退位让贤时,顺水推舟接过大位。若是那时候他就接受了,又怎会有今日之祸?至不济,还能在龙椅上坐上两年呢!
可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论他有多么愤怒,多么懊悔,都无济于事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从自己的指尖溜走,而自己的生命也渐渐消逝。
燕王妃闻讯带了一双儿女前来,哭倒在他床前。燕王素日信任的几个属下与幕僚也受召赶来,其中一名武将向侍卫们问明了事情经过,便低声告诉众人:“冯兆中改名换姓潜进宫中,应该一直留在兴庆宫做粗使内侍,兴庆宫早已毁于大火,后来只经过草草重建,不过有几间宫室罢了,也没什么要紧人居住,冯兆中与另外一名内侍负责打理那里的庭院,轻易不许离宫。皇上素日只在几座主殿之间来往起居,冯兆中也就没机会靠近皇上。近日谨身殿完工,因宫中侍候的人要大批更换,一时缺了人手,直殿监就临时从别处调了些内侍过来充作使役,冯兆中杂夹在其中,想必也是伺机而动……”
便有燕王属下的亲信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是谁把他放进宫中的?真真该死!守卫的侍卫居然让这样的人接近了王爷,也是失职!”
周围的侍卫都缩了头,脸色苍白,谁都知道床上躺的这位马上就要登基为皇了,基本上已经是位真龙天子,居然因他们的疏忽遇刺,追究责任下来,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呢。
幕僚中排名第一的袁先生眉头一皱,轻斥那亲信:“少说两句吧。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又走到太医跟前:“难道就真的无法可想了么?!”
太医低头不语。袁先生闭了闭眼,走到燕王床前,跪下道:“皇上,情势危急,还请皇上想想以后!”
燕王睁开了眼,有些怨恨地瞥了瞥他,但同时也看见了床前哭得伤心无比的妻子儿女。他轻轻动了动手,抚摸着儿子稚嫩的脸颊,长长地叹了口气。
袁先生的话固然让他心凉,但他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只顾着自己伤心,误了后事。他的嫡长子还不满八周岁,别说他还未正式登基为帝,就算他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朝臣们也不可能甘心辅佐一个小娃娃为君的,更有可能的是将朱文至重新推举到那个位置上。可经过他们一众人多年来的推波助澜,满朝文武皆知朱文至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有了他这个强有力的支持,朱文至还能安然坐在皇位上么?万一宗室中有人趁势而起。取而代之,他这燕王府一脉也绝不可能安然存活下去了。为子孙计,他必须要想出一个稳当的法子。
噩耗很快就传到了昭宣帝耳朵里,他只觉得是晴天霹雳,一再地问前来报信的人:“王叔真的伤重了么?”在赶去皇宫的路上,他还不停地追问:“王叔的伤势是否有了好转?”待来到燕王床前,看见后者脸色青白、奄奄一息。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顿时泪流满面:“怎会如此……王叔,您一定要支撑下去,您不能倒啊!”
燕王虚弱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对他道:“皇上,臣是不行了……请原谅臣……不能再为……皇上……分忧……”
话还未说完,昭宣帝又哭了。
燕王只得耐着性子道:“皇上……大局要紧……今后……还请多多用心,维系我大明江山……稳固……”
“王叔!”昭宣帝伤心欲绝,“若您走了。朕要如何自处?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支持下去!”
燕王见跟他没法说通,心里又是累,又是气,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袁先生在旁见了,忙帮他劝昭宣帝:“皇上,王爷的意思是,还请您为日后朝中大局着想,若王爷真的不在了。您又该如何?王妃还有小世子和小郡主。都要靠您去照应啊!”
昭宣帝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自然是该照应的,只是……我该怎么做?”
燕王似乎呛住了。重重地咳了好一会儿,咳得撕心裂肺的,好不容易挣扎着道:“皇上……若实在不想……留在这位子上……就劝翰之……接位吧……他是皇上亲兄弟……继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况且他又……素有才能……朝臣尽知……”
昭宣帝怔了怔:“文考?可是……可是他不想要皇位啊!他从来就没想过的。”
袁先生忙道:“皇上,从前有您,有我们王爷,怀安侯自然可以安享自在,只是如今,王爷伤重危殆,您又早有退位之志,除了怀安侯,还有更合适的继位人选么?况且怀安侯不但名正言顺,还有众所周知的才干,更是为心怀百姓的仁者,这两年里,大家冷眼瞧着怀安侯所作所为,谁不佩服几分?若有他出面主持大局,王爷即便有个万一,也能安心了!”
昭宣帝还在犹豫,燕王心里焦急不已,暗暗后悔,若不是自己有心将对方养成个阿斗,又命手下四处宣扬对方的无能,此时也不必因为担忧对方无法镇住朝中各方势力而绞尽脑汁了。朱翰之其实也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既与昭宣帝兄弟情深,又与自己一派的人交好多年,若是昭宣帝归位,自己或许还要担心后者会听信旁人谗言而对自己的妻儿不利,但若是朱翰之为君,至少妻儿与部属都能保全下来。此时再谈什么大业,都没有意义了,最要紧的是活着的人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袁先生见昭宣帝迟迟未能做出决断,再也顾不得燕王还在旁,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前者面前:“皇上请速速决断!王爷伤重,最牵挂者,一是皇上的安危,二是大明江山,三是王妃与世子、郡主。您难道要看着王爷……”顿了顿,“也无法安心么?!”
昭宣帝闻言终于点了头:“朕去说服弟弟!”他很快又松了口气,“若是弟弟出面,朕便是归隐山林,也能安心了。”
燕王见他终于点了头,全身的力气就是一泄,只觉得身体越发沉重了,心知不好,便看了袁先生一眼。袁先生极有眼色地点点头,便退出去,领了一众最受燕王信任的部属与幕僚进来,齐齐跪倒起誓,无论皇帝如何安排,他们都会甘心侍奉新君的。昭宣帝泪眼汪汪地点头接受了,又向燕王再三保证,会护得燕王妻儿周全,请他不必忧心。
燕王又嘱咐了几件最要紧的政事的处理方案,见昭宣帝记下了,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但当周围的人为他更衣时,才发现他双拳紧握,牙关咬得紧紧地,死得很不甘心。
燕王妃又是一阵痛哭,想起自己夫妻离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只差一步,却永远都无法跨出去,多年的算计都成了泡影,过去梦想的一切,真的只是梦而已,心头便是巨痛,很快就晕了过去。
众人忙不迭又是宣太医为王妃看诊,又是安抚两个哭闹不已的孩子,只有袁先生与几名幕僚悄声劝昭宣帝:“皇上还是早日宣怀安侯进京的好,以免有心人早早知悉内情,会对怀安侯不利。”昭宣帝如梦初醒,忙吩咐了内侍们一番,就离开了。
袁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回头看看燕王的遗体,暗暗叹了口气。
燕王不甘心,他又如何甘心?所幸前路还有希望,怀安侯若登基为皇,未来的皇后必是章家女,自己原是章家姻亲,想必也有机会从此平步青云吧?只冲这一点,他也要压住燕王一派的人,保得怀安侯顺利登基。
而此时的怀安侯朱翰之,正在数百里外的常熟县里,心不在焉地听着属下回报名下产业在过去一年里所获得的利润与经营状况。此前,因他忙着京里的事,一时顾不上过问,眼下既然要娶妻了,宗人府不愿意大办,还不许他自掏腰包么?
还有他名下的几处庄园、别院,也该修的修,该整理的整理了,特别是北平那几处产业,将来他可是要长住的,自然要住得舒服些。他已经可以想象成亲后与明鸾一起生活的情形了。
辛苦了几年,他一定要好好犒赏一下自己。(
☆、第一百零五章 条件
朱翰之接到昭宣帝派人送来的密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简直无法相信燕王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甚至怀疑这送信的人会不会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冒皇帝之命派出的,目的是对他不利,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燕王的阴谋,想引诱他回京,暗中将他一举击杀?
但来人持有皇帝的信物,信上的字迹也确实象是昭宣帝的手笔,若信中所言俱是事实,朱翰之知道事情重大,是不能拖延的。此时已经来不及去信章家询问内情,又见章家在常熟的宅子并无动静,林氏带着儿子和侄儿仍旧安然生活,也许章家也被蒙在鼓里。
思索再三,朱翰之决定与信使兵分两路进京,自己带上四个身手出众的亲信属下,装扮成行商,拖着一车“货物”,掩人耳目地赶路。在路上,他还真发现有可疑的人在沿路城镇外围徘徊,好象在搜索着什么人,幸好他事先有所安排,每次都巧妙地躲了过去。他这一路走得快,三天后就到了京城。
进京城后,他见城中并无国丧的迹象,担心有异,就先去了名下的一处商铺,向那里的掌柜伙计打听消息。燕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此时仍未公开,但登基大典忽然取消了,对外只说是燕王得了急病,要将大典推迟。
市井中多有猜测,有人怀疑是昭宣帝与燕王在最后关头闹翻了,也有人怀疑是某些势力不想看到燕王上位,所以对他下了毒,连宗室皇亲与勋贵官员也多有不知道内情的,四处串动传递消息,因此流言蜚语满天飞,人心已经开始浮动。
朱翰之得知昭宣帝目前还在皇宫中,并未留宿在行宫,倒有几分相信燕王是真的出了事,担心昭宣帝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召自己进京,大概是急着要寻个可靠的臂膀,因此忙忙在商铺里就换了身干净衣裳,家也不回就进了宫。
一进宫。他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他平日没少进宫,守卫宫门的禁军官兵对他是再熟悉习惯不过了,可今日无论是行礼还是说话,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小心,一听说他是来见皇帝的,卫兵立即飞报上司,禁军统领屁颠屁颠就赶了过来。要亲自护送他去乾清宫。
直到见了昭宣帝后,兄弟俩坐下一说话,朱翰之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脸就一直僵着。
昭宣帝红着眼圈对他道:“因你还未进京,朕怕会出事儿,也不敢命人为王叔发丧,如今你总算回来了,底下的事就好办了。朕知道。你素来对皇位没有想法,但是王叔所言甚有道理。朕是不行了,无德无才。做了几年皇帝,只会给人添乱,如今又早早颁布了退位诏书,若是此时反悔,重坐皇位,岂不是失信于天下?可宗室之中,若论血统、品性、才能,还有可靠,再没人比你强了。好兄弟,你就听为兄一句劝。只当是为了咱大明江山,为了咱老朱家,把皇位接过去吧!”
朱翰之看着兄长,简直无语了,半日才道:“皇上说这些做什么?您只管继续做您的皇帝,先前退位。是因为王叔贤能,您愿意让贤,可如今王叔都没了,您还要让给谁去?!谁敢说您失信于天下呢?”
昭宣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朱翰之心下一凛,就觉得有什么内情,忽然听到有人在宫室里间转了出来,跪下道:“怀安侯有所不知,王爷虽未发丧,臣等也一直封锁消息,可当日刺杀之事是瞒不了人的,已有不少宗室与重臣听说了消息。当中有人蠢蠢欲动,言道皇上已退位,若再回归,便是失信于臣民,但燕王既死,自然是要从宗室中挑选老成贤能之人接位,才能保住江山社稷。若不是众宗室王爷们心中也各有想法,未能定下人选,只怕京中已经大乱了!”
朱翰之认出他是燕王府首席幕僚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燕王府众幕,他与吕先生更熟悉些,只是后者受袁先生一派排挤,未能随燕王进京,眼下还在北平王府里主持事务呢。眼前这位袁先生,平日可没少给燕王出主意,尤其是在对待昭宣帝的事情上,就数这姓袁的最积极。为什么昭宣帝退位后不能再重回皇位?这里头当然少不了这姓袁的推波助澜!只不过,当日是为了断绝昭宣退位后会威胁到新君的皇位,如今却变成了燕王府一系的致命缺陷了。
对方短短几句话,已令朱翰之看清楚了他们眼下最大的隐忧:因燕王一派此前的操作,昭宣帝在民间声名或许尚可,但论威信实在不足以压制朝臣与一众野心勃勃的宗室藩王,而少了燕王支撑,昭宣帝仅凭自身的能力,也难以坐稳皇位;燕王的部属在失去了自己的主君之后,连退一步拥护昭宣帝都会遇上重重困难,远的不说,只要他们曾经对昭宣帝做过的一切被暴露出来,他们就休想能安生了,而且,他们与昭宣帝本就不亲近,心里自然是不大信任的。
昭宣无法复位,燕王府一系又没了主君,一旦宗室朝臣另行决出新君,也许短时间内,他们两方还可以苟延残喘,但时间一长,必遭覆灭。那些宗室藩王可不是燕王,既不需要顾及悼仁太子的恩情,也信不过别人的下属,甚至连名声,可能也不大在乎。昭宣帝与燕王世子对他们而已,根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事关己身安危,朱翰之也不敢大意了,他问袁先生:“燕王婶何在?弟弟妹妹们何在?”可别被有心人把持利用了!
袁先生顿了顿,头垂得更低了:“王妃伤心过度,与世子、郡主暂住在坤宁宫中休养,除却娘家至亲与宗室长辈,谁都不愿意见。”
朱翰之听出异样:“都有谁见了她?说了些什么?”
袁先生又顿了顿:“不过是些安慰的话。也有几位宗室里的老王妃劝她安心,说王爷只差登基大典未举行罢了,其实早已是真龙天子,既然不幸去了,自当由世子继位,世子年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