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晚说都是说。反正自己的计划放在那儿了,要不要执行,怎么执行,那是这位爷该做的决定。
他取出自己做的大纲,道:“首先,我们将所有的欠款人分为有还款能力的,和无还款能力的两大类。这第一类人中,又分为——”
没等他多说,四阿哥取过他手中的分类大纲,两眼眯了眯,道:“跟我回府详谈。恩,告诉你家人,说你晚上可能要熬夜加班。”
“是。”对于这个结果,李言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放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紧了紧。
路上的时候,十三几次忍不住要出声询问,但却被四阿哥拦下,一直到了四贝勒府,用过了饭,来到书房掌灯坐下,十三终于问出了口,道:“其他的不谈,只说想曹寅曹大人那样的,怎么办只要他们身上的帐清了,其他人就得乖乖掏钱”
“曹大人……”李言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据微臣所知,咱们国库缺银,内务府却是不缺银子,皇上不缺钱,是吧?”
“让皇阿玛替他还?不行,这虽是皇阿玛恩典,但那些大臣一定会叫嚣厚此薄彼,皇阿玛不会同意的。虽然我们都知道曹大人他们因何而亏欠。”十三连连摇头。
“不,不是。”李言道:“曹大人不是修了一个漂亮的园子吗?据说仅皇上住过,而那个园子每年的仅维护费用就需要上万或上十万的银钱,如此多厚的家底也撑不住。而听闻皇上也是极喜爱那个园子的。那么,皇上为什么不可以买下那个园子作为江南行宫呢?”
“这个……”十三沉吟。
“两位爷都见识过那个园子的风采,修建一个那样的园子,三百万两不一定拿的下来吧,这还不算人工用时,这买卖是绝对划算的。这样,皇上再次南巡的时候就有皇家的地方可以入住,心中想必十分欢喜。而同时曹大人也无债一身轻,必会对皇上感恩戴德,更加忠心。皇上体恤老臣,这样一举数的的事情,陛下想必是非常乐意的。”
李言的话说完,四阿哥轻轻敲击桌面,沉思起来。而十三则是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状若疯癫。
李言看着两人沉思,心道,如果两人都觉得不妥,他是不是应该想方设法直接劝说康熙买下曹家接驾用的园子呢?毕竟,不通过这种“实物抵债”的方式,曹家绝对还不起钱,曹寅也只能浑浑病逝。然后,按照历史的脉络,该如何走,还如何走……
曹寅真是可怜,举债建了个园子自己不能住,更不能卖给他人,然后又被这园子欠下的债务逼死,更是殃及子孙后代……
这真是——“皇恩浩荡”啊
正在李言胡乱感慨之时,十三猛地站了起来,道:“四哥,我认为李言说的很有道理。我明天就去向皇阿玛进言。我想,以皇阿玛的圣明宽仁,他一来不会希望这次清缴欠款举步维艰或者直接说失败;二来,他也不会希望曹大人那样的老臣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皇阿玛会答应这个建议的。”
“不要冲动。”四阿哥拉住十三阿哥,道:“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然后转向李言道:“子默,天不早了,你回府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是。微臣告退。”李言没有多问,告辞离开了四阿哥府。
那四阿哥的意思,仿佛是认为这园子抵债的事情可行,却仿佛又不想立即去争取……难道真的有内幕?李言望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抬头看了一眼半弯新月,抖了抖缰绳,催了催胯下的骏马。
……
田庄的清晨十分的热闹。
似乎夜幕中才露出一丝细微的光,四处的雄鸡已经打起了鸣,一遍又一遍,吵的人睡不安稳。
看了看怀表,才刚过四点,而天光已经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远远的,更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
“睡不成了呢。”南乔嘀咕一声下了床,打了一遍拳,特意找了套青桃色斜排扣的上衣,并一件白绸长裤穿上,喊香兰进来帮她辫了两根辫子,右边耳朵上戴一朵粉红色的山茶花。
照了照镜子——很乡土,恩,看起来还不错,这样换个装感觉挺有意思的。
南乔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露水很重,没有东西遮挡的地方像是下了一层细雨似地,湿漉漉的。
顺着读书声走去,在她们所住的院子的另一端,桃树间隙的空地上,坐在几排小孩子,在一个夫子模样的老先生的带领下,捧着本书齐声朗读。这些小孩子中,有十几个是她收留的孩子,其他都是庄户家的小孩。
“呀,小姐,您怎么起的这样早”大丫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并不特意跟着先生读书,但她闲来的时候总是跟着听一听,还特意去京城买了一本《三字经》,站在这些学生的外围跟着学习。所幸的是,先生的讲堂也经常设在室外,这让她不用辛苦地“听墙根”。
“你们不都起了吗?不早的。”南乔微微一笑,看了她手中捧着的书,道:“你快跟着读吧,让我就听听你念得有没有错。”她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勤快,知上进,有着庄户人特有的淳朴。小孩子们都喜欢她,姐姐姐姐的叫的很欢。
大丫脸色一红,捏着衣角细声道:“他们马上读到《论语》了,我……啊,奴婢《论语》学的不熟,跟不上的。”
她是董鄂家的雇工,负责照料十几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庄园上没有人住的时候,她更要打扫这么大一个院子,不得闲空。
“我记得额娘曾说过让你爷爷找个人帮你的,怎么还只有你一个人在忙?”南乔道:“回去告诉你爷爷,就算是加个人,你的工钱也是不会少的。你累坏了可是要不得。”
“啊,不用。”大丫连连摆手,道:“回小姐话,真的不用。其实我做的活也不多,弟弟妹妹们下了学,都是抢着干活的,十几个人分一分,每人做的都不多,真的。”
南乔点了点头。这些孩子中,有七八岁的好几个,五六岁也不少,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做惯了活的。南乔虽然给他们请先生,让他们读书明理,但也没有培养状元才子的想法。
这里面,最小的一个就是粉萝的弟弟程知恩了,如今四岁了,听说也是个极不让人操心的。说起来,四岁的程知恩小名叫做知了,没有大名。他们姐弟被南乔收留之后,粉萝才特意给弟弟取了个这样的大名,意思是永远知恩图报……
“小姐,”大丫脸色通红,害怕又满怀希冀地看着南乔,细声道:“小姐,您看奴婢能不能去吉祥铺子里做工?”
“没问题呀。”南乔歪着头笑了笑,道:“你进城的时候找秋掌柜报名就是了。只是,你这胆量可还要练练,说话太小声了,若是秋掌柜看不上你,我可是不给你求情的”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大丫连声道谢,声音都打着颤儿。
这个时候,小孩子们一篇《论语》背完,到了休息时间,于是呼啦啦一下子围过来不少。
“见过小姐。”“见过仙女姐姐。”“小姐早”……杂七杂八的,给南乔见礼。
南乔乐呵呵地与每一个小孩子打招呼,每个人都得到了她的礼物。她本来就喜欢小孩子,难得的是又乖又懂事的小孩子呢。
早餐吃了是用荷塘里新结的莲子煮的甜粥;上午的时候尝试着握着镰刀收割麦子,虽然被麦芒扎的很难受,又别捏的满头大汗,心中却是十分的舒畅;中午餐桌上最难忘的是一盘鲫鱼炖汤,鲜美无比,还有一盘凉拌小黄瓜丝;下午巡视了自家的果树林,进行了前世今生第一次爬树,摘了满满一篮白中透红的桃子,有点儿甜,有点儿酸。
田庄生活,真是悠然的让人沉醉呢。
175 京里的消息
船儿漂浮在一片碧水之上,随着水波微微摇晃,就像是摇篮一般。微风拂过满池的荷叶,发出细微的碎碎的声响,犹如情人的呢喃。五月热烈的阳光穿不透田田满满的荷叶,而荷叶遮盖之下的小船上,温度刚刚好。
南乔斜躺在船上,腰间搭一条小小薄薄的锦被,睡颜静谧而安和。
她在这田庄上,已经度过十天了。
撇去仓惶避难这个缘由不提,南乔觉得自己似乎从没有如此单纯地开心过。那种纯粹的,因为收到孩子们送来的林间小花而开心;因而站在大树的枝桠上看太阳升起而开心;因为新手捞起一个个菱角而开心……
她从来不知道山林田间会有如此多的乐趣。
清晨的露水,泥土的芬芳,傍晚飞在晚霞中的红蜻蜓,夜晚草丛中闪烁的萤火虫……这一切,是多么迷人呐。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神奇的体验,前世不曾有过,这一生也不曾有过……
而令人奇怪的是,对于她握着镰刀与麦子奋斗也好,像个猴儿般地在树上爬上爬下也好,或者打扮成一个乡野小妞也好,陈氏都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或者笑话她几句,全没有反对管束的意思。
当那日她收获了一小篮桃子孝敬陈氏时,陈氏爱怜地摸了摸南乔的头发,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道:“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耍吧。你小的时候,因为身子弱,从没能好好去玩耍。这两年你身子好了,却又忙着开铺子挣钱,忙着画画,没有一丝放松的时候。而当我们再次回京,你就是个大姑娘了,一言一行要合规矩了……”
这样吗?
南乔知道这样痛快自由的时光将不会再现,于是她忘掉了自己身在三百年前的大清,忘记了自己拥有成年人的灵魂,忘记了自己旗人小姐的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意,忘记了……李言。
不,不是忘记。她只是没有特意去想,也不需要特别去想——李言是一直都在的。
“哗啦哗啦……”
清脆的波水声让南乔从安宁的睡眠中醒了过来,她眯了眯眼,才睁开眼睛,掏出怀表看了看,恩,时间就快到下午两点,自己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很好,很舒服。
“小姐,少爷来了,夫人找您过去。”来的是一艘小船,撑船的是大丫,香兰紧张地坐在那儿,脸色隐隐发白——她有点儿晕船。
“恩,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南乔笑着应下,从红绫手中取过沾了水的帕子绞了脸。“香兰你既然怕水,让别人来就是了,瞧你那脸色……”
她这艘船,撑船的是红绫。
“奴婢觉得今儿好多了。”香兰摇了摇头,道:“许是下回就不怕了呢,奴婢总会适应的。”
瞧,自己这个温柔体贴的大丫鬟竟然隐藏着一副犟脾气……南乔笑了笑,对红绫道:“拐几个弯,我们摘几个莲蓬送给哥哥尝鲜。”
用一块将染成天蓝色的粗棉布兜了十来个新鲜的莲蓬头,南乔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土很村姑,直接就去了正堂。
正堂中,两个小娃在石板地上铺着的草席上爬来爬去,看见南乔两个娃露出一模一样的无齿笑容,呀呀地喊着:“姐姐……”
“齐齐林林最可爱了”南乔乐呵呵地捏了捏两人嫩滑的小脸,一人丢了一朵莲花撕着玩儿。
“咦?你真是我妹妹?”南英夸张地站了起来,围着南乔转着圈摇头晃脑,口中喃喃嘀咕道:“这哪里来的小丫头?根本就不是我那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妹妹嘛。”
“去去……”南乔故作厌烦地推了他一下,嗔怒道:“亏我还亲手摘了莲蓬送你你既然不是我哥哥,那就没得吃”
“别去,妹妹,乔乔,我错了我道歉”南英围着南乔,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我说,你好歹也是五品官儿吧,注意形象”南乔走到陈氏身边,将布兜里的莲蓬头摆了几个在果盘中,一边对陈氏叹息道:“额娘,瞧哥哥他,知道的知道他是个五品大员,不知道的,以为哪来的小流氓呢远了咱们不比,就跟李大哥比比,您看他那样……丢人是吧,额娘?”
南乔毫不客气地一通数落,换来南英一阵哀嚎。
而陈氏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闹,此时才含笑出声,道:“你们啊,是哥哥别笑妹妹,都一个样儿”
南英在抓了一个莲蓬掰开,丢了一个莲子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道:“说起李大哥,最近算是忙翻了天,听严老说,他没有一日是按时回家的。唉,我本是打算拉他一起来的,奈何他分不开身,只是让我带了本书给你……唉,他怎么就进了户部呢?”
“户部……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说说。”南乔往前探了探身子。
“还不是为了欠款的事情。”南英笑道:“多少年来,当官的,在旗的,都惦记着问户部借钱。开始吧,那些人确实是有困难需要借的,慢慢的,就发觉欠着不还似乎也没事,于是乎,大家都去借……然后就这样了。大家都不还,户部撑不下去了,于是就督促着还钱呗。”
陈氏闻言,皱眉想了想,道:“英子,我记得咱们家是不是也欠着户部有几百两吧?多少年前陆陆续续借出来的,一共是多少,额娘都有些记不清了。”
“哦?”南乔愣了愣,道:“咱们家也借了?也没还?”
南英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道:“前些年是没有钱还,这两年忙着忙着,一来二去的就给忘记了。若不是圣旨下到户部让清查,闹的大了,我们还真想不起来有这笔帐欠着。之所以没还,一是因为确实忘记了,二来,照着京里的风气,那户部的银子只要借出来了,老实去还的,才是傻帽,嘲笑不死你。”
额……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咋成了还钱是傻帽了呢?这到底是什么风气啊……
南乔心中感叹,这大清的户部真够悲催的,救人危难不仅落不到一句谢不说,只养了一群蛀虫蚂蝗,难怪雍正整日的没个好脸色……
“哥,我觉得这一次不一样的,圣旨都下了,又是四爷和十三爷经办的,咱们家的欠款,还是赶紧还了吧,欠债还钱嘛,咱家现在又不是没有。”南乔探身道:“若是阿玛一时拿不出,就去铺子上去支去……”想来,她们家之所以会去借钱,多半是因为她曾经的病吧。
“用不到你的,阿玛得知有了圣旨,就托了李大哥查帐。咱们家一共借了八次,共计三百一十五两银子。家中的钱已经备下了,一准儿还上。”南英笑道:“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