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你总算回来了”陈氏站在垂花门边,一手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眼角闪烁着可疑的泪花。两个娃娃也开心地大叫道:“姐姐姐姐礼物礼物”
“额娘”南乔快走两步,扑身抱住陈氏的腰身,满足地道:“额娘,乔乔回来了。”
“回来的好,回来的好……”陈氏拍着南乔的后背,急急问道:“前日南英传话说,你被皇上留在那园中照顾十八阿哥,怎么今日就回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额娘,您没听说我得了两大车的赏赐吗?”南乔松开陈氏,含笑道:“我到底不是宫里的宫女,十八阿哥病情好转,我当然就被打发回来了。”说着她弯下腰,摸了摸两个双胞胎的小脑袋,道:“姐姐不在的时候,齐齐和林林有没有不乖?不乖的孩子可没有礼物哦……”
“乖我们最乖了姐姐问额娘就知道了”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拍着小胸脯保证,让陈氏和南乔都十分莞尔。
“既然很乖,那一会儿自己准你们挑”南乔安慰了两个小家伙,挽着陈氏,看着侍卫们将马车中装的箱子一个个抬下来,道:“额娘,那些都是十八阿哥的母妃赏赐的,您看找个空屋子先放着,待有空了再收拾。哥哥邀请了侍卫大哥们吃茶喝酒,额娘您看是不是这就让人预备着?这里有十二人,还有十二人这会儿去了燕宁家,估计一会都得聚在这里。”
“得,你带你弟弟们进去歇着,这里交给额娘……”陈氏含笑将南乔轻轻一推,示意她自己找地儿歇着去。
走进熟悉的庭院,看着院子中玫瑰开的红艳艳的,葡萄架上挂满了串串玛瑙,再抬头看头顶一方蓝天白云,心中觉得无比的安详。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出门啊。
“小姐……”香兰迎上来行礼道:“您的房间内已经备了沐浴用水,饭菜也准备好了,您看……”
“我先洗澡,你看着两个小少爷。”南乔懒懒地道。
将整个身子浸在温水中,闻着玫瑰花瓣的馨香,南乔忍不住眯了眯眼。到了家,外面的一切,阴谋也好,内幕也罢,便都与她无关了,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心地松弛下来,她决定,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不可……
一觉醒来,真是天昏地暗——太阳已经落山了。
前院传来依依呀呀的吟唱声,看来侍卫们还没有离开。南乔起身梳洗完毕后,踏出了房门。
“乔乔,你睡醒了?”李言靠在一棵树下,微笑着看着南乔。
“你这是……”南乔闻到一股酒气,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240 月下
“你喝了多少?”
李言抬手扬了扬衣袖,含笑道:“这件衣服的袖子口福不小,我本人只沾了少少几口。前面那些当兵的,一个个都是酒桶,我赔不起,只能躲了。”
这个院子,也是他的家,有一个完全属于他的院子。所以,他很有主人风范地引着南乔走到一个月光下的石桌边,相对坐了下来。
石桌紧挨着一棵茂密的月桂树,夏夜的风从四周轻旋而过,待来阵阵清凉。一轮圆月挂在头顶,无须灯笼,四处也亮堂堂的。
香兰端来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作为南乔的晚餐。
“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南乔轻轻喝了一口粥,出声问道。其实,在这种难得的安静宁和的时刻,她并不想谈论白日的种种变故,但看李言易于寻常的温柔……于是她开了口。
这样的温柔神色,实在有些假。以她的经验,定是他心有所思,正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
“真想知道?”李言闻言,笑容有些不自然。
“唉,虽然不是很想,但还是要知道。”南乔放下碗,吩咐栀子将饭菜撤下去,换上水果,准备当个听众。“我既然正参与其中,而且接下来恐怕仍然在,那就不能一直稀里糊涂的。说吧,曾经的历史中,十八阿哥有没有死?”
“死了。”李言将史书上记载的几笔向南乔说了说,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遇上他,认识他,并且与他的病情产生了联系。在这以前,他十八阿哥是生也好,死也罢,都只是历史书上一句话……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这些。”
“不怪你。”南乔微微一笑:“就算你那个时候想要告诉我,我怕也不爱听。”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她不认为,她会对一个仅仅是名字的人产生多少关心。一定程度上说,她那时候不自量力地站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八的病与她的命运相关。还是那句话,如果十八没命,她绝对不会好过……
“那太子呢?”南乔想了想,道:“后来,又都怎么样了?你知道我被关了起来,完全不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听说是你找到的药……你又怎么知道什么药管用?”
李言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最后提到李石的时候,南乔皱起了眉。
李石……她很用力地想了想,才想起当年那个有些多话,却偏偏很守规矩的少年,以及他的妹妹,李秀。
李秀……在南乔心中,有关李秀的形象已经极为模糊。她有理由相信,不是今日李言说起,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她。尽管李秀的死,她需要负担一部分的责任。
作为一个下人,李秀她试图用谎言用卑劣的手段,用这个时代女人最看重的贞洁做赌注,也就要做好承受被揭穿被羞辱的准备。南乔不承认自己做的过分。哪怕是时光回溯,南乔依然会当众揭穿她的谎言,狠狠地羞辱她……
不过,李石能有这样的本事,请动一个格格,再说动太子帮他报仇,倒是有些本事……
“曾经有人我说在南边沿海看见过他……”见南乔眼神平静,李言心中略松了些,道:“我那时候认为他既然失去了亲人,那能够远离伤心地,重新开始生活也好,也就没让人找他……若我知道会有今日的麻烦,一定会早早处理了”
“他们的事情,李石、李秀,都是我处理的不妥当。”月光下,李言看着南乔的眼睛,认真地道:“乔乔,你放心,绝没有下一次了。”
什么主仆情意的,都去见鬼吧。只有南乔,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这一次算是给他一个警醒,以后……若那李石能够活着,他李言不介意亲手杀了他“从他的角度,他也是要为妹妹报仇……”南乔有些意兴阑珊,道:“反正,他胆敢利用十八阿哥的病情,他的命算是没了。”
因为她南乔当众让李秀受辱不住,最终自杀,所以,李石将这一笔帐记在了南乔身上,于是潜心需找机会替妹妹复仇……然后是静瑜。静瑜将李石收入府中,最初应该只是想从他那里知道些李言的喜好一类……
再然后就是十八病重,康熙张榜寻医。李石在沿海混过生活,当然有很多机会获知金鸡纳霜能够治疗疟疾,并利用通过太子,做一个圈套针对她南乔。
这中间,静瑜或许知道,甚至是很有可能支持,至少也是默许李石的计划……不然,以李石的身份,如何能够知道皇室中的动静,并准确地把握了太子的心理?
而太子那里……
“而太子那里,”李言略思索,道:“但是提供金鸡纳霜的话,并不会让太子答应李石冒险做这样一个圈套。李石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太子有的是手段让他交出药物来。但事实上,太子冒险……也许李石许给太子一个太子难以拒绝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大概是钟表的制作图纸吧。李石曾是我的贴身随从……只有这样的高利润且又李石能够接触到的……”
这样……南乔点了点头。
人人都知道四阿哥的钟表作坊是暴利。当然也有很多人知道最初的图纸是李言提供的。如果李石说他曾从李言那里偷盗过这种东西,作为李言曾经的亲信,这种说话十分可信。
那么,静瑜呢?
南乔想起昨日静瑜去“探视”她时,那些试探、掩饰、伪装,心中很不舒服。
她抬头仰望天空,自嘲地笑笑,道:“原来这才是康熙这么着急从畅春园将我赶出来的原因……因为这一切的源头在我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呵呵。”
“康熙既然查清了这件事得前因后果,那么,不管十八阿哥是不是活着,太子都躲不过被废的命运。看来,历史这趟列车,它前进的方向一如既往。我们救下了十八阿哥的命,竟然只好比搬开了那车轨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搬开它,列车滚滚向前;不搬它,列车会将它碾碎了的同时滚滚向前……”
241 尘埃落定
听着李言感慨,南乔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康熙将这事件查清楚了,那么太子会遭殃,在其中扮演着不小角色的静瑜也一定会遭殃了?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看看静瑜脸上的表情呵,不知道静瑜她还能不能维持住她属于皇室格格那尊贵的矜持呢?
一直以来,就算是潜在的情敌,南乔都很欣赏静瑜。那样一个知道自己想要的,然后试图将把握自己幸福的少女,比起其他那些乐于被安排的乖巧无比的小姑娘们,看起来要独特顺眼的多。而且,比起紫芳表妹那种自甘卑微,比起李秀那种不折手段,静瑜表达她的心意是那么的巧妙……
但终于还是……?
这一次,如果李石成功了,那么她南乔会死的很难看……
风停了下来。
前院的喧闹声也渐渐消逝在夜色中,留下一片安静。
李言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她的家人也没有打扰了她,南乔手握一杯清水,坐在这安静的月光之中,直至露水悄悄打湿她的额前的头发,再聚成一滴顺着鬓角缓缓下滑,她才回过了神,转头瞧见栀子倚着树干不住地打盹,她感动地笑了笑。
“栀子,走了。”南乔轻轻拍了一下栀子。近距离这么一比,她这才发现,原来栀子的个头竟然比自己高上几分——所以她最后总是弯腰,并走在她身后吗?
“啊,小姐……”栀子醒来的一瞬间有些迷惑,看见南乔站在她面前后下意识地弯下了腰,面上露出些懊恼。
“正长个子的时候呢,干嘛总是弯着腰……”南乔举步前行,一边向自己的乔园走去,一边微微不悦地道:“你也注意点儿,我的贴身丫鬟可不能长成个驼子,让人笑话。”
栀子闻言脚步猛的一顿,少女的身躯震动一下后有些僵直,仿佛是从茫然中惊醒,就再次跟上南乔的脚步,重重地“哦”了一声。
南乔没有回头,缓缓走了一段路之后微抬头,问道:“栀子,你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那块玉佩的来历?”
有关这次出行、十八的病情、针对她的圈套这些,南乔没有再费心神去思考,去愤怒或者什么的。还是那句话,既然康熙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她这样一个小人物,只要安静地等待尘埃落定就好。现在,她只想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
“玉佩?”栀子有些茫然,道:“娘亲没说什么,只最后告诉我说,没法子的时候,就去四水胡同的珍记当铺当掉……”这是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她生活有了着落之后,自然更愿意自己留着。
“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似乎是想起什么,她忙摆手道:“小姐,那块玉佩,您不必放在心上,真的。那样的玉佩,原本就不是一个奴婢能够佩戴的,我留着是因为我娘……现在,它虽然断上两块,但却不仅仅是我娘的念想,更是……恩……”
她本想说更是她救过小姐的证明,但立即发现这样说很不妥,最终总结道:“总之,玉佩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奴婢会仔细留着的。”
四水胡同的珍记当铺?南乔直觉就抓住了这几个字。
一个重病的美丽女人,却如何不肯将这样一块明显颇有价值的玉佩当掉买药来挽救自己的性命,反倒是在自己最后将死的时候,交待女儿去当掉,这本身就很有些不同寻常。且,既然要当掉,哪里不是当,她要偏偏强调去特定的当铺呢?而这什么珍记当铺,从名字上听不出一点特别……
南乔心中默记下这个地址和名字,转身看着栀子奇怪地问道:“栀子,你难道就对自己的身世不曾有一点儿怀疑?比如说,你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栀子脱口而出,语气是有些突兀的急切。她抿了抿嘴,再次喃喃强调道:“我没有爹……他或者还活着,或许是个贵人,但是他没有养过我,所以,我没有爹……”
“小姐,我如今生活的很好,您就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栀子有些失礼地拽着南乔的衣袖,哀求道。
“可是……栀子啊……”南乔微微一叹,伸手拨开栀子长长厚厚的留海,露出那光洁如玉的额头,如盈盈如水的眼睛,以及那巴掌一样让人心生怜爱的脸蛋儿,在月光下显露出惊人的美丽……
“栀子,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保护……一个不错的身份,能给你多一些安全。”南乔松开手,看栀子的留海落下来,将她的丽色掩去了大半,叹息道:“地位越低,越是身不由己,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栀子沉默。
南乔又道:“上次你在林子中救我的时候,四贝勒看过你的玉佩,他看起来像是认识……我会请人打听着。”
栀子会长的很美。也许都用不上两年,她绝对会出落的比她目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那样的美丽,单凭额头那长长厚厚的留海如何能遮的住?
而无数的例子都告诉说,美人的人生总是艰难曲折的。南乔希望栀子的将来能够少一些波折,顺利些,再顺利些。
玉佩能让四阿哥留有印象,那……栀子父亲的身份应该不差。权贵之后,哪怕是私生女,地位也比奴婢或者平民要高的多,有保障的多……
“静瑜。”
“阿玛。”静瑜从窗前转过身,微微行了个礼。
“静瑜……”想着皇阿玛训斥他的那些话,五阿哥看着静瑜沉静的脸,心中生出一股恼怒失望,和满满的后悔心痛。“皇阿玛给你指了婚,对方是葛尔丹部的小王爷。圣旨明日下来。”
见静瑜不言,五阿哥张了张口,安慰道:“皇阿玛封你做和硕郡主……听说那小王爷英勇能干,葛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