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请坐吧。”
庄亲王也不再客气,招手示意宝柱和南英都坐了下来,又见栀子在南乔进门之后,主动从椅子上站起,回到南乔身后站着,眼睛一缩,目光跟着定在了南乔身上,回想着总管在路上向他说的一些关于这个女娃的简单资料,又想到自家女儿芊芊比想象中好了不知多少倍——知书达理,恭谨守礼却丝毫不显懦弱,举止之间全无半点奴态,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和蔼问道:“和善格格,芊芊都跟我说了当年的事,本王十分感激。今后,董鄂家若有任何困难,尽管开口就是”
“王爷您客气了。”南乔眯了眯眼,乖巧地行礼,道:“我跟栀子一见投缘,打从我七岁病一好,就在街上认识了她。”
她说话的时候,少女特有的清纯面庞上,带着些对童年美好的回味,似有些不好意思,又隐隐觉得当年的经历无比珍贵,让人不知不觉地就信了她。只听她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记得家里很穷,给我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所以偷偷到街上去摆摊卖布偶……认识了栀子,感觉自己一下子有了伴儿,两个人一些摆摊儿,于是更加高兴了,半点都不觉得辛苦……”
她说这些,就像是大人们回忆童年时候曾偷过隔壁家树上的枣子那般,全然是温馨的回忆,让人听不出一点当初的窘迫尴尬来。
而庄亲王更是听出来:以董鄂家如此困难的家境,接纳才七岁的栀子进府,确实是因为善心……
262 义结金兰?不够吧
南乔说着,轻轻绞了下手中的锦帕。
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些羞涩,但更加真实。她没有继续说她待栀子怎样怎样有所不同,怎样怎样亲如姐妹——无论怎样,栀子顶的都是奴婢的帽子,说的过了,反而会适得其反,显得虚假——而是轻轻握了握栀子的手,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道:“如今栀子找到了父亲,我们都很高兴。王爷,请问您是怎么安排栀子的呢?”
庄亲王看着两个年纪相当的少女相握的小手,心中很是欣慰,想了想,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那王府如今有些乱,若是此时接回芊芊,让她看见那些事件,反而窝心的慌。所以,本王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照顾芊芊些时日,待我讨得圣旨,再摆宴庆祝女儿回归”
认回宗室血脉,要有皇上和宗人府的允诺,这个不难。而自己就失而复得这么一个女儿,皇上应该会给自己情面,准了芊芊婚姻自主吧?
而且,自己现在有女儿了,庄亲王这个名号,和这一摊子产业,如何容的上那两个混账小子染指
庄亲王心思闪动着什么,南乔一家人当然是不知道的。听的栀子还要留在他们家一些时日,又听出了庄亲王口中的隐瞒之意,宝柱和南英对了个眼色,向庄亲王拱手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个主意,王爷您不妨听一听。”
他顿了顿,正色道:“格格乃是金枝玉叶之身,有栀子这个身份,这个过往总是不妥帖。索性的是,栀子往日在家中,有刘海遮面,又极低调,极少有人特别注意她的长相。”
他说着,南乔配合地拿下栀子的发卡,放下她的刘海,栀子自己稍一低头,美丽的脸蛋儿不复再现,复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丫头,看的王爷若有所思。
“实话说,若不是今日有小女将栀子刘海拢起,我和南英还真的说不上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儿……”宝柱如此说着,南英忍赞同地点着头,他是当真很震惊啊
“你们的意思是?”庄亲王问道。
宝柱看了看栀子,道:“今日回去之后,栀子身子不适,查有恶疾,无奈送至田庄修养,终是回天无力。期间,芊芊姑娘出现,与我家乔乔一见投缘,义结金兰,寄居董鄂府。他日王爷准备妥当,自然随时能够接回芊芊格格。”
庄亲王点了点头,给芊芊伪造一份体面的生平履历,对他来说,简单的很。
他刚要说话,眼角却看见南乔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似是欢喜,又似懊恼,眼巴巴地看着众人,一副想要说话却插不上的样子,心中不禁一动,问道:“和善格格你觉得你阿玛的提议如何?”
南乔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开心地道:“阿玛的提议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是义结金兰和栀子做姐妹的话,为何不干脆让阿玛和额娘认下栀子做义女呢?栀子跟我一同长大,早就是我们一家人了而且,额娘可是眼馋栀子这样的女儿很久了不是么往日是因为有旗籍规矩管的很严说不能随便认,这才一直委屈了栀子,如今有王爷您的能量,一定是没有问题了的吧?”
说罢,她看向庄亲王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握着栀子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笑话,若是让栀子就这么去当了王府的格格,那这个庄亲王家唯一的格格的金兰密友岂不是身价更高一筹?那她这块饽饽岂不是更香了?那多不划算
她总要努力一点,尝试着争取一下才是
而且,庄亲王眼看是被栀子说的要去先找皇上讨旨意了,她若不利用一下,那不是要可惜坏了
庄亲王扬眉看着南乔的眼睛,竟发现她的眼神中除了真心希冀外,再无其他,再看看两个少女紧握的小手,心中十分触动,忍不住点头道:“你既是芊芊的妹妹,那本王就是你的长辈,就叫你乔乔了。乔乔,你待芊芊至诚,本王铭记于心。你的建议,本王会好好考虑”
他说着,抬头向宝柱道:“宝柱,芊芊先就按你所的安排,有关她往日的资料稍晚的时候,本王派人送到你府上。芊芊的事要暂时保密,所以,我们不便一起相聚太久,这就告辞吧”
说着,他站起身,由云总管搀扶着走到南乔面前,目光期盼地看向栀子。
南乔看着那老人眼神,一个属于父亲的期盼眼神,心中感动,轻轻拽了一下栀子,将她往前推了些,自己站到了后面。
“栀子……”庄亲王开了口,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栀子”这个名字,嘴唇喏动间,眼角泛红。“你母亲亲果然还是最喜欢栀子花,连你的名字也是如此……”
“我娘她……”栀子说不出话,抬头看着这位老人含泪的眼睛,轻咬一下嘴唇,突然伸出双臂轻轻抱了抱他,轻声道:“王爷,您要保重身体。”
庄亲王身子一僵,然后狠狠抱住栀子,眼泪滴下来也不觉得,喃喃道:“对,保重,我要保重……保重……”
良久,他才松开水,拨开栀子的刘海,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狠狠别过脸去,对云总管道:“回府。”
松木的楼梯铺着上好的地毯,踩在上面很难发出声响。
庄亲王一步一步走下来,二楼,大堂……在伙计的恭送中出了门,站在自家的轿子前后,仰头最后望了下三楼的窗口,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力气来。
如今,在他已过六十大寿,缠绵病榻、行将朽木的时候,老天终是原谅了他一生的荒唐,将他唯一的女儿送了回来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他的女儿就在里面她是那样美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走走吧。”庄亲王收回视线,不想立即就坐进轿子。
“好咧,爷。”云总管一挥手,轿夫抬着轿子饶过了他们,给庄亲王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想一想,本王竟然有很多年不曾在街上随意地走走了……”庄亲王感叹着,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想着很多年前,他的女儿曾奋力地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目光跟着就带上些感情来。
“老十三当真不错,将这条街整的很干净。”庄亲王真心赞道。若非有这样守规矩的一条街,女儿当年那样年幼,岂不是要被人狠狠欺负?
“那是,十三爷是有名的侠义阿哥,这满京城的百姓们提起,可都是要交口称赞的。”云总管附和道。
“本王很久没有理会外事了,老云啊,你给我说道说道。”庄亲王背起手,看着街道尽头的橘红色夕阳,竟也觉得格外的温暖。
“好的,主子。”云总管一辈子伺候庄亲王,自然知道庄亲王此时想听什么,落后他一步,慢慢将这京城发生的大事,间或加上一些小事,一一道来。
庄亲王认真听着。
纵然隔了很久没用,他的政治眼光依然敏锐无比——
但凡沾到任何“太子”“储位”的问题,只会换来皇上怒不可赦,轻则训斥,重则惩罚,这态度,只怕是还在为了二阿哥心痛……作为皇上的堂兄,庄亲王可是知道当年皇上对那一位皇后是何等的深情而作为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他们这些老人,都知道皇上在太子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寄予多少厚望
但太子这个位置,最是难坐,更何况是一坐几十年……
别的不说,对于废太子,皇上一定会心痛,会愤怒,也许还会愧疚,愧疚到再次复立其位,但最终的结果绝对都是一样的,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发生……可有皇上龙精虎状的,怎会有“天大的意外”?
然后是八阿哥。
竟然满朝三分之二的大臣都一致上书拥护他为储,宗室里更多……
庄亲王嘴角勾了起来。老八他该是聪明人呐,怎么会不知道,这大臣们都拥护你去了,成了你的大臣了,让你那皇阿玛如何自处?退而让贤不成
然后是三阿哥。那是个最没本事的,单是修书,结交些文人士子的有个屁的用处
再然后,就是老四。他从不曾说过要储位,但他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任谁也否认不了他的能力;他的门人臣下虽少的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却个个都是忠心不二,极有能耐的……
而这次,老四他巧妙地就让他庄亲王欠了一个了不起的人情……
庄亲王慢慢地走着,脑中飞速地思考着,不知不觉,沿着朝阳门大街,就走到东皇城根上,才一转向南,就看见四阿哥相对而来,忍不住眯了眯眼。
“老四,你这是下衙了?往哪里去?”庄亲王笑眯眯地问道。
“不瞒伯父您,”四阿哥嘴角微微动了动,算是露了个笑容,拱手道:“我提说您这这边溜达专程找来的。伯父,看您这精气神,可是见到人了?”
“恩。”庄亲王打量了他一眼,认真地道:“这一次,算本王欠了你的。”
263 天花之症
“伯父您见外了。”四阿哥面色不变,沉声道:“您是长辈,为您做些事是应当的。而且,也算是碰巧,我总不能看着宗室血脉流落在外而视而不见不是?”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呈至庄亲王面前,道:“皇家格格身上,不便有污点。这张纸上有几个身份,或许您用的上,伯父您不要怪我多事就好。”
说着他直了直腰,道:“那董鄂家的,早年就与我颇有关联,那小姑娘与我家兰儿也是一对密友……”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差不多了——
看栀子的心意,不管是不是格格,怕绝不肯与南乔绝交;而与南乔相交,也就意味着与兰儿、与四阿哥脱不开关系……刚刚云总管提起,说董鄂家的吉祥铺子就是两者“共同”的产业,那董鄂家的小子也是从四阿哥那里得到的前程;这中间似乎又有一个前两年风头很盛的李言,才二十一岁,就掌管一府之地,且听闻还是皇上刻意压功磨砺……
庄亲王淡笑着接过四阿哥呈上来的那张纸,轻声道:“让你费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四阿哥没有多做耽搁,再次行礼道:“那小侄就不打扰您的兴致了。”说罢,转身而去。
庄亲王站在高高的皇城根下,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淹没在城墙的阴影下,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手中的纸张……
……
在董鄂家的奴仆之中,栀子的年纪算是较小的,但资格却是最老的,即是府上第一个仆人,经历过早年的艰难,加上又与小姐同岁,自幼相伴,因而,这上上下下的,无不多相看一眼。就算是杏花如今已经是内府总管,掌握着府上有关奴婢的诸多大权,但见了栀子,也要笑眯眯和颜悦色的……
当然,栀子本人也很自觉,认的清自己的位置,性格也好,与每个人都相处愉快,因而听闻她病了,每个人都很关心,就连后院布偶作坊的女工,吉祥铺子的招待,甚至如意工坊的工人们,都纷纷捎话问候。
透过雪白的纱帐中,可以看见栀子脸上生出渗人的斑斑点点,苍白的嘴唇上打起了惊心的褶皱,似乎随时都能揭下一层皮来,加上昏迷之中时不时无意识的,有气无力的咳嗽,让人看着无比伤心难受。
“粉萝姐,你说栀子她突然就病了呢?我们来府上五六年,可从没见她病过一回,连声咳嗽也没有的,这怎么……怎么……”麦穗说着说着忍不住抽噎起来,又生恐哭泣不详,赶紧别过脸擦了擦。
“病来如山倒。”粉萝沉痛地道:“越是不常生病的,这突然生起病来,往往都是了不起的大病……”她细心地用棉球替栀子润了一下嘴唇,看见栀子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了……
“唉。”粉萝叹了一口气,往后挥了挥手,人却没有回头,吩咐道:“这里有我就好,你们出去做事吧。都杵在这里有什么用?小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那,我们走了。”麦芽拉着伤心不已麦穗,退出了房间。她不是不难过,而是比麦穗大一些,也沉稳一些……
窗外依然是阳光明媚,却越发衬得房间中阴暗无比。
粉萝替栀子喂玩了一碗水,将空碗放在桌面上,伸手拨开栀子的刘海,对着她紧闭的眼睛,望着她被红色斑点毁的不成样子的脸,完全看不出那一日的美丽,不由得发起怔来。
两日前出了茶楼,小姐带着栀子她们去了回春堂,找到小陈大夫密谈了一会儿,再次回府之后,当晚,栀子就声称身子不舒服,然后昨日一早脸上出现红斑,然后陷入了昏迷,至今没有醒来……
这是装病?
粉萝轻叹一声,心中有些忐忑——栀子这样子,看着太吓人了……
而她的任务……
“明天一早小陈大夫会来替栀子诊治,宣布其染上了天花……天花会传染,而你因为小时候生过天花,所以不怕,于是她去田庄这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