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断了来往,纵然在我生病无钱医治的那些年,也从不曾得到过他们一文的帮助。前些年我哥哥得了三等虾的职,陈家去了人祝贺,额娘于是前事不较,带了一家人上门回访……”回想起四年前,竟是历历在目。
想那个时候,她对于陈家并无多少恶感,她们势利了一些,可话又说回来,这天底下哪有不势利的?而对于陈娇娇,她还认为其是个天真单纯的,很好哄骗的小姑娘……然而,一切的转变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南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讲诉。良久回过神来之时,看向韩嬷嬷道:“嬷嬷,今儿的事,别说给夫人知道。”
“老奴明白。”韩嬷嬷略欠了欠身。
像这样的,嫡母不待见庶女,嫁出之后不管不问的人家比比皆是。而想当年家中竟是连给女儿治病的银钱都没有,便能够想象的到嫁的并不咋地。只是庶女一家发迹后,娘家依然不肯修复关系的,虽然很少,但旗人最是爱面子,所以说也不是没有……因而,韩嬷嬷并不怎么关注这个。她所关注的,是顺贞门前,在那样的情景下,十七听说自家主子微恙,所流露出的那一份关切……以前她听说自己的小主子与十七阿哥关系极为亲密,但她入董鄂府这大半年,除了前段时间在田庄的那一次,她并没有见到十七阿哥与自己主子间有联系。她本以为是自己消息出错了,但今天看来……似乎,十七阿哥对自家主子很有情意啊!
十七福晋……恩……韩嬷嬷忍不住思索起来。
十七阿哥排行靠后,虽已不能像其他阿哥们那般建功立业,得了万岁爷的青睐,但却正因为此,反而能够脱离朝堂上的纷扰争斗,过上尊贵闲适的好日子……这个念头一起,韩嬷嬷便不能自抑地起了联想,越想越是觉得十七福晋才是正确的选择,也终于在南乔与家人用过了晚饭,别了芊芊后找到了与其独处的机会,开口说道:“主子,十七阿哥似乎对您很有意呢!”
南乔闻言一愣,随后脸色肃然起来,定定地看着韩嬷嬷,缓缓问道:“嬷嬷你想说什么?”
这样从未有过的肃然,让韩嬷嬷看了一怔。在她眼中,自己这位小主子,一直都是淡然从容的……“老奴觉得,主子您完全能够争取十七福晋。”
南乔抿了抿唇。
这大清的人们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这天底下,除了做福晋,便没有别的幸福可言了么?
以前纵然家人觉得李言很好,但也都并不表态,直至李言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一等这么多年,她自己长大些之后,看到她的心意不容更改了,这才渐渐支持了她的选择。今日,康熙问了福晋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而眼下韩嬷嬷竟又说起了同样的问题!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自己的心意了!
“嬷嬷,您请坐。”
南乔指了对面的沙发,让韩嬷嬷坐下,自己缓缓喝了一口牛奶,感觉热热的牛奶从喉咙中下去,将胃烫的暖洋洋的,人才觉得好过一些。
她低头摇晃了自己的杯子,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上韩嬷嬷的眼睛,十分认真慎重地道:“嬷嬷,我最后告诉您一遍,请您记好。我所看上的,能共度一生的,仅有那一个人!嬷嬷,如果您愿意遵从这一前提,替我操持谋划,我万分感激;如果不能,请至少不要再提起这种话题了!”
南乔说话的瞬间,从她的眼神中飞出一丝凌厉,让韩嬷嬷心中一惊,一时间没有接话。
南乔往后靠了靠,将身体贴在沙发背上,再次举杯喝了一口牛奶。
“嬷嬷,你看出了十七对我的情谊,但可知它是如何产生的?”南乔心中喟叹,今天这一日,难道是回忆日?“我八岁那年春天,李言在江南修河堤。有一个晚上,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一路生死患难的情谊……起因却只是因为主子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李言受了伤,所以要去找他……要知道,那个时候,主子她才不过八岁……韩嬷嬷心中突然有了些明悟:
李言和十七,在主子眼中,根本是不同性质的两个人,所以根本谈不上去比较分量……“我去到的时候,李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他有个贴身丫鬟,竟然宣称她与李言有了夫妻之实……”南乔再次喝了一口牛奶。
“多半是假的。”韩嬷嬷已是整理了心情,顺着南乔说了起来。
南乔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个丫鬟,是李言落难后一直跟着他,不离不弃的,我曾经也觉得她很不错……但是嬷嬷,您知道我是怎样做的么?”
贴身丫鬟,又是与主人共过患难的,情分自然不同……不说那时主子只有八岁,也轮不到她处理这样的事儿,就算是真个当家主母,碰见了这样的丫鬟,也要三思吧……主子能怎么做?韩嬷嬷有些疑惑,更有些期待。据她所知,李言如今所用的丫鬟小厮,几乎都是从主子身边出去的,不再有其他什么人……“那个丫鬟,当时竟然求我替她做主说话……呵呵,”南乔轻笑一声,看着韩嬷嬷道:“我就告诉她,要为李言打算,身处孝期留下孩子总是不好的,于是让人给她灌了药,灌了足足让她一辈子不能生育的分量……”
韩嬷嬷眼神一闪,心中很是惊悚。这样的手段不稀奇,但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怪胎,八岁就有这样的狠辣手段!
“这还不算完……”南乔将下巴抵在剩下三分之一杯牛奶的玻璃杯口,轻飘飘地道:
“之后呢,我又找理由让人替她验身,只是那婆子手脚不利索,真个污了那丫鬟的清白……于是,当天夜里,她上了吊口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的内容来!
主子她到底……!而如此手段,处置的又是他的人,那李少爷会怎么想!虽然知道现在主子与李少爷情谊依旧,但韩嬷嬷还是忍不住地替主子着急。
这世上的男人,无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善良美好的,与狠辣无关,与血腥无关……而自家主子偏偏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丑剧,最后还死了人,又是他的人!大约每个男人,面对这样的事件,纵是面上不说,也会心存芥蒂的吧!
“嬷嬷您知道,李言是如何反应的么?”
南乔瞥了一眼韩嬷嬷的脸色,心中十分满意自己这些话说照成的效果。对于李秀的死,她心中早已释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你伸出了手,便要有被人砍掉的觉悟!
“李少爷如何说?”韩嬷嬷忍不住追问道。
南乔微笑着将自己的牛奶喝完,感激到了身体内部产生出了一丝倦意。她放下杯子,道:“那个时候,我对于死人很是介怀,生了一场病。我醒来的时候,李言说,如果他知道会害的我生病,他一定早早让人处死了那丫鬟……呵呵。”
韩嬷嬷忍不住眼皮一跳。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双人啊!
“恕老奴冒昧,主子您和李少爷,只是因为救命之恩产生的情谊么?”若只是救命之恩,那主子看上了李少爷还说的过去,但那李少爷能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呵护到这种程度,绝对是诡异!
“不知道呢。也许是前世今生的缘分也不一定。”南乔丢下一个不负责任的解释,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肢,纤手轻拍嘴唇,打了一个哈欠,有此惺忪地道:“嬷嬷,您觉得像我这样不容人的性子,真的适合做什么福晋么?”
不等韩嬷嬷思索,南乔摇手道:“嬷嬷,时间不早了,该歇下了。”
韩嬷嬷只得起身替南乔吹熄大部分灯盏,留下墙角盖着红色纱罩的一个发出些微弱得光,轻轻合上门,离开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天色阴沉下来。
有南风一阵急似一阵,拍打着树叶哗啦啦地响。
韩嬷嬷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天空,挪动步子沿着走廊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多年的宫廷训练,让她走起来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她活了五六十年,见识了多少宫廷兴变,如今却不如一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把握清晰。福晋…听起来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词,但真的很好么?
纳兰小姐额上的鲜血,蒙古小姑娘的惶恐,另外两位的惊讶……这样的剧目,在紫禁城的五十年中,不知道曾上演过多少回……她不就是因为看的厌恶了,才申请出宫荣养,过些简单日子的?
那又为何,一见到机会,便忙不迭地怂恿自家主子去争夺?
288 男女
连日里下了几场春雨,淋淋沥沥的,直到十六日才停了下来,太阳怯怯地从云层间探出头,照在人身上,却依然没有多少温度,让爱美的娇小姐们,一时也不敢换上薄衣裳。
但总算是晴了。
南乔和芊芊携手下了马车,抬头看见铺子中有不少流连的大小姑娘们,流露出一丝微笑,心情很好。
瞥见芊芊有些迟疑,南乔安慰道:“兰儿和燕宁都是好相处的,你只要大方一些,她们或者一时不会有太大的热情,但肯定会相当客气的,你不用担心。”
芊芊略略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自在,手中手绢儿捏的有些紧。在董鄂府上的时候,因为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又有柳嬷嬷、粉黛,以及董虎和张大牛,都知道她的底细,她虽扮了柳小姐,心中却是有几分坦然的。
而现在……她要见到的,是小姐的好友,更是真真正正的贵女,就算她们认不出她,但她现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汉人官员曾收养过的孤女……她该如何做?
这间朝阳大街的吉祥铺子中的休息室,几乎就成了南乔对外的办公室,是她常来之处。铺子的店员们也早早记住了南乔的规矩,知道她不喜异常,所以看见她进门,除了一声“欢迎光临”外,也没有特别过来见礼。
南乔不着意地对门口的迎宾小姑娘点了点头,踏上暗红色的厚地毯,擦去鞋底的灰尘,进了干净明亮的铺子。铺子中各种憨厚可爱、颜色鲜艳的布偶随意摆放着在一排排装饰着卡通画的架子上,悬挂在粉刷的雪白的墙面上,一看上去似乎有些杂乱,却从里而外让人感觉到一种愉快的热闹来。
南乔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唐老鸭,捏了捏它黄黄扁扁的鼻子,露出一个十分轻松愉快的笑容来。“芊芊,你看,这是铺子最新的推出的形象,名叫唐老鸭,它可是一只十分有学问十分绅士的鸭子。”
“绅士是什么?”芊芊问道。这样的环境,让她感到些许轻松。就像是被所有的善意包围,十分安全的样子。
“绅士,就是举止体贴,总是彬彬有礼的人。它们很受欢迎呢。”南乔随口给了一个解释,又若无其事地问道:“芊芊,你想不想做点什么营生?”芊芊住在董鄂府,虽是大小姐的身份大抵要拖到南英成婚后才能有时间去办,但陈氏也没亏了她,给她定了每月二十两的月例,和南乔一样。这个数字,已经比京城绝大多数的贵女们所得的月例要多多了。
芊芊闻言愣了愣,飞快地看了一眼南乔,见她只是在摆弄布偶,神情犹如小女儿般透着单纯的喜悦,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去操这份心。当初去保定的时候,柳嬷嬷给了我共计二千两的银票,我不缺钱,也没处花去。”自打从南乔那里听到了皇上的“口谕”,她心中恍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而想起南乔之时,心中更多了些敬畏——
她的小姐,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她说的话,从来都会应验。她告诉她最好走福晋这条路,她果然没做成格格……
“你自然不会却钱啊……”南乔说话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想法,漫不经心地将布偶重新放回架子上,道:“听说王爷已经回了府,估计此刻正在拾掇着将王府的产业尽量转给你……”说着她眼珠一转,轻咦一声道:“秋掌柜今日怎么不在?”
“你又没有提前说要来,秋掌柜也许去了其他铺子查看了呢。”芊芊微笑着接了一句。
南乔没有在意。她来的比与兰儿和燕宁约的时间要走一些,晃晃悠悠欣赏了一遍店子中自己从记忆中复原的布偶,最后拐过了屏风,上了楼梯。
自打二楼开了个休闲小栈,新做了一个楼梯之后,她这一个直接通向休息室的楼梯也就更少有人用。
南乔挽着芊芊才上了几步,突然听见楼梯中有人隐隐说话,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南乔脸色突然有些不好看了。
她一向对属下这些男女们的感情干涉不多,若有暗生情愫的来求她做主,她多是应了的。但为了董鄂府的名声,韩嬷嬷早一遍遍地强调了什么是“发乎情止乎礼”,但现在竟有男女在楼梯中幽会?
这根本就是一巴掌打在主家的脸面上
若是传出风声,董鄂府的门楣立即就如同被人泼了墨汁,还是难以洗掉的污点
南乔身子僵硬,脸色发黑地正要上前,原本跟在她们身后的韩嬷嬷已是饶到了前面,三步两步上了楼梯,口中呵斥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韩嬷嬷”
这两个声音,传到南乔耳中之时,已被她不费力地认了出来:男的是严宽,女的,便是没在大堂出现的秋儿。
竟然是他们啊一个是她吉祥铺子的大掌柜,一个是她如意工坊的总主事……
“粉萝,你在这守着。”南乔感觉有些乏力。
“乔乔,还是让我和麦芽守着。”芊芊拉了一下南乔的手,诚恳地建议道。现在她已经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栀子,很多事情,她已经不再方便参与,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不便参与的。
“那,麻烦你了。”南乔感激地拍了拍芊芊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声惊呼之后,楼梯上再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乔乔,你也别太生气了。”芊芊低声关切地问了一句,眼神示意粉萝扶着南乔点儿。
“我知道。”南乔摆摆手,迈开脚步,往上重重踏了一个台阶。
第一时间扫向垂手站立的两人,南乔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两个人都是衣饰整齐的,虽是羞愤地涨红了脸,却没有惊惧绝望。这样的话,应该不是最坏的情况……
“楼上说话。”
南乔脚步轻了些,很快走完了楼梯,打开了门。
一时不想理会低头跪地的两个大管事,南乔随手抱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