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来。
原作为十三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秋儿就是离了府,但同在京城不远,她自然曾进入过十三阿哥府,请了不少回安的。
竟是到了内院。
秋儿撩开车帘环视一下,看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地儿后,就被一个穿金戴银的媳妇子吸引住了目光——正是冬儿,她之前共同伺候福晋的姐妹,只是,那个时候,福晋还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秋儿,听福晋说,你终于选择回来了你知道么,我们几个好高兴”冬儿已经配了人,对方是管着福晋陪嫁的几个掌柜中的后辈。
“选择?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秋儿闻言愣了一下,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慌,面上笑道:“只不过是原来的老东家抬举,荐了我来给十三爷做事。”
“知道知道。你现在是有名的能干女掌柜嘛以后是要出去做事的,不比我们几个,只会些伺候人的活计。”冬儿说罢,吩咐两个粗使婆子道:“将春研院的西厢收拾了,替秋掌柜将行李放进去,分两个小丫头随时伺候着。”
“冬儿?我又不是来做客的,哪里要人伺候?”秋儿摇头。
“知道知道,府上都这样,我屋里也有一个小丫头专门供我使唤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冬儿轻轻一拉秋儿,道:“得,你也不要跟我瞎耽误工夫了,爷和福晋等着见你呢。待你安定下来,我叫上她们一起给你接风”
安定下来……她不是要去两广么?
不待她多想,就被冬儿拉到十三福晋待客用的暖厅前。冬儿送下她,正了正神色,进去回禀,没一会儿,就见她再次出来,笑道:“进去吧。爷和福晋都在呢。”
暖厅是京城最近才流行起来的玻璃门,此时是白天,看不见内部的情形。
站在门前,四月热烈的阳光照在玻璃门上,发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让秋儿突然感觉一阵晕眩。她定定地站在那里,迟迟不敢推开去,似乎觉得,她这一推,便会将自己置入一个漩涡一般。
“秋儿?”冬儿见状皱眉,提醒道:“这里是阿哥府。”
“许久没来给福晋请安,有点儿心虚。”秋儿尴尬解释了一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垂首小步紧走了一段,待眼中出现一双墨色的鹿皮短统马靴,并一双绣金线团花图样的薄底绣花鞋时,赶紧跪地道:“奴婢秋儿,请阿哥安,阿哥吉祥;请福晋安,福晋吉祥”
“起来,起来”十三福晋当先略弯下腰虚扶一把,欣喜又感慨地道:“早年我的四个大丫鬟中,春儿耿直、夏儿体贴、冬儿热情,你最有主意。当年你不肯随我到阿哥府来,我虽遗憾,但也没有勉强与你,只当是主仆缘分尽了。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比往年更能干了,反倒又成为了府中的一员说真的,我真高兴”
“秋儿何德何能,让福晋您记挂”秋儿被“成为府上的一员”说的心中一沉,脑袋一时犹如有千只蜜蜂在叫,“嗡嗡”作响,让她不能思考,心中更有一种隐隐的声音告诉她,不要去思考,只得胡乱答了一声。
殊不知,她在门口的犹豫,此事的沉静,说话时的恍惚,都被上面坐着的两人一一看在眼中。
不知什么时候起,十三阿哥已经皱起了眉,手指开始在红木桌上轻轻点击。而十三福晋眼中的笑意,则是浅了许多。
“你来的时候,和善格格怕也是交待了的。十三爷要你,是想着将两广的吉祥铺子交给你。两广与四海通商,听说富庶繁华不下京城,那里的营业额度,也一直与江南之地齐头并进的。”
十三福晋端起茶盏,轻轻用碗盖赶了赶浮上来的茶叶片儿,没有喝又再次放下,轻声笑道:“本来以爷的意思,是让你早早地去,早早地将两广抓起来,但他却不知道,秋儿你已有二十一年的春秋了”
秋儿只觉得腿突然一软,跪下了来。
十三福晋这次没有叫她起来,而是顿了顿,仿佛在听茶盖碰着茶盏清脆的声音,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爷们都是不关心这些,所以秋儿你也不必心存介怀。”
“奴婢不敢。”秋儿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
“他不关心,但你是我跟前出来的,我若不关系岂不是说不过了?你这一去便是三年两载的,再耽搁下去,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十三福晋再次轻笑,道:“所以呢,我劝了爷缓缓,好让你成了亲嫁了人再出发。”
秋儿只觉的一阵天旋地转,脸色刷的一下全无血色。
但十三福晋只不过瞥了她一眼,笑容丝毫不变,继续摆弄着茶盏说道:“幸好啊,爷跟前就有一个顶顶合适的,你也认识,就是接你来的常全管事。他现在也是府上一等体面的奴才,年纪与你也相称,这些年除了一个通房丫头,连个正经的妾都没有,你们又都是替爷打理着吉祥铺子的,岂不正是天作之和?”
“福晋……”耳听“奴才”两字,秋儿顿觉心上如有针扎,面上瞬间涌起一股血色。
“呵呵,没想到,你也会害羞,瞧这脸红的。”十三福晋轻声一笑,道:“我本想着,你抛头露面这些年,功夫早就练出来了呢,到底还是女儿家。也罢,我这个主子就再出一次头,替你住主定下这门亲了”
“福晋奴婢不愿意”心底的疼痛,突然滋生了一股勇气,让秋儿咬牙喊出了这句话。
“不愿意?”十三福晋似乎有些错愕,然后再次轻笑起来,道:“你是看不上那常全?若是如此……”她将头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十三阿哥,笑着请求道:“爷,我的奴才中还真没有好了的……您看,秋儿是伺候我有功的,又将替你管着一大摊子,您看我们不如将不错的奴才都叫来,让秋儿亲自去挑夫婿如何?”
秋儿闻言猛地摇头,呐呐道:“奴婢……奴婢……”
“怎么”十三福晋声音一冷,目光逼视秋儿,道:“秋儿,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在外面这些年,翅膀就真的硬了?多少官员家的女儿想要与常全结亲而不得,你以为你如何如不是爷用的上你,你以为今**会跪在此处常全看不上,其他人你也看不上,莫不是想让爷收了你的房”
“奴婢不敢”秋儿连连叩头,眼泪汹涌而出。“奴婢……奴婢……”
是她太天真了
她一直以为,她会有自己的自由,她秋儿就算不再做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但……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空……
她如何忘了,南乔小姐若不是看在尚书府的面子,看在十三福晋的面子,看在燕宁小姐的面子上,如何肯用“雇佣”她她既然认定南乔小姐不会给管着如意工坊的严宽自由,为何会放任自己这个“雇佣”的人管着吉祥
而现在呢?
她为了虚假的所谓“自由”,放弃了严宽的情谊。所以被南乔小姐送到了十三阿哥府上这哪里是介绍她来做事,这分明就是将她秋儿“送还”给了十三福晋
她何曾听说有哪个尊贵的旗人家存在“雇佣奴才”这样一回事在尚书府多年,她明明知道的
她——她必须成为十三阿哥府上的人
现在,就算她拼死拒绝给十三阿哥做事,却根本没有退路
得罪了十三阿哥府,南乔小姐不会再用她,没有人会再用她燕宁小姐不会再收留她
严宽……严宽,严宽他根本……
“奴婢愿嫁常全管事”
秋儿拼尽力气挤出这几个字后,颓然伏地,任凭泪水一滴滴打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十三福晋仿佛没有看见秋儿的异样,悠然地端起晃的温下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府上又要办一桩喜事了恩,婚期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五月初二吧借着是端午,也更热闹些”
“奴婢……全凭福晋做主……”秋儿泣不能声。今儿已是四月十七,离五月初二,也不过半个月……
“就这样吧。我去知会常全备礼。”十三阿哥站了起来,第一句话便做了决断。
十三福晋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我看秋儿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喜讯呢得,我这边也要给她置办嫁妆,正好让冬儿几个都忙起来”
说罢,两个人并肩饶过伏地的秋儿,离开了暖厅。
暖厅很温暖,阳光从头顶的玻璃天窗射下来,将整个空间照的亮堂堂的。
秋儿伏在地板上,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手掌处、从膝盖处直浸上来,瞬间浸遍全身,通体冰冷。
她到底在折腾什么呢?
陪嫁入阿哥府,是多少人眼红羡慕的好事儿,但她却拒绝了。一个奴婢,拒绝主子的安排,企图虚无缥缈的自由,便是不忠——这个道理,她不是曾经说给粉黛听过的,自己却为何一直觉得自己是例外?
燕宁小姐将自己给了南乔小姐,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友谊,而不是考虑了她的心意,所以给她恩典。南乔小姐没有强逼自己写下身契,只不过是看在燕宁小姐的面子,相信自己不敢背叛而已……
然后,遇上了严宽。她明明可以幸福的……想到严宽昨日灰心绝望样子,泪流满脸的样子,秋儿直觉得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是身子被一遍又一遍地剁烂了搅碎了,再也连拼不起……
严宽……
一阵风吹过,卷着一瓣蔷薇花瓣灌进暖厅,飘飘忽忽地落在地板上,落在秋儿眼前。
她呆呆地盯着这一瓣花,眼中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干了。
听见轻微的吱呀声,秋儿茫然的眼神下意识地追逐着声音而去,原来是冬儿。
“呀你怎么真的还跪在这里”冬儿十分惊讶地搀起秋儿,瞥见其木然的神色心中暗自吃惊,口中却絮絮叨叨地道:“福晋跟我们说,您高兴的傻了,我还不信呢,原来秋儿你真的有些呆傻了呀……想我们姐妹四人,三个都是早早嫁了人,我的儿子今年都三周了……常常说起来,就是担心你,你一个姑娘家,做的好掌柜我们都高兴……今儿可算是好了有了如意郎君,有了主子庇护,任外面风吹雨打,也淋不到咱们头上……”
“谢谢你送我。”一路走到春研院,秋儿立在廊下,对冬儿虚虚一笑,道:“我今儿实在是有些累的慌,又是新来,这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明儿吧,明儿你替我约了春儿夏儿两个,我请你们喝茶和善格格临行时,送了我些稀罕的奶茶包呢”
“秋儿……”冬儿迟疑了一下,小声真诚地道:“你一直都是聪明的,须知这世间,对于一个孤女来说,总是太难了……”
“我知道。”秋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婢而已。从来都是。
294 道别
十三阿哥府中所发生的事儿,南乔自然没有那么快知晓。
此时,她正坐在草坪上的竹椅中,看着西斜的夕阳将树木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想着法海许仙白娘子之类的,心中总是很郁闷:站在法海的角度,惩妖除魔是他的责任,压了白娘子这个蛇精,实在是为了百姓负责,为了许仙负责,是做好事来着,但后人听到这个故事时,却总是斥责他多管闲事……
她将严宽和秋儿分开,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不算是做好事,也没有什么为了人类的大理由,与法海是不能比的。那么,她是不是更……
南乔深吸一口气,轻拍了几下额头,让自己不要再这样胡思乱想些乱七八糟的……看来,最近自己似乎闲了些,或者说,芊芊的事情等于尘埃落定之后,她也就没有什么危机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了?
这很要不得……
“南乔,什么事情惹了你不高兴?”陈兴医嘴角含了一丝微笑,安静地走了过来。
“没有什么。”南乔摇了摇头,随口应道:“大概姑娘家的情绪总是莫名其妙吧。”
见陈兴医闻言愣住,便要开始细想这句话的含义时,南乔有些汗颜,欠身指了指身边隔着一个小方桌并排的另一张竹椅,问道:“兴医,你这是去见了额娘了?”
“恩。”陈兴医坐下,轻声道:“南英哥请了戏班子正在搭台,说是趁着今儿还有空,想要答谢十六阿哥之前的援手,同时请了十七阿哥和曹公子。我在前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又想着明天十八你们一家都要去给南黎小姐送嫁,然后又是南英哥的婚期,家中定是忙不很,我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倒不如回庄子上去替你收留的那些孩子们一个个都种了牛痘呢。”
他一开口,南乔心中一松,想着总算将自己那句显得不合时宜的话给岔了过去……但他话中随后露出的信息,还是让南乔愣了一下。她略直起身,问道:“兴医,你要回去?”
答谢十六阿哥,这本就是她向南英提的建议,原想着若是芊芊的事儿没那么容易定下来,她设一个机会,让十六阿哥与芊芊能再次见个面……于芊芊来说,看见十六阿哥俊秀雅致、温文谦和,想必心中因李言所结成的疙瘩大抵会消去一些,或者完全移情也说不定。
本来嘛,小女孩儿,能因为一句安慰就胡思乱想,若是告诉了她这是她可能的夫婿,又是眼前这样一个优秀尊贵的,她能逃的脱脸红心跳、浮想联翩的命运?只要她肯联想……那啥,这之后估计便不会再是问题了吧
而对于十六阿哥,皇家的孩子可都是聪明的很,有了南乔不算隐晦的提点,想着世袭亲王的爵位,又见芊芊美丽非常……额,他大概会更主动一些吧。
而皇上和庄亲王但见两人似是天作之合,做起决断来,岂非更加高兴痛快?长辈嘛,总希望儿女是幸福的不是?
但也不知怎地,对于南英的邀请,十六阿哥竟是一直推到了今天。虽然前后其实没几天,在其他人眼中看着是正常,但南乔心中总觉得,十六阿哥他很小心地计算过了,而且怕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才来赴宴的……
另外,南乔不是没有想过动点心思,将十七阿哥与芊芊凑了一对,彻底断了十七这个隐患的意思……但是,历史上是十六阿哥。不说她有没有那么聪明那么大的影响力好去改变这一点,哪怕她真的做成了——
芊芊是知道十七很喜欢她的。她这样强硬地去凑合,首先芊芊就绝不会念了她半点好处,而十七更将恨她感情大抵都是如此——你不爱我,可以;我被迫娶了其他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