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点了点头,手上捏紧了自己的小包裹。
没过几分钟,她感觉车子停了下来。然后是一个婢女的声音,在外面请她下车。
“嫂嫂……你们……”梨落有些留恋。
“若是放了假,我们会去瞧你的。”白霜抱着孩子不好行动,白露送了她下车。
“这是吉祥铺子在京城的大掌柜,董莉莉。”李言介绍道:“这是梨落。”
他看了梨落一眼,温言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新取了名字也无妨。莉莉,她琴弹的不错……不过,你东家小姐不在,看着安排就是。”
说完,又向梨落道:“你安心在这里做事,或许辛苦一些,但总是自食其力。”
说罢,摆了摆手,笑容愉快地迎向了一个戎装青年,大力拥抱过后,又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把臂并肩走远了。
“那是我们小姐的哥哥,二等侍卫。”董莉莉含笑替梨落做了解释,然后亲热地挽着她往铺子里走,边走边问道:“姑娘,你想好新名字了没有?”
又说道:“像我,被小姐收留的时候,就叫小丫……小丫虽然也挺好的,但在小姐收留的女孩儿中间,实在有不少大丫小丫的……后来我们都认了字,我就给自己取了新名字……”
……
正是中午时分,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南英将他的头盔拿在手上,有些玩笑地问道:“刚刚那个姑娘是哪家的?总不会真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婢女吧?”
李言没好气地冲他的胳膊擂了一拳,笑道:“是新任的保定府知府大人塞过来的。昨晚上晚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一纸身契给塞到我荷包里去了,今早又说是宿醉不能见人的……我想吧,既然有人肯出了大价钱赎了一个姑娘,我也不好再做恶人将人家往火坑中推,索性就一并带回来,让她去吉祥里自食其力去。”
南英扯了一下嘴角,有些随意地说道:“她那样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不一定受得了自食其力的辛苦吧?那新知府大人将她塞给你,可不是指望她去做个店员的。”
李言闻言一哂,道:“你哥哥我很快就要上战场了,哪还管的着那知府大人是怎么想的……至于那姑娘,她的心性我多少也了解一些……不过万一的话,她心有不足,不愿意走我给她指的路,那我也没其他的话可说。”
他不在想谈论梨落,转而高兴地问道:“听说小乔霏会喊人了?”
南英笑容立即温柔下来,骄傲地道:“还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喊……额娘最近可是高兴坏了,走哪儿都抱着她……”
生活就是这样平实而温暖。
李言与南英低低地说着话,抬头看一看那盘旋的白鸽,心想:将来,他和南乔,一定能更幸福吧?
至于战争……他一定能平安归来!
六月初十。
南乔头戴一顶自制的遮阳帽,看着几个都晒黑了的小小少年们,再回头望望身后船舱中顿满的新鲜稻谷,嘴角噙了一丝微笑,道:“出发!”
“呼……”
身边传来十八阿哥长长的出气声,只听他嘟囔道:“终于走了!待的身上都长了苔藓!”
四个月,没有新鲜可以看,也没有娱乐。唯一能做的,打猎,也因为这里的丛林并非皇家围场,各种安全没有保证而只能在小范围内活动……
“大太阳晒着,你还能长苔藓?真是稀奇……”南乔抿嘴,笑容满面地摸了摸十八阿哥光溜溜的脑门,说道:“抵达广州港口之后,我们转走四川。听说你十三哥十四哥都在那里打仗呢,咱们去瞧过之后,再一路慢悠悠地往京城走,年前差不多能到了……”
“什么十三哥十四哥……”十八阿哥撇了撇嘴,道:“我看就是因为李言在那里……”
南乔听了半点也不生气,而是坦然道:“你说的对,我就是去看他的……”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年,李言他二十三岁了吔……已经是大龄青年的他,总不会再长个儿了吧?打仗的话……一定很艰苦了?他如今的武艺比后世不知道强了多少,应该也不会受伤了?
“乔乔姐。”十八阿哥闷闷出声。
“怎么?”南乔随口说道。
“你没忘记自己明年要做秀女的吧?”十八阿哥说完,后移几步,趁南乔没有反应过来,悄悄地溜远了。
南乔愣了好久,才一阵抓狂,看似很优雅,脚步却相当快速地往船舱内走,边走边微笑道:“十八,你很好!非常好!”
故意破坏姐的好心情,这是欠教训了吧……南乔捏了捏手绢儿,笑容越发地温柔起来。
没多久,只听一阵诸如“砰砰”、“哗啦”之类的美妙声音从某个房间内传上来;两个双胞胎的男孩子耳朵贴在门上,对着彼此挤眉弄眼。
晚饭之后,南乔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宽广的河面波光粼粼,心情很低落。
若是能够,她真的很想就留在这无拘无束的南方,而不再回那个四四方方装满了铁条的北京城。
“格格!京城八百里加急!”
含珠甚至都忘记了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信在哪儿!”
八百里加急,通常都是最紧急最危险的情况,南乔心中一凛,站了起来。
“船长室!月桂已经去请十八爷了!”含珠说的又快又急。
船长室。
信使正背着他的信筒,焦急地转着圈。看他那风尘仆仆的憔悴样子,估计路程上片刻没有停歇。
“十八爷!格格!请出示身份牌!”信使慎重地道。
十八阿哥拿出的是他的雕龙玉佩。南乔展示了康熙赐予她的墨玉印。
“启禀两位主子,圣上予五月二十日遇刺,情况紧急,感情两位主子火速回京!”
“什么!”
南乔和十八阿哥同时惊吓出声。十八阿哥一把抓住信使的领子,眼光通红地吼问道:“怎么回事!难道皇阿玛受伤了!”
康熙并非不曾遇过袭击。而若不是真正伤了龙体,且伤势不容乐观,怎么会有八百里加急,招他们回京!
“奴才不知!”信使跪地。
南乔稳了稳心神,阻了十八阿哥,努力冷静地道:“先看信!”
十八阿哥闻言,劈手夺了信使手中的信袋,找出一封金漆封口的信件,检查了一下漆皮,才撕开。
一目十行。
南乔看见十八阿哥拿着信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心中同样跟着颤抖,道:“如何?”
十八阿哥黑下了脸,将信递给了南乔。
南乔匆匆扫了一眼,忙吩咐道:“通知船长,即刻起,船队日夜兼程,全速行驶!除必要的补给外,任何港口不停,直达天津港!”
南乔脸上不由的有两行泪落了下来。
——康熙这一次遇见的,不再是那种有惊无险的刺杀,而是被子弹击中了肺部!他随时都会死!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他根本救不回来!
或者,在他们看到这封急信的时候,康熙已经死了!
那样一个老人,他不是应该至少还能活十年吗?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
眼泪瞬间流满脸。
难道是因为她?
是她改变了历史进程,是她搅乱了历史的次序,所以准格尔的叛乱提前了五年,而康熙那样的老人家也会提前驾崩?
没有六十大寿,没有御极六十载?
难道是因为她!
嘴唇咬出了血。南乔惶惶地跌坐在椅子上,直至流干了泪水。
十五天。
南乔每天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的大海,不言不语。
沿路停留了两次,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康熙遇袭之事在朝野又有一场地震,但他受伤的事似乎对外瞒着。
直至天津。
“驿馆官员说,四哥被立为新的储君,昭告了天下。”十八阿哥惶惶地转动眼珠,问南乔道:“乔乔姐,是不是皇阿玛他……”
两次废太子,是谁都知道康熙是多么讨厌有人提及立储之事,而此时却明诏了天下……那就是他已经撑不住了?
南乔眼睛一酸,几乎又要流泪。
她端起桌上的碗,对十八阿哥道:“若是你还坚持的住,喝了这碗粥后,我们骑马赶夜路回京。”
十八阿哥闻言点头,道:“我坚持的住。”
南乔随即冷静地吩咐韩嬷嬷照顾剩下的几人慢行,不算太快地喝完了粥,又坐了一刻钟,待到李义山来通知说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时,拉起了十八阿哥。
“乔乔姐,你并不必急着赶回去的。”十八阿哥翻身上马,对同样上马的南乔说道。
“走吧。”南乔没有解释什么,纵起骏马,越行越快。
是,她只是一个外姓格格。康熙病重之际,只怕连他的亲女儿都不能见上一面,怎么会一定见她?
但十八阿哥怎么知道南乔心中的伤痛?那位老人,那位老人……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
乾清宫外。
南乔站在那里,看着十八阿哥走了进去。
头顶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她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是他的六旬万寿节,她甚至开始计划要送给他什么又新奇又讨喜的礼物,他怎么能够病重弥留?
康熙五十五年,《康熙字典》成书的时候,他要写下序言的呀!
康熙五十八年……
康熙六十年……
康熙六十一年……
那位老人,原本还有那么长得路要走的,怎么会跌倒在此时此刻!
“乔乔……”
南乔转了转眼睛,看见是十七阿哥,微微行了礼。
“你几日没有合眼了?”十七阿哥面色沉静,看着南乔,道:“皇阿玛今儿不太可能召见你的,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万岁爷,他怎么样了?”南乔的声音有些嘶哑。
十七阿哥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南乔再次落下泪来。
伤及心肺,药石无医……那位老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时,一个太监从乾清宫出来,向南乔施礼道:“格格,万岁爷要见您。”
370 帝崩
十七阿哥闻言面色有一些僵,忍不住低咳一声。
南乔也没有想到康熙真的会立即召见她,微微愣了一下神,擦拭干净眼泪,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内监往乾清宫走去。
寝殿中有一些淡淡的药味,降温消暑的冰块似乎是放在夹墙中的,不热也不凉。窗明几净的,通风条件也好,看来是她几次强调的药方环境得到了御医们的肯定。
康熙躺在矮榻上,明黄色的绸缎背面将他的脸色映衬的更外虚弱暗晦。一只手放在被面上,枯瘦如柴。
上次她看见的还是一个矍铄健康的老人,此时,此时……
南乔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又被她狠狠地逼了下去,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行礼道:“万岁爷,乔乔回来看您了。”
康熙笑了一下,招手让她离近了些,说道:“还是你这丫头,最合朕的心意。他们一个个来,都哭丧着脸的,跟朕已经去了似的,看着都让人心烦。你这丫头好,知道对朕笑。”
她的笑容其实很难看。
南乔移步矮榻边上,跪在那里,握上康熙的手。
这一个举动有些不合规矩。而她那红润白皙的少女的柔荑和那斑驳枯瘦的大手握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康熙抬眼,示意侍候的人退下去,问南乔道:“丫头,能告诉朕,你为什么这么自责吗?听老十八说,你一路上,不仅仅是伤心,更多的像是自责。”
依旧锐利的审视眼神,让南乔觉得无处可藏,僵在了那里。
“说说吧,反正朕活不过三天了……”康熙手上微微用力,看着南乔道:“丫头你就当是满足一个老人临走之前的愿望。若你说的是秘密,朕答应你只会带进棺材中,不会告诉任何人。”
又叹道:“朕这一生,八岁登基,十六岁除掉了鳌拜,平三藩集皇权……除了被一颗子弹所累这个结局有些不完美以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满和遗憾的。丫头,你就不肯跟朕实话实说吗?”
南乔艰难地张了张嘴,面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滚落。
康熙瞧着皱眉:“你怎么也哭起丧了?待朕走了之后,你们一个个的,再哭不迟!”
“皇上!”南乔一下子伏在了矮榻上,哽咽地说道:“奴婢七岁那年,曾经不断地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三百年后的人,梦见大清,大清……”
“大清如何了?”康熙这一抓,将南乔抓得生痛。
南乔抬起泪眼,一字一顿地道:“梦见大清没有了!一百年后,那些西洋人们,他们的海船比我们强大,他们的大炮比我们射程远,他们的火枪能不断地发射子弹!我们打不过他们,只能割地赔款!不停地割地赔款!几十亿上百亿的白银!我们的百姓被当成牲畜一样奴役、任人宰杀!我们……”
“怎么可能!”康熙瞪大眼睛,一阵剧烈的咳嗽。
有御医和太监立即跑了进来,却被康熙挥挥手打发了出去。
“奴婢以前也是不相信的。咱们大清,现在还是如此的强盛,那些西洋人都那么的老实……”南乔流泪道:“但是,皇上啊,您难道不记得,您给奴婢的那六连发的火铳?若是,西洋人都用那样的火铳做武器,而我们还是战马长刀……我们真的会打不赢的!若是一百年后,他们有了更强大的武器,我们还是现在这样……皇上啊,您那么睿智,会看不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康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子,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人,但现在也被一把火铳、一颗子弹打到了!若是西洋人人人都是手持那种火铳,或者是更强大的火铳……他不敢想。
南乔继续说道:“我们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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