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和尚书家的两个小姐走了,常全却并没有马上就走。一见南乔笑容天真甜美地望着他,他赶紧将一张银票迅速塞到南乔小手中,低声赞道:“我的小姑奶奶,奴才真是服您了!这四九城中,像您这样挣钱的,奴才敢打包票,您一定是头一份!”
好嘛,别的寻常之家,遇到这等同时与十三阿哥府和尚书府都能拉上关系的机会,不往外送钱贿赂就不错了,可这位小姑奶奶,她真敢收费!而且,还真收了!
难道是我常全久不在京城活动,京城人的心中都变了?
不对呀?我也才不过是随爷离开一个多月而已……
“常全大人,十三留下的茶具等物我已经收拾妥当了,您拦,是不是让石头与您一起送回去?”十三爷走后,陈氏带着李秀很快将那些珍贵的器皿清洗擦拭干净,小心地放在一起。
“哦,夫人,让我看看。”常全将那些器皿挨个检查一番,放下了最后一只茶碗,对宝柱和陈氏笑道:“没有御用违禁之物,你们留着吧。我也不多做打扰,这就走了,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要用到我的。”
说罢,他拱了拱手,没有理会宝柱等人的热情挽留,看了门前留下的一匹棕色骏马,很快走过胡同尽头,不见了。
“爷……”陈氏站在门口,久久才回神,叹道:“刚刚真是十三阿哥?他来我们家了?而且,还停留了大半个时辰?”陈氏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宝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宝柱却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的常全留下的器皿怔怔不语。桌子是樟木的,他记得这是当初分家之时,那时候南乔的病情小有起色,他心中高兴,亲自动手做出来的。从挑选木材,到加工成型,再到抛光上漆,全是他一手而成,本分没有假于他人。
只是,这桌子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次上漆了?原有的红漆早已剥落干净,露出樟木原有的纵裂花纹来。而桌子上那些精美华丽的瓷器……
他认不出那是什么瓷器,只觉得它们是那样的高贵美丽,有些晃眼。将它们放在这旧陋难堪的桌子上,一定委屈了它们吧……
054 机缘(八)
“额娘,就是十三阿哥没错,我认得他的。”住在隆福寺附近的少年们,有几个不曾偷偷等在十三阿哥府前,用万分崇拜的目光等待十三阿哥出府?
“额娘……”南英满面笑容地将陈氏搀到一把椅子上坐下,道:“额娘,您儿子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国子监!”陈氏闻言腾了一下又站了起来,紧紧用力抓住南英的胳膊急急问道:“真是国子监?”
“哎哟!”南英吃痛,夸张地叫了一声,埋怨道:“额娘,您抓痛儿子了!”
“伯母,英子是要去国子监了,话是十三爷亲口说出的,明天您就能见到推荐信!错不了!”李言微笑道。今日的收获真算是不小了,南乔的起点更上一层,自己也成功地在十三爷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虽然没有明言说提携自己,但他绝不会等太久!
对于这一点,他十分自信。
在这之前,他可是做过大量准备工作。明年二月,十三一定会随同康熙巡视河工,这一点不用怀疑,在十三没有被康熙雪藏之前,康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将十三带着的,从无例外。陪同巡河,那河工上的只是他就不能不学——康熙可不要废物儿子。
河工,绝离不开运算。修河堤、建闸坝,分洪、固滩、改航……每一处都需要大量精确的计算。李言做过调查,他如今所掌握的数学知识,绝对是远超此时的!因而,他一点也不担心十三会忘记他……
“太好了!菩萨保佑!”陈氏激动的团团转,似乎做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感谢上苍!他们一家终于苦尽甘来!自打南乔病好了,家中就一日好过一日。先是她的布熊得了大量的银钱,现在还在因为布熊,他们家来了贵人!
“乔乔,您真是额娘的福星!”神灵菩萨过于遥远,她从没有见过,激动的陈氏将微笑的南乔抱了个死紧,最后将满腔的感激之情全部算在了南乔身上——若是没有南乔七年所受的病痛之苦,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后福”,成了福星!
“额娘,您说什么呀?”南乔将自己的脑袋从陈氏怀里挣扎出来,装作不知所以地说道。宝柱的感叹,陈氏的激动,南英的兴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和幸福。
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吧。
就在这一家人从巨大的惊喜之中清醒过来,开始热热闹闹地庆祝之时,十三也微笑地将未来福晋护送回家。他当然没好意思进去叨扰,但不知为何,也不想回府,于是骑马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就朝着四贝勒府上去了。
四哥的府上,十三自然是常来常往的,就像在自己府上一样。听说四四刚好在用饭,于是也不让人通报,自己一路溜达着就过去了。
见到十三,四四毫不惊讶,甚至手中的碗箸都不曾放下,只是头微微一偏,自然就有奴婢们添上座位,加副碗箸。十三也不客气,嘻嘻笑着叫了一声“四哥”后,就开动起来。正是饭点呢,他也饿了……
“说说吧,有事儿?”用完了饭,两人默契地走到院中一个四角凉亭之中坐定,仆人们上了茶后,也退去了。这个四角凉亭,根基较他处要高上一线,背靠一个不大的养鱼池,周围也没有大型的树木,只摆放着低矮的四季盆花。
时值金秋,此时凉亭四周摆满了一盆盆开的极为灿烂的红菊。
“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十三微笑道:“我在隆福寺见到了尚书家的小姐。皇阿玛真是龙眼如巨呀!”
“这么说,你很满意了?”四四玩味地瞧了十三一眼。
“恩!”十三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何况,问话的又是他最敬的四哥。
“满意就好。”四四的眼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一看就知道是真心为十三高兴。
“对了,四哥,您猜我今天还见了谁?”十三也不等四四说话,就自顾开口嬉笑道:“那天街上卖牙刷的小姑娘!她真是个小人精!四哥,您还不知道吧,她家竟然就是正白旗人……”
于是,十三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打趣道:“可惜就是太小了!等她将来选秀,弟弟我一准想法将她抬进四哥府上!”想到此处,十三也兴奋起来,叹道:“可惜她如今的门第太低,父亲又是个没大用的,要想进四哥府上,指望就全在他十三岁的哥哥身上……十三岁,还是小了点,想要提拔都不好下手……”
见十三越说越兴奋,越说越不像话,四四脸色也是越来越冷,最后一拍石桌,喝道:“荒唐!”
“四哥……”十三脑袋一缩,讪讪不敢再言。四哥的怒火,他还真不敢领教。可那个小姑娘……
“你整日就琢磨这点事儿!”四四指着十三的脑门,怒斥道:“就想着怎么给四哥找女人?这点儿出息,以后别再到我府里来!我胤禛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我丢不起那个人!”
“四哥……我错了。”十三被四四这劈头盖脸地一通骂,立即蔫了下来,赶紧低头认错,心中暖呼呼的。这当然不是他有变态喜欢被骂的嗜好,而是他清楚的很,只有真心待他的四哥,才会这样怒其不争地骂他……换做是其他兄弟,一见他有不务正业的倾向,肯定是投其所好,好言相向!
皇阿玛偏宠自己,他们哪个不眼红?定是巴不得自己变成草包纨绔,惹皇阿玛厌弃!皇阿玛的疼爱只有那么多,少一个人去争,他们就能分多一些!
“你呀,已经不小了,女儿都有一周了,怎么还不能稳重些!”四四见他真心认错,态度诚恳,长叹一声,道:“你说那个叫南乔的小姑娘,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了。”
“那个叫南英的,既然是个好苗子,你也应了人家,就不要食言。至于以后,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若是个肯上进的,你就适当搭把手,以后也能成一助力,若是个扶不起的,那就别再费心了。”四四想了想,道:“谁曾想到呢,咱们大清尊贵的上三旗人,竟也有沦落到街头摆摊的,若是让皇阿玛知道了,真不知道该作何想……”
以皇阿玛爱面子的程度,一定会大发雷霆吧。可怜一代重臣费扬古死后,董鄂一族竟没了能挑大梁之人……
十三也跟着沉默了一会,道:“那个叫李言的呢?四哥,他数算真是不俗的很……”
四四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他们有了这笔银子,想必也会置办点田产什么的,你回去后,派个人提醒一声,以后万不要再做摆摊这等行当了。至于他们曾经摆摊之事,你让知道的,都将这事忘了吧。”
四四顿了顿,问道:“你说那个李言曾在马蹄之下救了小姑娘一命?年纪才不过十五?”这让他想起当时那个机敏的少年来,于是道:“你将他的事情好好说一说。”
精通多种洋文,精通数算,武艺出众,且年不过十五,惨逢巨变,重大打击之下而不曾消沉低迷,反倒是成长起来,变得谦和,沉稳……四四越听越是惊讶,这样出色的少年,将来定会长成一个是个人物!
“所谓学不分先后,达者为师,你也不要因为他比你年幼就看不上他。”听完十三所述,四四沉吟一番,道:“他既然比你请的那些师傅都强,你正要多向其请教才是。这样吧,你暂时不要动,我派人去苏州查查他的底,若真是家世清白的,你且将他请进府中,好好专研一番数算之术,明年随皇阿玛巡河,也能帮的上忙。”
“我知道怎么做了,多谢四哥。”十三将四四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又说了些其他的,他知道四四不比自己,户部诸事,纷繁芜杂,也就没多做耽搁,起身说了声告辞,也就回去了。
055 礼物
南英得到十三爷的赏识,得以去国子监深造,一家大小,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人,都是异常兴奋,脸上的笑容自打一挂上,就再没有消失过……除了宝柱。
宝柱一直怔怔地坐在客厅中的椅子上,望着那华美的瓷器沉默不语。午饭也不吃,就这么呆呆地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氏也只是在心中默叹一声,笑着将小一辈人带离客厅,体贴地将客厅的们掩上,对众人笑道:“咱们不用管他,他会想明白的。”随后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高兴地喝了两盅清酒……
“你爹他到底在想什么?看起来不太正常呀?”饭后,李言找了个机会,将南乔拉在一边,悄悄问道。
“嗳,咋说话呢!”南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纸张样的东西,随意地摆弄着。“应该是什么难以明说的大男子主义在作怪,额娘都不担心,你瞎担心什么。”
“也是。谁知道这封建统治下的大男人都是怎么想的,我反正不太能明白。”李言思索一番,发现自己与此时的男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思想差异,也就索性不再深究,低头瞄了南乔手上一眼,将那纸张从她手中解救出来,扬眉道:“二百两?什么时候给你的,我怎么没有发觉?”
“常全临走时塞过来的。”南乔不在意地道:“你别说给我额娘他们听,不然,他们又要心惊肉跳地瞎担心,说我不该放肆之类的。上回我多了两句嘴,多诈了常全二百两,两个老的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中肯定有怪我不懂事的。”
“劫富济贫么,十三哪会在乎这点钱。”李言倒不觉得南乔这做法有什么不妥。再说,南乔现在可是小孩子,小孩子做什么都应该被原谅的。
“你留着傍身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的上呢。”南乔有些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道:“这一转眼,咱们到大清已经有二个月了……才两个月,就感觉上辈子的那些高楼大厦什么的,都不真实了,像做的梦一样……”
“乔乔,别想太多了……”能忘记过去,将自己真正当成个大清旗女,对乔乔来说,是件好事……李言将手中有些皱巴的银票捋平了些,对折几下,收进了怀里。乔乔说的对,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银子,且他与乔乔之间,不必那些虚假的客套。
两人站在廊檐下,就这么有几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阵秋风吹过,石榴树叶簌簌作响,已经泛红的石榴像个小灯笼般缀满枝头,青涩诱人。
“言哥儿,你来一下。”宝柱不知什么时候从客厅出来,背着手站在院门边,叫了李言一声。
“来了,伯父。”李言用眼神与南乔告了别,大步向着宝柱走去。只见宝柱与李言说了些什么,李言不住点头,后又叫上李石,三人一起,出门走远了。
这三个爷们,也不知道要去干点啥……看阿玛那样子,分明是大受刺激,说不定要怎么折腾呢……南乔在心中感叹一声,又悠悠地看了一会儿蓝天白云,感觉有些发困,也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做个古代小姑娘,就是这点儿好,不用起早贪黑地读书学习,也不用被逼着去上那些形形色色的补习班,参加些根本不感兴趣的兴趣小组……南乔窝在晒的松松软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
她哪里知道,这大清的小姑娘,又有几人能像她这般自在悠闲?
像栀子这种的,每日要辛苦操持家务,累死累活的;或像陈氏当年的,虽不用学琴棋书画,但针线厨艺却也让她没有半点空闲,又生活在大宅门中,不受主母待见,终日难得开颜;又活像陈氏妹妹那种大家嫡女,身份是尊贵了,但要做个大家闺秀,不给大人丢面子,琴棋书画,德、言、容、工,那一样不是要下苦功夫的?
也只有她这样的,家境不好不坏,又陈氏和宝柱宠着、怜着,只要不过分,就什么都由着她……
“小姐?”
被栀子从甘甜的梦中唤醒,南乔十分不悦,眼睛睁也不睁,皱眉嘟囔道:“有事儿?”
“小姐,秋儿姑娘又来了,说是奉燕宁小姐命令,给您送礼物来了。”栀子一边答话,一边将床上的纱幔挽起。
秋儿?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