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秋儿姑娘又来了,说是奉燕宁小姐命令,给您送礼物来了。”栀子一边答话,一边将床上的纱幔挽起。
秋儿?燕宁?
看来她还非要起身不可……南乔缓缓坐了起来,问道:“几时了?”
“申时过了有一会儿了。”栀子将她的绣花小鞋取了过来。不是她不愿意帮南乔穿,而是这个穿衣等等贴身之事,南乔向来不愿意让她帮忙。
三点多了呀,自己这一觉睡的……南乔很快梳洗完毕,随着栀子到了客厅,见陈氏正陪着秋儿,以及两个面生的丫鬟聊着什么。
“见过南乔小姐。”见南乔进来,秋儿站起了身,微微行了一礼,抿嘴笑道:“这才分别不到二个时辰,我们二小姐就说是想念南乔小姐了,非要让我们送来这个不可,也不让奴婢歇口气儿……南乔小姐,这是二小姐特意为您挑的。”
她话音一落,纤手一抬,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就迈步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手中端持着一个椭圆状薄片物体,通径不过尺余,上面盖了块淡金色的绸布。
“燕宁真的想我了?”南乔甜甜微笑着向丫鬟秋儿求证道。她只是略看了一眼所谓的礼物,就别过头去,目光灼灼地看向秋儿。那意思仿佛是说,她并不关心燕宁送的是什么,而更在意的,是燕宁的心意本身。
“奴婢哪敢撒谎。”秋儿笑道:“南乔小姐,您请看……”说罢示意另一人掀掉绸布。对于南乔的反应,秋儿心中很是满意。她这次来,是奉了燕宁的命令没错,同时也受了夫人的暗中吩咐,观察这南乔值不值得燕宁的友谊——她的心性如何,是否存有刻意巴结等不纯之心……
绸布掀开,赫然是一块玻璃镜!
镜面质量不错,虽比不上后来那种发展成熟的工艺,但杂质并不明显。镜面四周和背后都有青铜为框保护着,上面雕有极为精致的花纹,背面是一只站在梅枝上的喜鹊模样,四周梅花朵朵,盛开的,含苞的,很是漂亮。
“玻璃镜子?”南乔装作好奇地摸了摸,赞叹道:“听说十分稀奇呢。秋儿姐姐,这真是燕宁送给我的?”
陈氏一见这是只听说过,而从未见识过的玻璃镜,知道这东西都是西洋奇物,多是蕃国贡品,一般人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心下就有些忐忑,当下为难地道:“秋儿姑娘,这也太贵重了些!”
“没什么,我家小姐送的,尽管收下就是。”秋儿笑着说完,又是习惯性地抿了抿嘴。一块玻璃镜子,在民间当然十分稀罕,但对于尚书府上来说,只能算是略贵重些的。也不知道二小姐是为了什么,夫人听说她要送礼,细心准备了不少礼物,但二小姐竟是连看也不看,非嚷着要送镜子……
056 礼物(二)
东西虽然有些嫌贵重了,但南乔还是决定收下来。小孩子之间互赠礼物,并不是看这东西贵不贵,值多少钱,而全是一片心意。有的时候,哪怕是一片随处捡来的树叶,所代表的情谊也并不比名贵的珠宝少。
她若只是因为这镜子贵重而不收,燕宁心中一定当她是嫌弃自己的心意,不愿意与自己交朋友……
“好漂亮,看的好清楚,我很喜欢。”南乔高高兴兴地让李秀将镜子接了——是李秀而不是栀子,额,那是因为栀子年纪太小,由她去接这么“贵重易碎”的东西,没几个人能够放心。
“小姐能够喜欢,真是太好了。”秋儿抿嘴笑道:“天色不早,奴婢等尚要回府向小姐交差,就不多做停留了。夫人,南乔小——”
“秋儿姐姐请等一等——”南乔一听秋儿这就要走,忙道:“我也有礼物送给燕宁呢,正好麻烦秋儿姐姐带回去。”
竟还有回礼?纵是秋儿久经训练,早已练就一身不动声色的本领,但听南乔说有回礼,也不免十分诧异。她抬手轻抚了一下纷唇,将面上有些失礼的诧异之色掩饰过去,又是抿嘴笑道:“不麻烦,南乔小姐尽管吩咐。”
就这样的人家能送出什么体面的回礼?燕宁小姐送的可是玻璃镜!
许是小姑娘自己绣出的什么手帕荷包之类的小玩意……
秋儿只是诧异,另外两个丫鬟的神色就有些鄙夷的意味了。甚至是自己的额娘陈氏,也是一脸茫然,中间又夹着几分担忧——她们家能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送人!南乔将几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拉了拉陈氏的衣袖,道:“额娘,请您来帮帮乔乔,将礼物包的漂亮些。”
“哦,好的。”陈氏也不知道南乔所指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只好歉意地向秋儿笑笑,吩咐李秀留下帮忙招呼客人,自己带着南乔出去了。
“额娘,燕宁最喜欢我们的布偶了,我们送她一个吧。”没等陈氏开口询问,南乔抢先出口道:“猫猫和兔兔的形象暂时不能让人知道,但布熊却没有关系,我们送燕宁一个大个头的,保管她十分喜欢!”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燕宁小姐之所以来我们家,不就是因为十分喜爱布偶么!陈氏拍了拍额头,又爱怜地揉了揉南乔的脑袋,笑道:“还是我家的乔乔最聪明!”
既然是要送往尚书府,代表自家的体面,陈氏索性就挑了个最大个头的,用块崭新的淡绿色水绸裹严实了,让栀子费劲扛着,再次回到前院。
这……这么大个儿!
秋儿几人一见之下就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这么大个头,先不管是什么,这要她们怎么带回去?向这栀子小丫鬟一样粗俗的扛着走?这也太……太让人难堪了些吧?
哼,想知道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们!谁让你们鄙视人来着!大吧?不好拿吧?你们自找的!南乔看着几个丫鬟的吃惊为难的神色,心中很是爽快。她当然也可以挑小一号的,以她七岁孩童的眼光看来,小一号的更为讨喜些,只是……她就是丛勇陈氏挑这最大号的刺激一下这几人!
“秋儿姐姐,”南乔一脸天真,却又像很苦恼地皱起眉头,道:“你回去告诉燕宁,说镜子我很喜欢,但以后请别再送这么珍贵的礼物了,会让我额娘很为难的。”
“好的。奴婢一定将话一字不差地转告小姐的。”秋儿示意其中一个丫鬟接过栀子手中的所谓的礼物,又与陈氏客气几句后,也就告辞走了。
幸好府上派了马车,不然,这个头……一想到几人扛着这不知名的,裹成淡绿一大团的东西穿街走巷,路人们一定会像看猴戏一般地围观她们,几人心中都是一阵恶寒。不过,好软和的样子,抱起来好舒服……
南乔小姐,是故意的……不知为何,秋儿脑中突然闪出这么个想法……
送走了秋儿几人,南乔跟在陈氏身边嘻嘻地笑闹了一会儿,就听见似乎又有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难道是秋儿几人去而复返?南乔跟着陈氏一同走到门口,却见宝柱、李言、李石三人相继跳下马车,又有两个不认识的看模样是店铺伙计之类的,开了车门,正将一些大木桶一个个搬到门楼里。
“爷,这些是?”陈氏瞧见已经搬下来的三大桶,又见伙计还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买了些什么?这么多!
“哦,夫人,只是些油漆。”宝柱像是心情颇好,与中午时分的郁闷样子判若两人。只见他搓手微微笑道:“咱们这房子,早该粉刷粉刷了!你瞅瞅这门楼,还能见人么!夫人,漆匠明天就开工,我问过了,像咱们这前后好几十间房子,三个漆匠一同做活,也要干上三五天!”
原来,宝柱是被上午的几位贵客给刺激到了啊……南乔见宝柱话里话外一副大干一场,急于要证明什么的样子,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应和了几句,表达了一个小姑娘家听闻要刷新房间的欣喜之情,前后看看热闹。
恩,她们家的房子,确实需要刷新了……
但所有人又再一次低估了宝柱同志的热情和急迫。送油漆的马车走后,他又迫不及待地找出钥匙,打开了后院的院门。说是立刻就要动手清扫……
用不着所有事情都一起忙活吧?
众人都是有些无奈,特别是陈氏,深知宝柱的脾气,只好苦笑着低声向南乔几人解释道:“爷他这脾气,劝是劝不住的……唉,眼瞅着不在今天将后院清扫个大概出来,恐怕晚上还要连夜干……”而且,他也不会主动让人帮忙,只会一个人闷着头,直到满意为止……
“伯母,您放心。由我们大家一起动手,应该会很快就完的,定不让伯父累着。”李言还能说啥?当初做牙刷的时候他就对宝柱的“热情”深有体会,眼看宝柱又一次被刺激了……干活吧,还能怎样,谁让人家是未来的岳丈的大人,不能得罪呀!
这就是传说中的后院?
见宝柱去了偌大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锁,再推开吱吱呀呀几乎腐朽的院门,南乔的好奇心被成功地勾了上来——传说中的后院啊,在她本尊不多的记忆里,就似乎从没有打开过!里面会有些什么?
只是,南乔很快失望了。传说的后院之中,除了满地的荒草落叶,房梁窗栏上缠绕的层层蜘蛛网,以及房间内可以想象出来的厚厚灰尘,其他的,便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也不对,院子西南角有一颗大树。这确实是一颗大树,约有成人一抱粗细,树冠高高越过正房的屋脊后,蓬松地散开起来,就像是一把张开的大伞。
“伯父,这……是香樟?”李言疑惑地问道。
“不错,正是香樟,相传,已经有了两百年的树龄。当初英子他爷爷在此处修建院落之时,这颗树就长在这儿。很多人都劝他老人家将这树砍掉,毕竟咱们满人的风气,除非是园子,或者是别院,在京的四合院落中,是不兴留这种高大乔木的。”
提起当年,宝柱很是怀念。当初,他只有英子那般大小,虽读书习武都不成器,又是庶子,或许是因为老来子的缘故,老爷子待他却是真心疼爱,修这院子时,也将他带在身边……“老爷子却坚持说,百年的树都是成了精的,砍不得……”
原来真是香樟。南乔与李言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中一样的恍然有所悟,都是一笑。
他们不是不曾见过香樟树,反而是见的非常的多。只是,前世大街两旁绿化用的十有八九都是香樟树。但这者之间的巨大差别,让两人都是不敢确认——那些别残忍截断主枝,禁止长高的,又在年年春天被修剪,只能按照人为意识生成的,畸形的数木,与眼前这一颗的差别,何止是一点半点!
057 消息
如果当年,老爷子不是对自己十分优容,如果他对待自己也同对待大哥和二哥那个,严厉中甚至有些苛刻,逼迫着两人努力用功:他二人稍有玩乐懈怠之心,就不论场合,无论是有外客在场,或是在仆人家眷面前,大声怒骂呵斥……
而对待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老爷子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无论他做的好或不好,都从不重言加身,一笑而过……有时候宝柱甚至会恶意地想,如果老爷子那时一般地严格要求自己,那自己会不会有所成就,而不是只跟着下人学会了点木匠手艺,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自己会不会同二哥那般,读书中举,虽没有飞黄腾达,但也是掌管一地的自在知县?
对少年的自己那般纵容,真的是如大哥嫉恨的那般,是对自己的疼别疼爱?
不管如何说,老爷子都不曾亏待过自己。而且,他坚持驳了老夫人欲将自家族中的侄女许给自己的意思,做主给自己聘了慧琴。而慧琴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噫,我还想这些做什么……宝柱摇头笑了一笑,不再看那高大的香樟树,转身去那一排空房间前,挨个地开锁。过去的,已经不能再有改变,而自家的日子一定会红火起来的!
南乔本想跟进去看看,却被陈氏一把拉住,嗔怪道:“那房子三四年不曾住过人了,里面指不定被糟蹋成啥样呢,你身子不好,就不用跟去凑热闹了。”
哈?我身子不好?
那是啥年代的老皇历了?我已经几个月连咳嗽一下也没有了好不好!身体倍儿棒的!南乔正欲争辩,但又听见李言也说道:“是呀,乔乔,你自己玩去吧。”
你一个小姑娘,别跟着瞎参合,又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累到了,个个都来心疼你……李言说罢,也不看南乔郁闷的脸色,向陈氏道:“除草的事情交给我,石头负责挑水,伯母,烦劳您与秀子一起清扫屋内。”
“哎,你们本来就是客人,说起来,是我们总劳烦你们主仆众多才是。”想起李言对自家的诸多帮助,陈氏唏嘘不已,瞧向李言的目光更是亲热。要是哪天李言说不在这里住了,她一定会万分不舍的……
“伯母,又拿我当外人了不是?”李言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是蹲下身试了试地上及膝的野草——前几日才下过雨,地面还很松软,拔起来虽有些费力,但并不困难。
又见宝柱开完了门锁走了过来,他站起身道:“伯父,前些日子您说,咱们去人市上买些针线不错的奴婢用来制作布偶,以我看,就让她们住在此处好了。这后院没有后门,房屋又多,正好作为布偶作坊,也不怕有人起外心。您看呢?”
宝柱闻言点了点头。他整修这后院,也并不完全是心血来潮,同时也是存了利用起来的心思。
“那样的话,这院子地面最好要漫上青砖。……”
李言一边努力拔草,一边与宝柱讨论起如何利用起这些房舍来。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绿起来,就连开始没有被派上任务的,同样是七岁的栀子,也找了一块抹布,卖力擦洗着窗台。
人人都干的热火朝天,当然,南乔除外。她其实真的很想帮忙来着,但才学着栀子拿起一块抹布,就被陈氏劈手夺掉,其眼中的责怪意味十分明显,南乔只好摸了摸鼻子,在栀子的偷笑中,讪讪地到一旁去了。
同样是七岁,为啥非要差别对待呢?
南乔无聊地在院子站了一会,见草地中有不少蟋蟀等生物惊慌地窜来窜去,想必也是发觉了自己的“家园”就要被毁……听说现在斗蟋蟀是一种十分流行的消遣,也不知道这院子中有没有名贵品种……
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