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道了声“不敢”后,再没有多过客气,右手两指搭在南乔的手腕上,左手不住地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皱着眉头,神色间像是颇多疑惑,久久不语。
陈氏紧紧盯着陈老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皱,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七上八下的。乔乔这看起来不像是有大的毛病啊,难道是还有了不得的隐患?额娘留下的玉簪子当了三百两银子,这几日仅给乔乔买了人参母鸡等食料炖汤,就花去了几十两,剩下的…剩下的也不知道能撑多久?难道真要卖院子了?也罢,只要乔乔能好,卖个院子算什么!
相对于陈氏的焦急揪心,南乔却是镇定的很。她虽然不是医生,但自己的身体,自己哪能不知?她这一个灵魂附身,身上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像是随着原主人灵魂的消失,而通通不见了,现在的她,除了不够“强壮有力”,恩,可能还会因为人参炖鸡汤喝的多了,有些上火外,绝没有大问题的。
“陈老,乔乔她怎样?”陈氏见陈老终于诊脉完毕,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老冲陈氏安慰地笑了笑,道:“夫人不必焦急。”说罢,他转身对站在身后的陈兴医道:“兴医,你去试试。”
陈氏见状,也没说什么。她心中虽然万分焦急,想知道女儿的身体状况,但也知道,陈老这是借机给他孙子些实习机会,可人家陈老多年来一直对她们家照顾有加,不仅亲自上门问诊,且药材什么的,算的也是平价,遇到他们一时拿不出诊金的,时常还减一些缓一些的,就这一分帮扶的情意就不轻了!
陈氏心中也是时常感慨,她们家这几年生计艰难,什么人情世态没见过?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血脉相连的族人亲人,还不如一个外人!
005 人海两茫茫(五)
陈兴医可没有像他爷爷一样费时很久,只见他与陈老一样皱了皱眉,才一两分钟就收起了手,退步又站在陈老身后。
“陈老?”陈氏见祖孙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她心中按捺不住,还是开了口。
“兴医,你说呢?”陈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孙子,看样子,是要借机考教一番孙子的功课了。
既然诊过了脉,陈氏还在站着,而自己再坐在陈老对面就有些不合适了。南乔站起身,仰头笑着对陈氏道:“额娘,您坐。”说着拉着陈氏的衣袖,待其坐下后,才乖巧地依在陈氏怀里。
被南乔这么一打岔,陈氏心中的紧张稍稍缓了些,是了,若是乔乔病情太糟糕,以陈老的心性,哪还会在这慢腾腾地考教兴哥儿?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
只见陈兴医先是有些犹豫,随后目光一沉,道:“爷爷,从乔乔小姐的脉象上看,她身体内的沉疴一清,除了有些虚火外,并无其他不妥。”
陈氏闻言神色一喜,但小孩子的话她终是不太相信,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只紧紧地盯着陈老。
陈老先是对陈兴医微微颔首,又见陈氏神色紧张,笑着抱了抱拳,道:“恭喜夫人。乔乔小姐旧疾痊愈,真是奇迹啊!”
“真好了?”陈氏心中喜悦,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打湿了南乔的双眼。
南乔拉了拉陈氏的衣袖,闷声道:“额娘,乔乔病好了您不高兴么?怎么哭了?”
“高兴,额娘高兴…”陈氏擦了擦眼泪,拉着南乔跪下,郑重地给陈老行了个跪礼,道:“陈老大恩,请受我们母女一拜。”
陈老赶紧起身,避过这一礼,弯腰扶起陈氏道:“使不得,使不得。”
陈氏心知这跪礼也有些过了,但心中的感激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起身道:“陈老,虽说我们家现在穷些,但凡您有用的上我们一家四口的地方,您只管提。”
这就将这一家子卖了?南乔心中腹诽,这病情好转那是因为自己穿来了,那个真正的南乔女娃娃,说不定已经转世投胎了,自己这身体能好,陈老的作用可没有额娘想的那么大…可这个缘故,她又不能明说…
陈老笑了摆了摆手,捋着胡子道:“夫人切莫如此。不说这救死扶伤,医者本分,本就是应该的。再说,也不瞒夫人,令爱这番病体痊愈,实在是出乎老夫的意料…”陈老感叹地摇摇头,道:“老夫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好的如此迅速彻底的,因此,绝不敢居功。若是夫人再说感激的话,可就要羞煞老夫了。”
这老爷子,真是个明白人。听陈老这么说,南乔对这老大夫的人品又佩服了几分。
可陈氏哪里会信?七年前,自己母女两人的命就是陈老救回来的;这七年中,若不是陈老小心调换了药方,乔乔只怕早就走了!因此,她只当是陈老自谦,心中对陈老更是感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了几句,陈老摸着胡子,问道:“敢问夫人,乔乔小姐出事后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或是吃过什么难的之物?”
陈氏被问的一愣,道:“没有啊?乔乔被英子背回来之后,就滴水不占地昏了三日,这您老是知道的。三日后醒来,就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好了,至于吃食,也是人身炖鸡汤算是好东西了…”
听得陈氏提起鸡汤,南乔胃里一阵抽搐,赶紧举手插话道:“额娘,我能不能不再喝鸡汤了?兴医哥哥不是说了么?我已经出虚火了!再喝要流鼻血了!”再好喝的汤水,任谁一日三顿都被逼着喝一海碗都会腻的!何况陈氏买的母亲又肥又油…
陈老呵呵一笑,道:“是不能多喝的。这参汤一类的,三五日喝一回也就足够了,多了反而伤身。”
陈氏连连点头称是。
南乔见自己终于摆脱了鸡汤,心中欢呼不已。又见陈氏感激的话没完没了,而陈老又是连连自谦,南乔听的有些无聊,心知这陈氏是打心眼里感激陈老,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南乔眼睛一转,道:“额娘,咱们请陈爷爷和兴医哥哥吃饭吧。”
“对!吃饭!”陈氏眼睛一亮,赶忙向陈老道:“陈老,感激的话说多了也就不中听了,乔乔是您一手救回来的,她今日好了,您和兴哥儿就留下来吃个便饭,算是为乔乔庆祝?”
正如南乔所料,陈氏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陈老这多年的恩义,说是以后帮忙?陈老背靠回春堂,回春堂能在北京四城开了十几家医馆,背后靠的势力定也不小,他们能帮的什么忙?送钱?她手中倒是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全送给陈老她也不是不舍得,但陈老与她和南乔,那是救命之恩…两条人命,就只值两百两银子?再说,陈老并不是缺钱的人,他也不会收的…
思来想去,以她们当前的条件,也就是请陈老吃一顿家常饭最合适了!一方面,陈氏自己动手下厨,显得真心实意,另一方面,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病人,这么一顿饭,就使得这两家的来往不会因为南乔病愈而结束,当两家的关系从当方面的恩义与感激变成交情与联系,以后依然能常来常往的…
听闻陈氏说要留饭,陈老也没有推脱,乐呵呵地应下了。
当下陈氏叫来南英,让他出门去找当家男人宝柱回来陪客,自己好能腾出功夫下厨,并顺道去回春堂知会一声,说是陈老留下了…
南英被留在后面,心中早就焦急难耐,但陈氏平日的规矩颇为严厉,陈氏不叫,他也不敢往前面凑。这会儿听闻妹妹彻底好了,高兴的嘴巴差点咧到耳根上,得了陈氏吩咐,耐着性子退到门边,一溜烟跑了。若是阿玛知道这个消息,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既然陈老祖孙两个的身份从前来就诊的大夫,变成了做客的客人,那就不能再当陈兴医是个药童,让他站在陈老身后就再不合适了。
陈氏正想让座,却听见南乔仰脸问道:“额娘,我能和兴医哥哥说些话儿么?”
006 人海两茫茫(六)
陈氏正想让座,却听见南乔仰脸问道:“额娘,我能和兴医哥哥说些话儿么?”
这却有些让陈氏为难了。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满人家的规矩虽不似汉人那般严苛,小姐们甚至不允许走出后院闺房范围,但毕竟是女儿家家的,还是矜持点儿好,而且,陈老可是正统有体面的汉人,她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女儿没有教养…
南乔见陈氏久久不语,有些疑惑地摇摇陈氏的衣袖问道:“额娘,您怎么了?”
陈氏看看女儿疑惑中隐隐带着关切,她暗道一声自己紧张过度——乔乔才七岁,又没有同龄的玩伴,见到这个比较熟悉些的陈兴医,会想着一起玩儿也是正常。再说,既然两家以后要常来往的,孩子们根本就不用避讳那么多…
想及此处,陈氏呵呵一笑道:“额娘很好,只是想着待会儿要做些什么菜,所以有些走神。对了,乔乔,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额娘可是要提醒你,今日不赶紧粘粘陈老的光,以后可是没机会了!”
南乔装着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苦着脸道:“只要不再让乔乔喝鸡汤,吃什么都好!”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陈老笑的眯起了眼睛,胡子一翘一翘的。陈兴医也抽动嘴角,一副想要大笑却是忍住不敢的样子。
南乔见状不好意思地将微红的小脸埋在陈氏怀里,不肯出来。她心中腹诽道:孩子气也不是好装的,扮天真更是高难度啊…
陈氏莞尔,拍拍女儿的后背道:“去,不是要找你兴医哥哥说话么?还不赶紧带哥哥去院子里玩?记得帮额娘招呼好客人!”
南乔得了允许,仿佛是不好意思再看陈老和陈氏,飞快地跑到陈兴医身边,拉着他跑出了客厅,跑过了垂花门,进了院子。
陈氏见女儿跑的欢快,心中由衷地为女儿终于有了个好身体而高兴,但又怕陈老会认为女儿没有规矩,没有礼貌,走的时候也不与大人打声招呼,于是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嗔怪道:“这孩子…”又起身对陈老行礼道:“让陈老见笑了。”
陈老摆手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乔乔小姐率性天真,正是夫人之福。”
陈氏闻言感叹道:“可不是么?比起以前那个娇弱苍白的乔乔,我宁愿乔乔永远如今日般活泼健康,宁愿世人指责自己管教不严…”陈氏拿起手绢拭了拭微湿的眼角,见陈老的茶杯空了,她续了水,又见陈老始终没有不悦的意思,这才复又坐下,一边等着丈夫回来,一边聊起了街头趣闻、邻里琐事。
再说南乔,一口气拉着陈兴医跑到了院子的石榴树下,才止住了脚步,松开了手,弯腰扶着膝盖,微微有些气喘。“身体还是太弱啊…”南乔心中摇头叹息。
“自己不是带着个人么?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南乔疑惑地抬头,只见陈兴医俊正低头看着脚尖,左手的五根手指头在空气中不安地抖动,俊俏的脸蛋上还有一点可疑的晕红,人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孩子,该不是害羞了吧?”南乔摸了摸右手,右手心有些粘,自己绝没有出汗,那就是身边这孩子出汗了…
“手心出汗,紧张?害羞?古代的孩子真是太纯洁了…恩,或者说太早熟?”南乔瞥了陈兴医一眼,进屋端出两个団凳在石榴树边的台阶上放下,道:“坐吧。”
见陈兴业犹豫,南乔也不理睬,只身走到院中的黄瓜架前,挑两个花还未脱落的黄瓜摘了,又推开水缸盖子,舀出一瓢水将两根黄瓜洗了,洗瓜的水顺水浇了菜地后,挂好葫芦瓢,又将水缸盖子盖严实了,才重新回到陈兴医面前,将其中一根递给陈兴医道:“给。”
陈兴医看着面前犹自滴着水的黄瓜,有些傻眼。确切地说,是从他被南乔的软软的小手牵上去的一瞬间,连带着她带着他跑进了院子,他都觉得像是在做梦。爷爷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又说“满人家的规矩大”么?怎么这个面前这个小丫头她…她以前不是这样啊?
“拿着!”南乔见陈兴医自顾自在发呆,有些不耐烦地将属于自己的那根黄瓜在嘴里咬住,一手拉起陈兴医的右手,一手将剩下的那根黄瓜塞进他手里后,才咔吧一口咬了些许黄瓜,挑了个団凳坐下,含糊道:“给你的,你不吃就丢掉。”
“谢谢乔乔小姐。”陈兴医略略回了些神。
“不用客气,你叫我南乔好了。”嘴里的黄瓜咽了下去,所以这句话说的很清晰。
“是,南乔。”不知道为什么,陈兴医下意思地叫了一声。
“恩。”南乔有些走神。
乔乔…乔乔…李言每次兴奋的时候都是这么叫她的呢…这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李言他在哪?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焦急地四处寻找自己?而自己的计划…陈氏一天不教她拿针线,她就一天不能制作布偶,不能制作布偶贩卖,她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引起李言的注意,从而顺着线索找到她…
李言…南乔心中难过,看看手中的黄瓜,狠狠地咬了一口。现代的有机化肥催生出来的黄瓜绝对不是这个味道…
她好像不高兴…陈兴医默默看了看南乔,又看了看手中的黄瓜,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犹豫一下后,就在另一个団凳上坐下,轻轻嚼起了黄瓜。
这个黄昏出奇地没有一丝风。
南乔仰望着有些灰的蓝天,看着不知谁家的鸽子从一个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不知不觉,手中的黄瓜啃完,南乔回过神,见身边的陈兴医手中的黄瓜早已不见,想起自己喊他过来的目的,于是笑了笑道:“你爷爷,我是说陈老,他有没有教你什么强身健体的功夫?”
“什么?”南乔这一突然说话,致使陈兴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难道没有么?”南乔有些失望,难道他不知道?不应该啊,中医不是最重养生么?陈老又是个名医…南乔解释道:“你知道的,我自幼身子不好,让阿妈额娘操碎了心。我想,如果能学到些功夫,不再生病就好了。”
“功夫?”陈兴医道:“打打杀杀的功夫可不容易练,你一个女孩子…”女孩子不是应该绣花种草,弹琴作画么…
“不是打打杀杀的功夫。”南乔一听有门,连忙比比划划地解释道:“我要的,是强身健体的功夫,我听说有一种五禽戏是由大夫创出来的,还有一种叫太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