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都是娘不好!”陈氏赶紧掏出帕子给南乔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又见她嘴唇发干,慌忙取过装水的葫芦,拿在手里摇了摇,竟然已经空了!
自己连乔乔没有水喝了都不知道!真是该死!乔乔也是,竟然都不知道吱一声!
陈氏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忙说道:“乔乔,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买些冰镇梅子汤来喝!喝完咱就回去!”说罢转身提起裙角,拿着水葫芦就上了台阶,进了身后的茶楼。看样子,是想灌上一葫芦,慢慢喝。
南乔被陈氏这紧张的样子弄的有些傻眼,直到陈氏进了茶楼之后才反应过来,嘀咕道:“不管喝茶,还是喝什么梅子汤,待收了摊子,一起去茶楼里喝不好么?娘还真是……”
不过,陈氏说马上回家,这让她心中又是开心,又是焦虑。开心的是,自己终于不用受这太阳毒烤,再晒下去,自己只怕支持不住了;而焦虑的是,李言在哪里?自己若就这么回去了,万一李言找来,自己却不在了……这么错过的话,她要后悔一辈子的!
怎么办好呢?陈氏一定不允许自己单独留在这街上的…南乔蹲下身子,一边动手将摊子上那些木制小玩意儿收进箱子里,一边皱眉苦思。
“泰迪熊?”一个好听的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泰迪熊!李言!
她卖布熊的时候,并没有介绍布熊的名字。知道泰迪熊的,只可能是李言!除非,还有别的人跟自己一样穿了!
南乔猛地抬起了头,眼中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喜。
是他!
就算面前这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与街上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有些滑稽光亮的脑门和同样滑稽的长长辫子,但她认得他!他就是李言!
南乔缓缓地站起身,眼前有些模糊,手里拿着的木梳早又掉回地上。她想大哭,又想大笑!他找到了自己!我就知道!两种极端的情绪让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嚅动,说不出来。
“乔乔?”真是他的乔乔。李言微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他依在角落里的那个石墩上,微笑地忍耐着。
他和她要在大清朝生活下去,就不能太过放肆地相认,引人侧目和怀疑,特别是乔乔看起来还有一个不错的娘亲。终于等到妇人暂时离开了,李言才严令自己的两个跟班留在原地,自己走了出来,走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喧闹的吵人头疼的人声听不见了,炙热晒人的阳光也感觉不到了……
“乔乔?”
陈氏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将南乔瞬间惊醒。只见她迅速地擦擦眼睛,冲到李言面前,抓住他的衣袖,混不顾已经踩到了摊子上的零零碎碎,硬是将李言拉过街边,低声对李言嘱咐道:“跟我回家!见机行事!”说罢,回身冲着陈氏激动地大喊道:“娘!娘!恩人!乔乔找到恩人了!”
“恩人?什么恩人?”陈氏有些迷糊地问道。
“娘!您忘了?就是这位大哥哥将乔乔从马蹄下救走的!乔乔记起来了!”南乔嚷嚷着,本就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更是激动地放光。
“多谢公子!”陈氏闻言明白过来,深深地弯下腰,真心实意地鞠了个躬。这位少年,他救了乔乔,是乔乔的恩人,也是他们全家的恩人!不然……想到乔乔会被马蹄践踏,血肉模糊……天啊,若乔乔没了,她怎么能活!他们一家如何能活!
“微末之功,不敢称谢。换做其他有能力的人,也同样会做的,李言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夫人太客气了。”李言微微侧身闪了闪,礼只受了一半,又赶紧客气地对陈氏回礼。
“才不是!”南乔不依地拉着李言的衣袖,赶忙跟陈氏辩解道:“那天街上那么多人,可就大哥哥救了乔乔!而且,大哥哥还与乔乔一样磕在石头上了!娘!”
“李公子太过谦了!”陈氏爱怜地摸摸南乔的头发,又将她的额头上的汗珠擦了擦,感激地道:“或许公子只是当成了一件小事,可对于我们全家来说,公子就是恩人!何况,还累的公子受伤?乔乔他哥哥和父亲都寻过公子,可那日街上太乱了……万幸,今儿被乔乔自己找到了!公子之恩,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李言只是笑着称“当不得”,南乔提议道:“娘!这块晌午了,快别在这大太阳里晒着了!咱们先把大哥哥请回家,再想着怎么谢谢他!”
陈氏闻言称是。不说女儿能不能受的了,就是将“恩人”这么留在街边就不合适!让他这么走了吧,更是不妥,救命大恩,岂是这么轻轻说上一句“谢谢”就能抵消的?正好自家离得又近,这少年一看就不是坏人……“公子这会儿可有什么紧要之事?”
015 夜会(一)
紧要之事?自己这二十天的紧要之事就是找到乔乔!
现在乔乔就在眼前,他心中只有欢喜与感激,哪有什么紧要之事!李言面带微笑,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并无要紧之事,只是……”
“我们就住在前面的二条胡同,还请公子赏脸一聚。”陈氏笑道。不管如何,先要将这位恩人请了回去,自己再与当家的商量如何重谢于他。
“大哥哥……您就答应了嘛!”见李言还在犹豫,南乔装作不依地使劲摇着他的衣袖。
“那就叨扰了。”李言状似被南乔摇的没有法子,不忍拒绝她,无奈一笑,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陈氏喜道:“公子且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了这些杂物。”陈氏抱歉地笑笑,将手里装满冰镇梅子汤的葫芦递给南乔,蹲下身,匆匆收拾起来。她没注意的是,就在她蹲下之后的一瞬间,那恩人公子和自己的爱女同时食指和中指大开,迅速碰了一下,且两人都是嘴角咧开,笑的很奇怪。
“耶!”李言和南乔两人默契地比了个“v”字,无声地庆贺第一步目标达成。他们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都明白此时并不是时候。李言宽慰地拍拍南乔的小手,转身对着街对面招了招手。
“大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南乔问道。
“哦,我还有两个小童还在那边。”李言笑道。
两个小童?那就是说仆人了?敢情这家伙现在是个少爷了?自己还没有丫鬟使唤呢……南乔腹诽着,当下拔开葫芦盖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梅子汤流过她干枯的喉咙,滋润了她燥热的心肺,真舒服啊!
“少爷!少爷!”说话的是李石。他被自己的妹妹管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又见少爷奇奇怪怪地总盯着对面的那个摊子微笑,心中早就好奇的不行了,这会儿被招呼过来,虽没有说太多话,但眼神还是四下一通打量不停,仔细看了看南乔,脱口道:“这不是那个…”
“废话什么,还不赶紧帮着夫人收拾!”李言打断了他。
“是,少爷!”李秀闻言赶紧拉了拉自己的哥哥,蹲下帮着收拾起来。
“可不敢劳烦。”陈氏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无妨。”李言笑道。
李石虽然多话,但手脚上却不慢,收拾起来很是利索,而李秀则更是比她哥哥快上一线。陈氏想拦着,但哪里能拦的住,只好暗暗叹息一声,自己手上也加快了动作。三个人没用两分钟,就将摊子上零碎全部收到了两只箱子里。
陈氏拿起扁担正要挑起时,南乔不悦地偷偷拧了一下李言的胳膊,李言同时冷哼一声,瞪了李石一眼。李石收到自家少爷的眼刀子,赶紧将陈氏挤开,自己抢过扁担将两只箱子挑了,道:“还是小的来,夫人您歇着。”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陈氏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看看李石,见他已经挑上了箱子,又看看李言,最后看向还抓着李言衣袖的南乔,仿佛想跟她讨个主意。她知道李石和李秀是下人,自己也不是没有用过下人,但是李言是恩公,自己的目的是请恩公回去表达谢意来着,这会儿反用上了他的人给自己帮忙……
“无妨。”李言依旧是这两个字。
“娘!赶紧回去啊?乔乔都饿了!”乔乔催促了一下陈氏,拉着李言就走。她看见了陈氏的眼色,但她不想理会。用李言一个小厮算什么?若他没有小厮,他就自己挑着!陈氏是自己的娘亲,是长辈来着!她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少爷不少爷的!
“哦…唉…”陈氏无奈,自己女儿都前面走了,挑子已经被挑走,又见那个小丫鬟还想扶着自己,她只好快走几步,跟上女儿。她本还想客气几句,说些什么,但听见女儿叽叽喳喳地不停,只好闷头注意道路。乔乔才第一次出门,别走岔了路。
“大哥哥,我跟你说,我娘做饭可好吃了!你待会一定要多吃些!”南乔仗着自己年纪小,“天真不懂事”,或者“童言无忌”,一路说个不停。“上次兴哥儿吃了也说好吃!哦,忘了告诉你,兴哥儿就是给我治病的陈爷爷的孙子,别看年纪小,但医术可好了……”
“……”
南乔兴奋地唠唠叨叨,“天真地”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自己的情况,自己家的情况夹杂在童言稚语中说了个大概,李言却是已经十五岁,不能再如她这般说话,只微笑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混不知他这一番表现,在陈氏眼中,已经被贴上有耐心,有涵养,有风度等等好男人标签。
姓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虽然有丫鬟小童,但看穿着却也不像特别富贵的人家,只可惜了,是个汉人……若也是个在旗的,倒是与乔乔算是有缘分……不一定就是汉人,自己不也是做汉人打扮么?得了机会,定要好好盘问盘问……
哎,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乔乔才七岁,这李公子怎么看也有十四五了,年龄差距太大了点儿……陈氏摇了摇头,眼看已经到了自家大门前,陈氏上前大力地拍了拍门。既然没有上锁,那当家的或者南英总有一个在家……
话说他们家四个人住这么大院子,宽敞是宽敞了,确实有些顾不过来。其他的房间锁了也就算了,但单就这门房一事,就十分不便。隔着门又隔着院子,人在正房那儿,哪能听的见这大门外有人在叫门?以前他们家也有仆人,但后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或是被变卖,或是被遣散,最后一个老仆人兼门房去世后,适逢南乔又一次发病,他们夫妻又是一番典当……一文钱都是宝贝,哪里还有闲钱闲心去买人当门房?
夫妻两一合计,反正他们家基本上没有访客,就将宝柱原先在耳房的木匠家什搬到门房上来,又将紧邻着的一间给南英做了书房,平日就在里面看书,门外有个动静,也能知道……
“谁呀?”南英的声音貌似从隔壁响起。
“哥哥,快开门,有客人!”南乔大声叫道。
“爹,乔乔回来了!”南英先是冲院里喊了一声,才小跑过来,拉开房门道:“额娘,您怎么回的这么早!阿玛还说等下就去替您呢…摊子…”
“先请客人进去!”陈氏打断南英的话,回头笑道:“公子您请。家居简陋,还请公子多多包涵。”回头又吩咐南英道:“还不快领着这位小哥去器房,将担子卸了!”
“哦。”南英应了一声,让过李言,带着李石推门进了父亲的器房,也就是以前的门房,帮着李石卸下担子后,手脚麻利地闩好了大门,赶紧跟上了陈氏。
他现在还在纳闷着,这几个人是谁?谁家的公子?没听说自己家还与谁有这么好的交情,竟让额娘连生意也不做了,将人带进家里来?还有,乔乔怎么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袖?额娘竟也不管?
016 夜会(二)
这少年是谁?
怎么不在客厅招呼了,还让他进了内院?额娘也没拦着?
要知道,他们的院子可是十分“与众不同”。别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假山石头的,都是妆点环境用的,而他们家却是两块小菜地,种着些蔬菜瓜果,是用来丰富餐桌,节省银钱用的,因此,这内院就有些“羞于见人”……
这菜地开辟出来的几年间,除了因为南乔有时候病的太厉害了,不能下床,而不得不让陈老入内院外,这内院,可是再没有外人进来过。家里偶尔有客人,都是在前院的客厅招待的。这些年,家里但凡值些银钱的家具摆件等等几乎都进了当铺,只有这客厅,是他们家的“脸面”,还维持的不错。就是自己学堂里的几个好友,也没能获准进院子过!这又是哪家的少年,竟能让额娘如此亲近?
南英还真没认出李言来。
那会儿出事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南乔,哪还能注意到四周都是谁谁谁?就算是李言冲过去救了南乔,但紧接着他们又都晕了,南英只顾着背着妹妹去医馆抢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恩人。
不提南英心中嘀咕,只说这陈氏见李言被南乔拉着进了大门,又向着垂花门走去,眼看就要进内院,她本不想让“恩人”进内院,将自家的“寒酸”暴露出来,就犹豫着是不是将他拦下。但就这么一个犹豫,李言已经被南乔拉进了内院,陈氏只得赶忙跟上。
“我最喜欢这两块小菜地了,尤其是这几颗黄瓜秧子,结的黄瓜又多又好吃,脆脆的,还有清香呢,比买来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大哥哥,等会儿乔乔给你洗一个尝尝!”南乔这一路上,嘴巴基本就没停过,这会儿进了家门,又当起了介绍人,说起家里的布置来。到了内院,她自然地说起了这两块小菜地。
“浑说什么!”陈氏闻言脸色有些不好地瞪了南乔一眼,又对李言歉意地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自己这个女儿,唉!
李言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以前爷爷在的时候,也曾在院子开辟出一块地来,督促着我亲手种些谷物,或是瓜果蔬菜,说是要教育我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要珍惜一粥一饭。不怕夫人笑话,我还真是馋这新鲜的嫩黄瓜,真是许久没有吃到了,等会儿真要与夫人讨几根尝尝。”
李言说话的时候,陈氏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面无异色,说话也真诚有趣,脸色顿时好了起来,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也接口笑道:“若是公子喜欢,就是都摘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