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上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她滔滔不绝,二十分钟提问时间,待打发了那九个店员,南乔灌了几口茶,舒缓了一下嗓子,吩咐栀子道:“你去,问问他们的感受,拍马屁的,就算了。”
然后,南乔在陈兴医对面坐下,撇了眼他面前的记得密密麻麻的白纸,问道:“如何?兴医,你听懂多少?我要听实话。”
陈兴医绝对是个好学生,单从他的做的笔记上就能看的出来。只见他眉头微微拧起,从头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笔记,才道:“南乔,你是说,你讲的这些,这本书还没有编写完毕?”
南乔摇摇头,道:“不是没有编完,是没有最后定稿,还在改。你知道,要给人看嘛,当然要严谨一些。兴医,我问你话呢。你刚刚说的内容,你是听懂了,还是不懂?哪里需要换个方式解说?哪里要快一点,哪里进程可以快一些?”
陈兴医没有让南乔失望。他得到南乔新书出来,会送他一本,并且每次讲课都要让他旁听的承诺后,指出了哪几个名词需要详细的,换个方式解说,哪些地方不用浪费太多口舌……
“如果听课的,是长期理帐的老账房,并且有书本做参照的话,你这一节课还可以缩短一些。”陈兴医最后总结道。
“真的?”南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自己做的计划是十五个课时,那么再加快的话,十个课时完全够用了?甚至,学生们做了预习的话,这时间还能缩短一些?
这真是个了不得的好消息……
南乔兴奋之下,立即有了干劲,招来了学生们,又上了一节课……
“南乔,你等一等我,一会儿就来。”陈兴医与南乔打了个招呼,小步快跑出去,没用一刻钟又回来,递给正在喝茶的南乔一个药包,道:“这是清火利咽的药茶,我家的祖方,你回去记得泡来喝。今天讲了那么多的话,不注意的话,明天嗓子一定哑了。”
南乔正觉得喉咙难受,深深后悔自己贪功冒进,这一包药材来的正是时候。她激动地抓住陈兴医的胳膊摇了摇,眼泪汪汪地道:“兴医,你真是太体贴了”
陈兴医慌乱地抽回手臂,将药包放在桌子上,道:“这有十包,你先喝着,下次给你多配一些。爷爷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说罢,转身飞快地跑了。
咦,他那么赶时间的?南乔摇头叹息,心道,难道陈兴医不是陈老的亲孙子?没见过这个压榨童工的,要是自己,一定受不住这样强度的学习工作……真是可怜的娃。
同情完陈兴医,南乔解开药包取出一份,让栀子拿去,道:“泡一包试试。咱们再在这儿歇一会儿。”
161 半日闲
在店员身上的试讲进行的很不错,而有了陈兴医特供的药茶支持之后,预计每天的一个课时变成了三个课时,南乔花费每日口干舌燥的代价之后,终于在李言的书籍拿去刊印的前一天,将整个课程囫囵着讲完,而对应的,她的预计培训时间,也由十五个课时浓缩为十个课时。
之所以说囫囵,那是因为,一共听讲的十一人(加上栀子)中,只有栀子因而多日的实践而完全掌握了这门基础学科,其次是陈兴医,他掌握的很不错,但难免不够熟练需要实践,剩下的,都是有些懵,似乎每一处都懂了,但连起来就不那么通,需要长时间的巩固消化……
对于这个成果,南乔非常满意,有一种为人师的自豪感。同时,对于即将到来的抛头露面,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反倒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亲自腾出设备工人优先印刷《基础会计》,李言拍了拍南乔的头,笑道:“走吧,今日好好放松一下,一起去下馆子听说书去。”
“说书?”南乔很惊奇,问道:“说相声的?”
“听戏也不错。但你应该不耐烦听吧。”李言微笑地,边走边道:“这个时代,茶馆说书还是很不错,都是各地的小故事、奇闻杂谈什么的,听起来挺有趣。算是相声的起源吧,不过没那么逗乐而已。”
听着挺有趣的,只是……南乔闷声道:“可是,李言,我还要去给你的同事们讲课的,若是弄砸了,四阿哥还不愤怒死?你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我这还没开始呢。”
“别那么拼命,乔乔。”李言心疼地道:“听听你自个儿的声音,啊?若是因为这个,却把你这一把嫩嗓子给毁了,那我不是要心疼死?就当是个游戏……你那些店员们都教好了,那些老账房还是搞不定?”
虽然有陈兴医的药茶保驾护航,但南乔还是察觉到自己嗓子很累了,不好好歇一歇,怕真要受大影响,那样就得不偿失了……“那成,这老北京我还没有好好逛过呢。”南乔兴致勃勃地道。
雨水初歇,天空湛蓝。
四月底的阳光已经明媚的有些热烈,但那点儿燥意随着清风拂过,伴着满城宜人的槐花香,立即又消失不见,让人心情愉悦,忍不住地要哼起歌。
南乔张了张嘴,想起需要休息的嗓子,还是算了。南乔踢散一地的槐花瓣,突然问道:“对了,李言,你三年孝期快满了吧?”
“两个月后。”李言顿了顿,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南乔应道:“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风俗,或者忌讳之类的。”
实际上,她是突然记起李言的那个便宜舅舅似乎就住在这附近,顺带着记起那丰腴的少女孕妇来。虽然近日没有见到她在店铺中徘徊,但南乔心中认定,那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李言凝眉想了想,道:“只知道到时候需要再次隆重地祭坟。如果朝堂上不忙的话,我十有八九会回苏州一趟。”
“恩。”南乔点了点头。
两人漫步走过了几个胡同口,找到一个很是热闹地茶楼坐了下来。
这茶楼倒真与南乔去过的清风茶楼很是不同,里面说书的、叫卖干果的,混着茶客们的叫好声,伙计的殷勤招待声,十分喧闹,让南乔眼界大开……
“爹爹,您找到李家表哥没有?”孙紫芸一上门,就关切地问道。之所以这样问,那是笃定李言不会主动上门的。
孙守财长叹一声,懊恼地道:“别提了。你说他是五品官,穿着白鹇补服,我想着,他既然是官,那总要出入衙门的,于是就在六部前门的路口堵着,可是,一连五日,倒是见了不少五品穿白鹇的官儿,但没一个是那小子”
“不可能吧”孙紫芸不相信地道:“我绝不会看错的爹爹,你死守着有什么用?不能找人打听打听?姓李名言,十七八岁,五品,这样年轻的官儿,该很好打听吧?”
提起这个,孙守财脸色更黑,他闷闷地道:“打听怎么没有打听?我先是找了个下衙的守卫,塞了一百两银子,结果那个丘八,看着是个老油条了,可他竟然告诉我他是才从外地调回京城的,对六部的官儿不熟,揣着银子,甩甩手走了”
一百两银子啊,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声呢,给了他,却是连个毛都没捞到,白瞎孙守财嘴角只抽抽,十分的肉痛。
“就这,您就放弃了?”孙紫芸清楚地知道父亲财迷的性子,语带鄙夷地道。
孙守财恨道:“这一百两打了水漂了,我当然不甘心。观察了很久,才瞄上一个胡子花花,同样穿五品补服的老官儿,你说,他这样的年纪,对于一个跟他孙子差不多大,却跟他一个品秩的官儿,该是印象深刻吧?可是结果呢?”
“结果怎么样?”孙紫芸追问道。
孙守财狠狠一拍桌子,道:“结果那个老头斜着眼听我说了半天,然后叫来一大班守卫,说我擅自打听国家机密,居心叵测几个人愣是看了我一整天,水都不给一口,你母亲打点了一千两银子才将我捞回来我说,芸儿,我反正觉得这事儿透着邪乎,我反正是不去费劲了,那李言是五品也好,三品也好,不关咱家的事儿免得家底都被掏空”
孙紫芸闻言,不以为然地道:“爹爹瞧你那点儿出息不过是你没问对人罢了,有什么邪乎不邪乎的”
“你知道什么”孙守财心口憋了一口火,道:“咱家赶走的那个门房,前一刻还在半死不活地讨饭,下一刻就再没见着人了”说罢站起身,道:“这事儿我反正不沾了你母亲在后院,你自个儿寻她去”然后迈步走了。
孙守芸坐在那里,修的整齐的柳叶弯眉皱成一个怪异的弧线。听爹爹这么一说,这事倒真是透着蹊跷,难道真是见了鬼?守了几日没见人,难道表哥不是京官,已经离京上任了?上次遇见的时候,他看起来一派悠闲的摸样,不像是要离京的样子呀?而且,他也没有提起……
“姐姐。”
孙紫芸正在思索那里不对,见自家妹妹过来,也没有在意,正是“嗯”了一声。
孙紫芳咬唇,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姐姐,刚刚爹爹说的……你说,表哥他是不是……是不是找不到了?”
这个小妮子……孙紫芸似笑非笑地看了孙紫芸一眼,道:“这还没见着呢,就惦记上了?”
“姐姐”孙紫芳红云满脸,咬牙切齿地瞪着孙紫芸。
“恩恩,知道了。”孙紫芸笑道:“只要有这么个人,姐姐就不信找不到妹妹你就安心等着吧”
如果爹爹没有悔婚,那么自己……想想自家的夫君,竟然真的将葱儿收了房,兴匆匆地张罗着摆酒抬姨娘……想到这里,孙紫芸心中烦躁起来,起身道:“妹妹,扶姐姐去找娘吧。几日没见了,怪想的。”
听了几个诸如“狐女(鬼女)报恩”、“孤儿遭难史”之类的故事,恩,虽然故事十分老套没有新意,但是面对面得气氛,倒也让南乔听的津津有味的。李言安静地陪着她,看着她开怀放松的笑颜,也是十分满足。
伸手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南乔往盘子里一瞧,发现不小的一盘核桃仁竟然不知不觉地被自己吃光了,顿时有些汗颜,拍拍有些鼓的小肚子,烦恼地道:“这下惨了,晚上吃不下饭,又要挨额娘骂了。”
“哪里有那么严重。”李言含笑道:“一点儿果仁而已,出去溜个弯,不就削下去了?前面不远就是琉璃厂,古董字画很多,咱们去见识见识去。”
“哦。”南乔下了椅子,突然指着盛放干果的盘子,道:“你说,咱们将这盘子埋起来,三百年再挖出来,不也成了古董?”
“恩,当然。有空咱们埋一点儿,然后画几张藏宝图传给后人……”
……
工坊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一早,散着油墨香的《基础会计》已经送到南乔面前,薄薄的只有百十页不到,拿起来,却觉得沉甸甸的。
南乔翻了一遍之后,微微一叹,将自己做的教学计划交给李言,道:“这份计划,你带给四阿哥,看他怎么安排吧。李言你说,康熙怎么会同意四阿哥这么荒谬的建议呢?虽然地点不在六部,但那些人学生……这个时候的人,不是都看不起女人的吗?”
李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将南乔的计划夹在一本书中,道:“谁知道呢。也许康熙就是一时心情很好,等着看四阿哥的笑话也说不定。不过,乔乔,咱们可是有真材实料的,绝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哼哼。”这个问题想不通,但是,想看姐儿的笑话,门都没有南乔扬起了头。
162 可以不去
看着对面专注看着计划书的四阿哥,未来的皇上,李言眼睛眯了眯。
那份计划,总不过百十字,他看了多久了?微微撇了撇墙上挂着的水晶座钟,那分针已经走完了大半个圈,李言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这么轻微的一咳,在这安静的书房中显得尤其突兀。
四阿哥目光从那份计划书上挪移开来,看了看钟,道:“南乔倒是用了心。如此,我便不用担心了。”
“是的。”李言答道:“乔乔为了不出岔子,硬是抢时间将这本书从头至尾给她铺子中的人员讲了一遍,每天三小时,至今嗓子还疼着。”
“哦?”四阿哥微微动容,道:“看了大夫没有?等会儿我去太医院去要个方子,你带回去。我听说她在试讲,没想到她是这么用心。”
“谢四爷关爱,大夫说,她歇两天也就恢复了。”李言的眼睛再次不自觉的眯起,终于脱口问道:“贝勒爷,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去?微臣认为,微臣并没有忙碌到分秒必争的地步,而户部,恕微臣直言,户部也并不是离了微臣就不能运转了这点儿自知之名,微臣还是有的”
南乔被推向了前,哪怕是在一间民宅里讲课,但以她九岁女孩儿的身份,听课的又是户部职员的身份,如何能不引人关注?而她只要被关注,那么,后续的那些,赞扬也好,诋毁不屑也好,对于南乔来说,都不是好事他是往好处想过,想此举会对历史产生些细微的,好的影响,但……那是南乔他不想南乔站在那么危险的风口浪尖,他希望他的南乔能安安稳稳地画画种花,闲暇了就打打她的小算盘,然后等着他去娶她而现在呢?现在眼前这个人,他竟然要将他的算盘全部打乱掉难道,他起了别的心思?
李言想到这个可能,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四阿哥看着李言,看了许久,道:“子默,你很紧张她。”
“是。”李言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四阿哥缓缓地站了起来,道:“我不如你了解她,但我直觉,直觉认为南乔,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小姑娘。兰儿,就是我的女儿,她比不上她。十七,受的是皇子教训,可也比不上她。这次的这个决定,是我冲动了,但是,我认为她该试一试,试一试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多么神奇的一个小姑娘。我想给她机会,就像我认为你李言是个人才,我愿意给你机会一样。你明白吗?”
“可如今,毕竟是男人们的天下。她会受到伤害的。”李言坚持道。
只是,眼前这个人,他是怎么知道南乔的不同?他们并没有太多接触,布偶或者画册或者她开的铺子,很多人都知道。算起来,十三与南乔接触的更多一些,但他也只是认为南乔早慧罢了……
而且,他不应该关注国家大事吗?关注一个小女孩做什么?生活的调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