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从兄老者又细看了姜游数眼,再看看仍在焚烧着的众多尸身,忍不住皱了皱眉向姜游问道:“足下何人?”
姜游道:“我叫……哦,我姓姜,名游。”
“姜游?汝并无表字吗?”
姜游尚未答话,那位被唤作“季丰”的老者接上话道:“观其装束,乃一无识乡人矣,又何来表字?”
姜游心说我无识?真论起来我肚子里的见识只怕能让你们惊为天人吧?至于没有表字……在现代社会里有几个人会吃饱了没事取什么表字?不过这些话姜游可不敢说出来,这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站着回话比较好。毕竟姜游自己知道,而且李老头也提醒过他,在汉代焚烧他人的尸体可是很难被当时的人们所接受的事。自己现在焚尸被这些人看见,搞不好就已经以为他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那回答对方的话的时候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死定了。
却见那从兄老者品味了一下姜游的名子之后,又看了看正在焚烧的尸体,皱着眉疑惑不解的向姜游问道:“吾听汝适才汝曲中的孤寒悲伤之意亦甚浓,正所谓曲有灵则映人心思,汝若心有歹意,断然吹不出此等乐韵,故吾信你所言。只是汝既有安葬此间村民之意,却又为何要放火焚烧,毁坏他人尸身?”
姜游并不笨,而且之前有了那么些的缓冲时间,他已经大致的想好了一些应对的说词,当下便不紧不慢的,话亦半真半假的还带着一点试探的道:“我并非此间村人。数日前偶过此间,适逢、适逢官军士卒钞略此村,并将此间村民屠戮一尽,妇人则尽数掳去。我无力阻拦,只能待官军走后再进得村中,设法将惨死的村民逐一下葬……”
从兄老者逼问道:“为何要焚尸?”
姜游苦笑道:“我人单力孤,可村中死尸却有数百具之多,只我一个却又如何下葬得如此之多的尸身?若是给我充足的时间,我到是可以将村中之人尽数下葬。可是一则天候渐暖,尸身易腐烂发臭,若不尽快处理容易引发瘟疫疾病,而且还引来了不少乌鸦啄食尸身,令人不忍;二则,此间离长安并不算远,我也不知道那些官军或是贼人会不会又跑到这里来,如果不巧碰上,我也只能是众多尸身中的一具而曝尸于此。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出此下策。火葬虽烈,但好歹可以免去尸身为乌鸦啄食败坏之苦;虽化为骨灰,但至少可以让一众村民之魂早安于地下。”
这番蹩脚的半文言文听得那从兄老者不住的摇头,但从神情中不难看出他认同了姜游所说的话。长叹了一声之后,这老者遥向正在焚烧的众尸身毕恭毕敬的拜了三拜再向姜游道:“足下颇有仁义之心,今虽于此焚烧尸身,但正如足下所言,足下实有不得已之苦情。若是换作旁人,只怕不会理会这些,早已作速离去,而任由这多尸身曝尸于此,其魂亦不得安矣……”
说着这老者一转身,向一众下人们吩咐道:“事急从权,我等亦需早归长安,无暇在此将一干百姓尽数掘坑而葬。尔等可去村中,但有尸身柴草皆取来此处,一并在此火化吧。”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尽皆领命而去。
这老者见仆从们都忙去了,便与另一老者走到姜游的近前拱手一礼道:“先前惊见足下于此焚烧尸身,老夫不明就里,恐为贼人,故而早作提备,以弓弩而警之。而令事既明了,老夫自当向姜义士赔罪。”
姜游赶紧学着样的拱手还礼,至于是不是合当时的礼节就不知道了:“不敢不敢。焚烧他人尸身本为大罪,我也真的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哦,还未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这老者淡淡一笑:“贱名不足挂齿耳。老夫蔡邕,表字伯喈,不才之身现为侍中、左中郎将,封高阳乡候。这位是老夫从弟蔡谷,表字季丰。”
姜游的双眼立马就瞪得溜圆:“你、你是蔡邕、蔡侍中?”
蔡邕可是名人啊!东汉末年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虽说蔡邕对后世人来说不可能像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这些人那么有名到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只要是喜欢看三国的人基本上还都是知道他的。不过对姜游这一类的人来说嘛,知道蔡邕的原因则是因为知道他有个很有名的漂亮女儿蔡文姬……这也许是绝大多数现代人的通病,反正最先关心的往往是有没有漂亮的女人。
蔡邕向姜游笑了笑,丝毫没有计较姜游现在的举止其实很无礼,反正在他的眼中,姜游就是一个不知礼仪的化外野人。再一弯腰,蔡邕拾起了姜游掉在地上的那支长笛,仔细的吹拍去灰尘后交到姜游的手中道:“适才闻君一曲,老夫心中亦感触极深。姜义士可否容老夫吹奏此曲?听闻过此间之事后,老夫亦想为此间村民吹奏一曲,聊表哀悼之意。”
“哦……当然可以。”姜游向蔡邕点了点头。
蔡邕一反手,自腰间抽出了一支竹笛。这支竹笛的光泽淡黄,笛身上还有黑色的斑纹,咋一看好像是不怎么样,可姜游却暗中口水直流。
“这支应该就是柯亭笛吧?传说中蔡邕从别人刚建好的亭子里拆出来的竹子制成的笛子。这要是被我带回去那可就是超级古董,值不少钱的干活……”
“咳……”却是蔡邕的从弟蔡谷望见了姜游眼中的贪意,用力的干咳了这么一声以示警戒。
姜游自知失态,赶紧的又郑重了起来。
蔡邕没注意这些,只是自顾自的缓步走到了火化点之前,也并没有像姜游那样拿起竹笛就吹,而是静静的望了化尸之火一阵,嘴里也不知念叨了些什么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声,柯亭笛缓而又缓的凑到了唇边。
笛乐一起,才过去几个小节,姜游就惭愧得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什么是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蔡邕只是之前听过姜游的吹奏,这会儿就已经能把那曲《御剑江湖》给无比流畅的吹奏出来。而且不止是流畅,曲韵中所韵含的意境也远在姜游之上,真真正正的能曲动人心、韵动心弦,令人心中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悲伤之意……
姜游是懂一点竹笛的人,虽说身上有着现代人普通的自大的毛病,但不代表他就是那种自大狂妄且目中无人的笨蛋。事实上,姜游最敬重的一位老师曾经这样告诫过姜游,说你永远不要看不起别人,哪怕就是街边的乞丐,他的身上很可能都有你比不上的地方。而如果你不能够正视你的缺点、不能够正视别人的长处,你就永远无法取得进步。
这番话虽说没有成为激励姜游上进的座右铭,但姜游还是记得非常牢的。至少他在玩网游的时候,碰上PK不过的对手,就很能够用这番话来安慰自己,然后或多或少的分析一下别人的长处与优缺点,再碰上的时候他的心里面就会多出几分的把握。
现在听着蔡邕吹奏起的《御剑江湖》,姜游心里的这份汗颜就别提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水平和蔡邕比起来,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再乘以个N!!以前自己在同学们的面前玩起长笛还能摆摆显、露露脸,可真碰上了蔡邕这样的行家里手、高人宗师,姜游才发觉自己原来是多么的渺小可笑……
几分钟后,蔡邕收住了笛声,复又向火光中的尸身拜了一拜,这才转回身来向姜游道:“姜义士,汝此曲意境颇深,实为难得之佳曲,但……想老夫平生精习曲乐,敢说各地精妙之乐无有不知者,可今日所闻此曲却是前所未闻。老夫敢问姜义士一句,此曲所出何处?”
“哦,是……”
姜游忽然硬生生的把方到嘴边的“仙剑”二字给咽了回去,跟蔡邕解释什么是《仙剑》?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而且就仙剑系列的故事而言,其背景时间段最早的是《仙剑四》,但时期上也是在唐代,还是在四五百年之后那!
胡扯是来不及的,而且搞不好还会被蔡邕查觉到不对头的地方,毕竟蔡邕博古通今,史书上说要不是王允杀了蔡邕,那汉史甚至是三国史,搞不好就会是蔡邕来写的了,所以姜游可没敢在蔡邕的面前胡扯一气。
略一转念,姜游索性面露羞愧之难色,支支唔唔很不好意思的道:“到、到令蔡侍中见笑了。其实、其实此曲是我……哦,是在下偶生感触,自谱而成。”
“哦?”蔡邕很是意外的重新打晾了姜游一番,微觉诧异的道:“此曲竟然是姜义士自谱而成?却不知姜义士是哪里人仕、师从何人?”
姜游赶紧的摇了摇头,这会儿一个很无耻的想法也在脑中渐渐成形,于是厚起老脸开始忽悠蔡邕:“我无师尊,不过因幼时便颇喜音律,而后购得此笛便自相摸索。熟使之后,便试着自相谱曲。”
蔡邕呀然道:“竟然是无师而自通?难得矣!想来先前听你曲中的生涩之处,便应是你无师指导而不知精细之处如何回转之故了。”
姜游忽然单膝向蔡邕跪倒,双手抱拳、面色诚恳的道:“我素听闻蔡侍中精习琴笛,其艺可称为天下无双,亦闻蔡侍中爱惜曲乐,偶闻佳曲,不惜以重金而求之。在下不才,亦不知五音为何,胸中却有自谱而得的曲乐十余曲,只恨无惜吾曲之人。今得偶遇蔡侍中,且对吾曲颇有赞许之意,吾愿将胸中曲乐尽数奉上!”
蔡邕楞住:“姜义士言下之意,是你胸中曲乐,并非只此一曲,尚有过十之数尽在胸中?”
姜游用力点头,甩出句:“然也!”
不过姜游马上就面露难色的道:“只、只是……我只会吹奏出来,宫商角羽什么的我并不会谱……”古代一般都是五音,宫商角羽徵,代表君臣民事物;后来加上文、武而成为七音,但据姜游所知,好像得是在汉代以后的事了。
蔡邕上上下下的又打晾了姜游一阵,忽然笑道:“无妨无妨!其实姜义士有谱曲之能,又兼胸怀仁义之心,既有投奔老夫之意,老夫心中甚喜矣,又怎会将姜义士拒之门外?”
姜游老脸微红,他想暂时先到蔡邕那里混一混的小九九被蔡邕给看破了嘛!不过看破了又怎么样?姜游的脸皮在该厚的时候那可是非常之厚的,听了蔡邕的话,姜游马上就面露喜色,小小心心的试探道:“这么说……蔡侍中您愿意收留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
蔡邕笑着伸出双手把姜游扶了起来,并且向姜游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姜游差点没乐的蹦将起来,总算是还保持着点样子没有失态,马上就向蔡邕一抱拳道:“请蔡侍中……哦,请主公稍待片刻,我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马上就回来!”
蔡邕点了点头,姜游马上就一转身往自己在村中暂居的房舍奔去,心中狂呼道:“耶耶耶!!这下子不用天天在这小村里担惊受怕了!”
蔡邕是董卓比较重视的人才之一,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眼前的红人,但至少董卓军的士卒不敢惹到蔡邕的身上来。至于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吧,眼下能去长安城里安安全全的呆着,静等到那个短暂的太平时期的出现,这对姜游来说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第一卷 第四回 各人心中的小九九
日渐偏西,火葬完了小村村民的蔡邕一行人开始踏上归程。
蔡邕和蔡谷年纪大,一个六十,一个五十七,加上又都是典型的文人型的角色,都骑不得马,因此各有一辆马车供二人乘坐。不过现在两辆马车其中的一辆便宜了不会骑马的姜游,蔡邕与蔡谷则同乘一车谈着事情。
行至半路,姜游一时尿急,就向众人告了个罪,跑得远远的找了棵树放水去了。蔡邕的从弟蔡谷在马车中撩起车帘看了姜游一眼,紧锁着眉头向同车的蔡邕道:“从兄,你为何要收留此人?我观此人粗鄙无礼、举止怪异……”
蔡邕笑着摆了摆手道:“山野之人,又如何识得礼数?不过此人虽不识礼数,却有敬人之心,如此足矣。这行止之礼,回去之后教教他也就行了。”
“从兄!”蔡谷劝阻道:“想你我也曾流刑于朔方,于那边远苦寒之地,也并非未曾见过粗鄙无礼之人。若他只是个粗鄙之人,我亦不过是一笑了之而已。可是从兄,此人于此焚尸坏骸,又兼发短,且身怀利器,恐为逃刑之贼人;再者,先前从兄取出柯亭笛时,此人面露贪意,只怕乃是一心术不正之人;闻知从兄乃当朝侍中且贵为乡候,即曲膝认从兄为主,其心必有叵测!”
蔡邕闻言后,在车中遥望了正的放水的姜游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季丰行事谨慎虽是好事,但却多疑了些,且亦有不查之处。季丰啊,我看人不会看错的,此人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市井小人,有些小人之态乃人之常情矣。就算是换作你我,知身在危处之时,不是一样的也有趋吉避凶之心吗?他投奔于我,所图者不外乎借我之势以避兵革之难也。”
说着蔡邕放下了车帘,闭目轻叹道:“看到他,到使我想起了我当初受陷离京时,我所遭遇到的那些人与事,那时的你我与他亦颇有相似之处。正所谓将心比心,那时的你我心中所希翼者,便是能有好心之人予以收留,而你我总算是得上天垂怜,曾甘冒风险收留你我之人亦不在少数。时至今日峰回路转,我身居高位,亦当效仿当年收留你我的仁人义者,多行仁善之事。”
蔡谷皱眉道:“话虽如此……”
蔡邕笑道:“季丰所忧者,在我看来其实乃是杞人忧天矣!季丰你怎么就不想想,一个明知身在险境之中的人,却仍有心去安葬数百具与之无关之人的尸身,而有此等侠义之心的人,又怎会是心术不正之徒?”
蔡谷依旧紧锁着眉头,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蔡邕又道:“再者,若是此人胸中确有其他精妙佳曲,若是为流兵之祸而就此失传,岂不惜哉?”
蔡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蔡邕对音乐的痴迷程度是其他人很难想像的。或许,为了姜游的那些曲乐才收留姜游,这才是蔡邕真正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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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也没什么闲话,天黑时蔡邕一行人先来到了一所离长安还有大半天路程的驿站休息过夜。蔡邕对姜游是待以宾客之礼,也就是说对姜游是作为客人来看待的,吃喝睡什么的都还不错。而咱们的酱油猪脚在酒足饭饱之后,也终于能睡上一个这些天来一直都没能睡上的安稳好觉,而且睡得相当的死,半夜的时候竟然连蔡邕来他的房间看过都不知道。
次日天明,一行人用过了早饭之后便上了路。不过蔡邕可能是觉得早上的空气好吧,并没有坐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