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他情窦初开,首度主动吻她,结果是顺利大逃亡——
高考结束,每个考生都像是脱了一层皮。没有时间停歇,填报志愿的工作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这对每个考生来说可能比考试更关键,因为它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事业、前途和几乎大半的人生。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圣又病倒了,它已经连续两天没怎么吃东西。抱去看兽医,兽医说大圣的年龄太大了,言下之意——它的时间到了。
马赫赫坐在地板上,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大圣的皮毛。它以前很喜欢她用手这样抚它,每次都会露出很舒服的表情,现在不会了,以后……就更不会了。
梅宜鉴将填好的志愿表放在一边,蹲下来看看大圣的情形。它今年十三岁,在狗的年龄中的确不算小了。
“大圣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任何起色,我们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这奇迹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为了和宜鉴保持良好关系,赫赫小的时候经常带食物来讨好大圣。后来搬家做了他们的邻居,因为宜鉴忙于功课,带大圣散步的任务大多都是赫赫在做。可以说,大圣跟她比跟宜鉴都亲,所以她最舍不得它死。
不想看她这么伤心,宜鉴好心安慰着她:“别再伤心了,每个生物的寿命都有限,咱们谁都无能为力。”
明知道他的话符合生物发展的基本规矩,可她还是因为他的异常冷静而发怒。“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说这是上天的意思,人力无法违抗,然后开开心心地去读你的一流大学,做你的社会精英?”
她到底怎么了?这几天她一直在跟他闹别扭,好像他说什么都不对,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赫赫,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我说吧!”这样拐弯抹角找麻烦,他受不了。
是他要她说的,怪不得她。“你的第一志愿是不是报了上海的H大?”
“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吗?”他所报的H大有一流的法学院,可以承载他的理想,助他在未来成为最好的检察官。
“你想当检察官,本市也有全国重点大学啊!”他明明知道她的第一志愿报考了本市的A大,为什么他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他好残忍,好冷酷。对陪了他十三年的大圣都可以这么冷漠,更别说是她了。
“我没考虑过那么多,我只是想选一所最好的大学。而且上海离咱们也不远啊!坐飞机一个小时,坐火车也才四个小时。”
男子汉以事业为重,爸爸从小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妈妈不是也一直支持着爸爸的工作,无论爸爸多忙都无所怨言吗?“赫赫,你该为我想想。我还年轻,需要建立起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永远不离开你。”
他所说的“离开”是指地域上的,并非指心。可听在赫赫耳中,却变了一个味道。“离开!你大可以离开!我没有阻止你离开,更不敢坏了你的前程。我算什么?不过是任性了一些,缠了你十五年罢了,现在你终于可以借上大学的机会远远地将我‘逐’出你的世界。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争取国外的奖学金,躲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让我一辈子都没机会找到你。”
她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越说越远?宜鉴全当她是因为大圣将要去世而心情不好,没留意到心里去。“赫赫,就算我去上H大。咱们也可以打电话,我放假都会回来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生离死别?赫赫被他的话语吓到了,她猛地推开宜鉴俯身去看大圣。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完全失去了呼吸,趴在那里像这十三年的每晚一样,睡着了。
“大圣!大圣,你醒醒,你不要走啊!大圣,如果连你都不陪我,这世上真的没有谁会陪着我了……”
她呜呜地哭着,像一个孩子。因为从两个月以前对大圣的情况就有所准备,宜鉴并没有失控。“它生病一定也很痛苦,现在去世,对它来说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就像你终于可以离开我一样?一样的解脱,是不是?”她挂着泪眼冷冰冰地瞅着他,那冰冷来源于对他的心寒。
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胡搅蛮缠,再加上大圣的去世,宜鉴渐渐失去了耐心。“随便你怎么想!”
他抽身想要离开,赫赫却先一步拦住了他。“不准走!我不准你去外地读大学,你留下来好不好?这里的大学也有一流的法学院,你也可以成为成功的检察官啊!”
“赫赫,你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去外地读大学,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你不能因为你的喜好,就非要我按照你的意愿改变我的人生,这对我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没有公平,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又公平地给过我爱吗?”她将他逼到了绝境。就是这一天,她要答案。她给够了他时间,也给够了他机会,她不想再等下去。
不明白她这样害怕他去外地读大学的原因,宜鉴只当是她随心所欲的任性。“赫赫,你答应过给我时间。等我读完大学回来,等我的事业有了起色,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相信我,好吗?”
她还能相信他吗?她还有机会相信他吗?如果要她相信他,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林琼也和他报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甚至是同一个专业?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确定,是不确定他,还是不确定自己的感情?
老实说,宜鉴之所以会选择去外地读大学,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
他们在一起十五年的时间,从来没有分开过。她对他的感情像一种孩子的坚持,充满了盲目与茫然。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离开,给她一片自由呼吸的天空,或许她会发现自己的感情只是一种玩闹的情绪。又或许,他会明白,心中那份无法割舍的青梅竹马之情终将会变成缕缕情思缠绕他们的此生。
不想伤害她,所以想找到最肯定的答案。即使是要离开她四年,也比未来伤害她一生要划算。
他的苦心她不懂,因为他总是什么也不说。
她的担心他不懂,因为她总是什么也不说。
手指依旧为大圣梳理着皮毛,赫赫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它。“要怎样你才答应留在这里读大学?”
“要怎样你才不再这么任性?”
“吻我,像我第一次吻你时那样。”孩子的世界没有欺骗,透着一股最执著的认真。
他拉她入怀,一吻印上。同时印上的还有男人的霸气、温柔、自私与专制,那不同于她蜻蜓点水似的吻,那是一种标志,标志着他对她的专属。
松开手,她的双臂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他转身取来桌上的志愿表,“我去学校送志愿,帮我通知爸妈——大圣死了。”
但他不知道,她的爱,也死了。
二十二岁,他们回到现在,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变得苍白——
“我的‘青梅竹马’的故事说完了,其实一切就是这么平常,充满了孩子的幼稚与可笑。我要的只是上山时的心情,至于山上那让人感到遗憾的风景和站在山顶俯视山下的意犹未尽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回忆,我正在遗忘的回忆。”
身为DJ的赫赫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热线上立刻传来了几个电话,“赫赫,你的故事只停留在十八岁,中间还有四年空档。你是怎么跟凌雨一起当上电台DJ的?你们又怎么会配合得如此默契?你们在未来会不会成为生活中的一对啊?还有!还有!故事里那个和赫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生后来怎么样了?难道他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看到正陷入回忆中的赫赫,凌雨巧妙地接下了问题:“这位听众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咱们先让赫赫喘口气,其中你问我和赫赫怎么能一起当上电台DJ,这可得算在我的功劳簿上,让我来说给你听听吧!”
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赫赫一直闷闷不乐,她不想留在家里,怕会见到正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去外地读大学的梅宜鉴,所以就一个人在外面瞎溜达,正巧在街上碰到了也在独自乱窜的凌雨。
“赫赫?你考上了哪所大学?”
“就是本地的A大。”
赫赫说出了大学的名字,凌雨乐得一蹦三丈高。
“哈哈!咱们以后要成为同学了。”
“真的?”难得在大学里会遇到熟悉的人,又同在一座城市,赫赫也挺高兴,“你的理想不是当一名出色的DJ吗?我还以为你会报考广播学院呢!”
“我现在也能当DJ啊!”凌雨兴致高昂地跟她谈起自己的打算,“你知道吗?经济广播电台最近正在招考播音员,你也可以去试试,咱们俩可以做搭档共同出场。你的普通话、语音条件都非常好,只要准备一个播音类节目作为参赛作品就可以啦。”
赫赫正想找点事占据自己的大脑,不让自己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宜鉴,便答应了下来。两个人开始了忙碌的筹备工作。她忙到连宜鉴离开都没有去送他,她忙到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她是在逼自己放手。
这一切没有人比凌雨看得更清楚,他不说,是给她时间自己去消化,没想到四年过来了,她依然结石在胸,还得了消化不良症。
凌雨借着直播间里的灯光凝视着赫赫的侧脸,她沉静时的表情很迷人,那是梅宜鉴带给她的忧郁与成熟。
他眉头微展,随即将气氛吊起来。“我的答案您还满意吗?原本是‘音乐链接’四周年特别节目,现在倒像是赫赫的感情回顾史,我有点嫉妒哦!为了缓解我的心情,以防我在直播间里就把赫赫掐死,剩下的几个问题咱们待会儿再回答,先接进一通电话,有位观念已经在线上等了很久。”
他使眼色给赫赫,示意她接下这边的活儿。“喂?这位朋友您好,对我们‘音乐链接’您有什么意见、要求或是想法吗?”
“我能够解答刚才那位听众问的问题,我知道那个和赫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生后来怎么样了。”
那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即使事隔四年也让她难以忘记。一瞬间,赫赫屏住呼吸,苍白的面色沉醉在灯光下。
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做了“音乐链接”的DJ?他怎么会在收听这档节目?他怎么会打电话进来?
趁着她发呆的瞬间,凌雨抢先救下这路电话。“这位朋友也知道我们赫赫的故事啊?那说出来听听好不好?我很好奇嗳!”他不理会赫赫拼命使眼色让他断了这路热线,还将事先选好的背景音乐穿插其中,甚至将这路热线的音量推到了最高点。
似乎凌雨早就知道今晚这个人会在这个时间打进这个电话,赫赫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凌雨极力鼓动她在今晚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根本是有预谋地给她下套,而她居然掉了进去。
这辈子只有她给人下套,还没被人套过。赫赫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疼得凌雨想叫却又怕吓了听众,只好死命地忍着,脸都成了猪肝色。
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随着舒缓的背景音乐冉冉流淌着——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梅宜鉴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赫赫,当他激动得推开她家的门时……”
“赫赫?宜鉴你找赫赫啊?”
马平回首看了看赫赫的房间,有点抱歉地冲梅宜鉴摇了摇头。“她大概和凌雨两个人去试音了,也可能去写文案了。我不太清楚,反正这些天她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忙得不得了。”
“她这些天都和凌雨在一起?”宜鉴的声音疙疙瘩瘩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最外层的保护皮,“他们……他们在做什么?”
宜鉴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脸色这么苍白?“他们报考了电台什么J,两个人说是要搭档做主持人。还说他们俩这么相配,要是上了节目一定完美。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些什么,不过赫赫前两天心情不大好,这几天倒是成日里眉开眼笑的,我也就放心了。”
和凌雨在一起,她会眉开眼笑,会心情很好,所以她就连见他的时间都没有?宜鉴转过身就往楼下走,有一股冲动,他想将赫赫抓回身边。他们才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他凌雨凭什么取代他的位置?
电梯在空中匀速下行,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宜鉴看到了送赫赫回来的凌雨,他们俩有说有笑地在楼前打闹着,如果这世上真有两小无猜描绘出的爱情,没有人会说他们不是。
再反观他自己,小时候被赫赫打,他就只会哭着喊妈妈;赫赫在幼儿园里探险,他只敢跟在她的身后,从来不会陪她一起玩;即便他学会了空手道,也从来没有机会去保护赫赫,他的原则是安分守己、绝不惹事;赫赫的爱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做个乖孩子,考出好成绩,进一流的大学,以后当个成功的检察官。
他的人生苍白得像一张纸,而赫赫就是这页纸中惟一绚烂的色彩。从小到大,有赫赫的地方就有欢笑,她是全班同学的焦点,让别人感到快乐。她的成绩的确不够好,可是没有人嫌她是笨蛋。而他,除了成绩好,还有什么优点?
他这才明白,他如此渴望优秀,只是想以一个成熟、成功的男人形象站在她的面前。真正害怕配不上对方的人……其实,是他。
眼看着赫赫就要进电梯,他直觉关上电梯门按下回十二楼的按扭。不想见到她,因为害怕看到她眼中那不再炙热的目光,害怕她想玩亲亲的对象已不再是他。
他们就这样,一个忙碌,一个逃避。高三那个短暂的暑假就这样转眼即逝。这一天,是宜鉴离开家去上大学的日子。
爸爸要为病人动手术,一切都是妈妈帮他打理的。赫赫的妈妈照样忙于工作,但她派了车送宜鉴去机场。马叔叔倒是忙里忙外,他说自己享受不到送女儿上大学的乐趣,只好将这份热情用在他身上。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宜鉴站在楼下不时地望向电梯口。“赫赫她……她……”
“她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电动,刚睡下不久,恐怕不能来送你了。”马平打着含糊,眼神不自在地望着十二楼阳台的位置。他知道女儿根本没睡,她就站在窗帘后面目送宜鉴离开。
昨晚他跟女儿谈了很久。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做的是不是很失败,自家女儿喜欢人家儿子十五年,他却是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总是以为那不过是赫赫孩子气的游戏,等到她真的长大了,看到外面的世界,学会什么是爱,就会忘了孩提时的玩笑,找到真正所爱的人,共度此生。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女儿虽小,却比他这个老父懂得爱,知道该如何去爱,也更能残酷地割舍爱。这就是现代社会的孩子,爱就爱得彻彻底底,忘就忘得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