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采芹听着心里一股酸酸地,“掌了一辈的灯……”
刘掌灯撑着拐杖站起来,“不是没人接替我,是我不愿意,我还能干……做一天少一天的活啊……”
蓝采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一辈都是一个节奏,一辈只做一件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刘掌灯笃着拐杖,拿着长勾,一走过去,勾下前头的灯笼,吹灭,再挂上去……
这样的重复,到底要多少次,六十年到底有多长?一年有六十五日,每日晨昏两趟,每一趟有几盏灯笼,每天就重复一千次,一年也就重复十六万五千次,十年即六十五万次,六十年便是……
蓝采芹正思量着,忽见宫素衣也在看着刘掌灯的背影。
“素衣……”
“两亿一千九万次……两亿一千九万个晨昏……晨……昏……她一定知道宫里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素衣……你在说什么呢?”
“没有,我在想,也许她将来能帮我也说不定……”
“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会给我出什么样的题……”
“你又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就像空气一样。”
“宫里像她这样的老人应该不多了,不知为什么她还留在这里……”宫素衣完全没听见蓝采芹在说什么似的,只是望着老人的背影,神思跟随,假如她在这皇宫里掌了一辈的灯,就连大业十四年都没有离开过,那她一定知道很多前朝和新朝的故事。
大业十四年是隋炀帝逃亡出宫的时候,那时候宫中肯定是乱作一团,为何她没有趁机离开?隋炀帝死后,新朝成立,迎来武德元年,从武德元年到现在有四年了,她也没有离开。宫素衣揪了揪心,不知道她能否辨认出那件短襦的来处?
。。。
 ;。。。 ; ; “只因曲萦变成公主,所以就要追杀我们吗?我们哪一点妨碍到她了?到底是谁想害死我们?!曲萦曲萦,有种让我看到你……!”蓝采芹冲着长安皇宫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往事历历在目,四姐妹与皇家的恩仇早已种下,此番回来,与其说是宫素衣的谋划,不如说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宫素衣在心里默默地说着:采芹,我一定会保你周全,不会让你出事的。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年想杀她们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就躲在宫中,只要皇上认不出来,秦王认不出来,那就安全了。而时隔十年,宫素衣与蓝采芹的模样早已改变,想必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忽听一阵脚步声,两人赶忙整理了一下,低头站好。
“宫素衣,皇上说,你的才华很好,能深悉两朝律法,又有‘名家’风范,能据理力争,又能巧舌如簧,很懂得避重就轻。现在,就要考考你,看你能否在十日之内完宫中规矩,假如可以,说明人才可塑,那么,就请十日后再来觐见。”原来来人是李通,是来传皇上的口谕的。
“宫素衣,这十天里,须跟青姑好好习宫规。假如你能在十天内完所有宫规,皇上一定会重用你的,这件事千万不可对他人说起,皇上特地交代,包括李溯立在内也不能提起,明白了吗?至于蓝采芹,直接到六局报道,随便领份差事就是了。”
“是。”
“现在请随我到掖庭报道。”
宫素衣琢磨着李通的话,跟着李通走在宫墙之间,又穿过无数道宫门,终于来到了掖庭。
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都住在掖庭,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宫女基本也都在掖庭,只有贵人以上才能单独分开住。
贵人以下的美人、才人是掖庭里最高级的宫女了,属于正七。平日里会在皇帝身边当差,算是有些身份。
宫素衣望着栉比鳞次的宫殿,感到一股压抑,长长的走道让她感觉不到一点阳光的气息,仿佛走在晋阳城的牢房里一般,一些年老的宫女坐在井边晒着阳,摇着一把破扇,那耷拉下垂的胸部就如同她们脸上的神色一般沮丧。
而年轻的宫女走都十分有节奏,那节奏仿佛停不下来似的,一下一下地,永远都按着那个秩序走着,一直走到老,走到死。看着那些年老的,宫素衣觉得她们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也就在这样的节奏中走过了。
宫素衣感觉后背的包袱沉重了,包袱里,那件白色的短襦,承载着她身世的沉重……
来到栖霞殿,李通将宫素衣交给青姑。
“见过青姑。”宫素衣行礼道。
青姑冰冷着一张脸,就如同一走来宫素衣所看到的那样,仿佛没有生命的气息。
青姑不过十岁左右,但可以想象的是,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只是她脸色很差,青白青白的,青得连脂粉都掩不住,加上她脸上的霜气,便让人觉得毫无生气。
李通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李通一走,青姑的脸显得更青了。
“既然是皇上安排的,我自然要在十天内把你训练成一名老奴。这十天里,没有我的吩咐,任何地方都不能去,除了宫规之外,还要知人事,一切行动需听从我的吩咐。”
“是。”
宫素衣心想,看来这十天里是肯定见不到曲萦的了,就算见到,又能认得出来吗?
青姑不苟言笑,十分严厉,说做便做,很快便帮宫素衣换了一身衣裳,宫女们虽然没有什么神气,却个个都穿得光彩照人,在皇宫里,她们除了干活办事之外,还充当着一件件装饰。
宫素衣才穿上衣服,便觉得整个人不同了,这辈就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会用脂粉吗?”青姑冷冷地问。
“不曾用过。”
“在宫中,但凡要出面,都必须施粉,妆容分为七种,什么身份地位,用什么妆,最低等的是映月妆,月便是主,映月妆就是为了映衬主,千万不可与主争锋。与之相对的是沐日妆,这妆要求明艳,用这等妆的一般是才人、美人呢、更衣、宝林等,服侍皇帝身边,妆容必须明艳,端庄……”
宫素衣默默记着,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心想要梳好一个妆,会怎么用这些胭脂粉末,只怕十天都嫌不够。
“妆容切不可越级而施,否则轻者罚做杂役,重者杖毙,清楚了吗!”青姑严厉地说道。
“清楚了。”
宫素衣心想,这么一来,只要一见面看妆容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地位了。
晌午的时候,宫素衣正着妆容,忽然李通带着蓝采芹进来了。
“哇,你在这里,素衣,这里的房好大啊!你也变了,哇,这衣服好漂亮,我刚刚在上看到她们也穿一样的……”采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过大了,宫素衣急急地摆着手示意着什么。
“没规没距,李通,这是什么人?”青姑铁着脸问道。
“是随素衣姑娘一起入宫的,叫蓝采芹,现安排在司寝司干活。”
“那就带走吧。”
“是。还不快走。”
蓝采芹鼓囊起嘴巴,宫素衣示意她赶紧下去。
想来这青姑在宫中的地位还蛮高的,竟然连李通这种皇帝身边的人都要敬重她几分,却不知什么来历。
这天晚上,宫素衣完宫规已经是掌灯时分,回到房间,发现蓝采芹已经躺在被窝里了。
一见宫素衣,蓝采芹整个人便坐了起来:“你今天的妆好漂亮啊。”
“你不用施粉吗?”
“司寝哪里需要施粉啊,根本见不到人,整天在浴房里,司寝这个差事说得好听像是跟侍寝有关似的,其实就是帮那些被点名侍寝的人沐浴、拿衣服之类的,我目前就只是拿衣服而已。”
“这……这岂不是很难为情。”
“谁说不是。可是李通说除了这个差事没别的了,说是最近来了很多新的宫女,差事都分配完了。你呢?你做什么?”
“我倒没做什么,就是宫规。”
蓝采芹拉下她的包袱:“我把衣服都放柜里,哈哈,这个柜还有花纹呢。”
蓝采芹打开包袱,忽然动作顿了顿,“这件衣服……”
蓝采芹抖开面上的白色短襦,但见胸口上绣着一个“宫”字。
。。。
 ;。。。 ; ; 随后,战乱便开始了,张杰到处招揽乞丐军,转身变成了义军领,有一种说法是,张杰的乞丐军有两多人,全部收编进李渊的军队中,而张杰也不知去向了。
不管如何,宫素衣、蓝采芹和付雪情终于自由了,只是这种自由并不见得比以前好,至少以前只要干活,还是有饭吃的,如今乱世之下,根本没有什么人肯出钱请她们,她们还得跟着一群流民到处偷地瓜,抢木薯。
宫素衣的聪慧让她们很多次从虎口里逃生,但她一直谨记着,一定要保持一颗淳朴的心。
她们姐妹人痛苦却欢乐着,好多次都以为撑不下去了,是彼此给了彼此活下去的勇气,这样的姐妹之情,宫素衣又岂能忘掉!
宫素衣也常常想起曲萦,一方面出于内心的谴责,一方面出于对曲萦的想念,她那童真的埋怨,压抑的哭声,苍白的小脸,瘦小的四肢,如今都不知道怎样了?她,会过得好吗?
逃亡总是不知道年月的,忽然有一天,晋阳传来一个盛大的消息……
大唐开国!李渊登基!
宫素衣与付雪情、蓝采芹人抱头痛哭,那一夜的泪水,润湿了整个夜晚。
天下也许就要平了,然而,对他们而言,这平却是另一个灾难的开始……
曲萦摇身变成公主,从此住进长安皇宫,相见,再也无期……
而付雪情所担心的,开始变为现实。
这天,李府家门口排起长队,领取救济粮的人几乎排满了整条四方街。
宫素衣与付雪情、蓝采芹人因为年纪比较小,还领到了个特别的煎馒头,而其他的小孩,拿到的是没有油的白馒头。
那天,宫素衣因为怀念曲萦,便将馒头偷偷藏了起来,作为内心愧疚的凭借,她心里还想着,这是她和曲萦唯一相通的东西了,也许曲萦也喜欢吃这样的油煎馒头吧,她现在一定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不,是真正的公主的生活。
蓝采芹则打算吃完地瓜之后,晚上再慢慢享用那个馒头。
于是,付雪情成了第一个吃馒头的人。
那天,她因为生病,急需营养,便咬下了那个馒头。
还记得是在江边,烤番薯的火还没烧起来,付雪情便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无论喝下多少河水,都无济于事。她挺了挺身,再也喝不下一滴半点的水。
“素衣,素衣……”
“我在,我在,雪情,你不要这样,不要……不要离开我们……”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千万,要记住我说的话……为了曲萦,不许、不许为我……报仇……我知道,你很聪明。要、要控制自己的智慧……千万,别让……智慧操控了你……知道了吗……”
“雪情……雪情!你不要这样……不要……我们不能没有你,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没事的,没事的,上天不会这么对我们的……雪情、雪情、雪情!!!……”伴随着宫素衣一声声惊心的叫唤,付雪情一点点地失去力气,一点点地失去呼吸。
“有时候……你要听听采芹的意见,你们……一定要代替我活着……我们不要……同生共死,我们只要生死与共……想我的时候,就看看书……记得……烧几本给我……”
宫素衣简直比死还要痛苦,无论攥得多么紧,手里的温还是一点点地流失着。
蓝采芹整个人跪倒下来,仿佛坍塌了一般,天不知何为天,地不知何为地。
“采芹……你敢爱敢恨,所以,你是最快乐的……永远都不要忘记……怎么快乐、开心……知道了吗?”付雪情艰难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荆条,这是她最后能做的动作了:“这荆条……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看住素衣……”
蓝采芹大声哭了出来,泪眼婆娑,“雪情,我做不到,她听你的,只有你能看住她……”
“不,我不能了……采芹,一定要……看住素衣……荆条在,雪情在……”
宫素衣双膝跪了下来,深深一叩,“放心吧,雪情,你永远都跟我们在一起……”
付雪情全身已经痛到无法呼吸,身体从未感到如此之冷,有如一束束冰刀银针在身上不停地扎着,直到身体渐渐失去感觉。
当手脚不再疼痛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死了,这个人间再也不属于她了。
“雪情……不要走,不要……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提醒我不要犯错,雪情……你再等等,再等等呀……为什么走的不是我,为什么!!!雪情,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付雪情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半句话来,张了张嘴,忽然高叫一声“娘……”全身为之一挺,瞳孔扩散,睁着眼睛,却再也看不到这个世间了。
那一声叫,用尽了生命全部力量,那样地撕心裂肺,那样地惨绝人寰,一个美好的生命就此飘零,江风一般轻盈地飞走了。
宫素衣揪着心口,哭得昏天暗地,喉咙几乎完全哽住了,连呼吸都透不进去,泪水一点点滴在付雪情的脸上,那突然睁大的睚眦欲裂的眼里,流出了一道血丝,作为对人世最后的留恋停留在了耳鬓间,赫然成为宫素衣生命里永远擦不去的一抹红。
两天后,江风吹得特别凶,她捧起付雪情的最后一把骨灰,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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