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没有呼吸,有没有脉搏,有没有意识……这些我如今辨别不了。
我愣了一会儿,蹲下身抱起了他,就看见他的嘴唇在颤动,似乎努力着想要表达什么。至于在说些什么我此时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他还会动,还没死,这就足够了。
第四十八章 千年古镜
我沿着河流走了一段时间,在棵青檀老树边上找到一间草房子。还好我力气算大,做了个简单的担架拖着凌云到达了这个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我用火折子生了火堆,途中凌云醒来过一次,看起来挺精神,但仅限于看起来,他根本反应不了我说的话,连喝水都会咳嗽,不一会儿又回到昏死状态。
我是容家大小姐,从小只有被伺候的份,还没有伺候过别人,对于伺候病残这件事情,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凌云伤得很重,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而我也没有背着一个大男人爬山路的能力,如今能想到的办法,也只剩下等待一位拔刀相助的大侠而已。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这个夜,好像远远没有结束。
一道劲风从窗外刮过,我意识到不对,连忙抬脚踩灭了火堆,蹲在窗扇下,就看到变脸妖女已经站在草房子外的青檀树下,她捧着一面青铜镶框的镜子,带着笑意,目光有些呆滞。
我想这一回,恐怕真的要死了。
仔细想想,这个妖物一开始找的好像是我,凌云完全是被我连累的悲剧人物。要不我直接跑出去引开她?实在不行还可以肉搏,这样至少我们不会全军覆没。
矛盾了一会儿,我拍了拍脸颊打气,捎了鹿卢剑很有骨气地冲了出去,彼时,青檀树下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难道是我看错了?我看错了吗?
我疑惑恐惧纳闷,惊魂未定,这时有股怪力拖住我的手臂,将我硬掰着回头,我不禁大叫了一声,才发现来的不是恶鬼,是救星。
宫月抓着我的手臂,神色匆忙:“怎么是你?”
我说:“你在找谁?”
他没有回答,又问:“你怎么在这里?弄成这个样子?”
我刚想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他却抓紧了手臂问我:“这附近,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他又觉得不对:“或是什么妖物?”
我的脑子闪过一个不吉利的念头,难道宫氏采花贼是被变脸妖女引到这里来的?
我说:“见过,就在你的身后。”
就在宫月的身后,魁梧的青檀树下,又出现了变脸妖女的身影,又让我见到了一瞬间的赝品宫沿。
宫月猛然转身,看到变脸妖女的那一刻,一副明珠耳环从他的手心脱落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一动不动的眼眶仿佛有些湿漉。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骗局,宫月看到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就像我看到宫沿。
我焦急提醒道:“她不是君墨!”
“我知道!”他说。
变脸妖女捧着光滑的圆镜,对着宫月微笑,镜里是他从未有过的失常面容。变脸妖女缓缓开口,语声温柔:“你一定知道神女之魄在哪里,对不对?”
宫月依旧呆滞着,我再次提醒他:“她在套你的话,她不是君墨!”
变脸妖女又说:“你们会去哪里找魂魄,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又想提醒:“宫月……”
“我知道,我知道!”宫月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他取出长生剑,转过剑刃,这都是斩妖除魔的准备,可我知道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样镇定,他握剑的手明明在颤动。
变脸妖女张开双臂,一下子闯进宫月的怀中,双手绕在他的背,就像拂过一阵轻风,吹过几片絮柳。她的脸颊贴在他的心脏,仿佛窃取着他的芳心。她柔柔细语:“剩下的魂魄在哪里?你来告诉我。”
我暗叫糟糕,再有定力的人遇到这样的美人计也会沉不住气,更别说万花丛中过的宫氏采花贼了。看来还得本女侠出手,打扰一下你们调情的进程。
变脸妖女似乎洞悉了我的意图,将她的镜子照向我,立马有股力量朝我冲撞而来,犹如厚重的魔爪拎着我飞速后退。我挥出九节鞭缠绕在树枝,才勉强不再远去。
“闭嘴。”宫月说,“你闭嘴。”
宫月的手里有剑,要取怀中人的性命非常容易,他将剑举高了几分,他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可他没有动手,他下不了手,即便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君墨。
见他这样的举动,变脸妖女认为火力不够,得再浇几桶油。于是她一抬头,一踮脚,深深的吻降临到宫月的嘴唇。
惊愕的不只有宫月,还有我。
谁也没有想到,一支蓝光利箭会在这个时候破空而来,射入变脸妖女的心脏,肃穆寂静的月食之夜多出一声哀嚎尖叫。中箭的变脸妖女跪倒在地上,安静地抱着手里的镜子,低首含笑,片刻化为灰烬,留下青铜镶框的圆镜在地上。
我在树下站稳,看见宫沿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手里拿着驱魔弓,泛着闪闪蓝光。
宫家的两兄弟对视了半响,宫月平静地将长生剑放回剑鞘之中,宫沿没有多加停留,自顾朝山上走去。
有时我会想,当初宫沿射出这一箭的时候,在他眼中对准的那个人又是谁?但他射出了那一箭,是谁都没有意义了。
宫月蹲着身查看变脸妖女遗留下的东西,他看得很出神。
我见他手上拿着两片烧焦叶子般的东西,发问道:“这是什么?”
他说:“龙鳞。”
黑色的龙鳞?不知何故,我想起了黑龙戏水,江州水患的场景,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会有龙鳞?难道变脸妖女其实是蛟龙?
只听宫月说:“方才应该是镜魔,是千年古镜所化,窃人内心情丝。这龙鳞不是她的。”
这宫月疗伤疗得也太快了,刚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研究龙鳞?不过我还是想问:“那你说这该是谁的龙鳞?”
他想了一会,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九师叔的?”
我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他捡了镜子跟龙鳞塞给我:“收着,没准能填补下仙冥镜的缝隙。”
我一听还挺欣喜,让仙冥镜自愈是没指望了,能借外力当然最好。我乐极生悲,忽然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情,我叫道:“不对啊,我们不是在互相奚落作战吗?现在是休战还是投降?”
宫月说:“算你投降。”
为了让宫月背凌云上山,我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呐喊:投降吧!女侠。
第四十九章 孤影一双
宫月要求我郑重道歉,并且在他面前忏悔过错,附加唾骂宫沿,只有这样他才接受我的投降。我的抗议声被凌云的咳嗽声淹没,不得已做了这些违心的事情。事后我就找了座庙宇,对神像澄清唾骂宫沿并非本意,脏话全数收回,转嫁宫月。
经书仙诊断,凌云摔断了两根肋骨,内伤严重,救活不难。
书仙虽懂奇黄之术,但到底不如花游谷医术高明,可这位神医消失的不是时候,月食已过,花游谷没有回来,无残也没有回来。
寻找魂魄以来,我一直堆积着疑问,现在怕是到了发霉的阶段,得赶快搬出来晒一晒。
从容泽将我唤醒开始,他说容家有大事发生,父亲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提前将我唤醒,让我自己找魂魄。可他却不告诉我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家里的人和事都没有向我提及。
接着就是百里惠这个小丫头,骗走了我不少感情。她说她是天狼殿狼母的女儿,可狼母是妖她却是人?天狼殿怎么知道神女之魄的事情?狼母用无残的血养了二十余年的伤,伤从何来?
在洛阳助骨女出仙宫墓的是谁?元姬那样小心,尹少丘如何会在康复那日得知元姬是妖?万家酒楼里收到的信笺出自谁的笔下?变脸妖女怎么敢出现在商丘境内仙人避世的芒砀山上?等等,在这之前,红艳为什么非要杀我?
在魔宫的时候魔君打伤了蓝浅却放过了我?现在想想,实在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龙鳞出现在变脸妖女的古镜上?如果真的是九师叔的话……十年前,九师叔为何要引发江州水患,又毛遂自荐带着我们上江州除妖?又为什么要在途中杀我?为什么十年里销声匿迹,却在这时冒出这么多他还存在的线索?
等一等!他怎么知道我的魂魄在蓬莱仙岛?
现在的宫沿,又在同书仙秘密谈话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容馝华呀容馝华,想得好好的怎么跑路了呢?”
我坐在离水榭不远的秋千架上,翘着二郎腿,一只脚踮着地面摇荡。宫沿一出水榭,我立马端正了坐姿,也不敢再摇什么秋千。
虽然离得不远,却也不近,只有我可以看到宫沿谈完大事后从水榭远去的超然仙姿,他不会看到这里的我,因为他很少左顾右盼。
其实私心里,我是希望他能看见我,否则我干坐在秋千架上几个时辰就会一无所获。但我是掐准了他不会注意到我,这才敢在这里正大光明的摇荡。我承认,我在怕他。
“多大年纪了还坐这个,就没觉得不好意思?”
一听有人调侃,我立马转头去看,就见缠了满身纱布的凌云站在身后。我刚想慰问几句,他一脚踹在秋千架上,秋千一激荡,把我甩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我这极度倒霉的样子令使坏的凌云大笑不止。
我爬起来站稳,说道:“你要是嫌伤得不够重,本女侠再给你来几脚?”
凌云笑道:“本国君万金之躯,你要是真敢踹,我也不拦着你。”
我就怕这种仗势欺人的恶霸,还真不敢踹他,但又不想示弱,自曝家短,于是一咬牙意思意思地踢了他一脚,我保证没有下什么重脚!
可凌云却捂着脚蹦蹦跳跳,他说:“哇,有你这么下脚的吗?踢哪里不好非要在伤口上加刀子?疼疼疼疼疼……”
叫了几声疼,他突然抱着肚子蹲了下去,面露痛苦狰狞之色,看起来像是激动过度导致伤口开裂,给人一种“这小子看样子是不行了”的感觉。
我说:“你可别装,我可不吃这一套的……”
他开始跪在地上咳嗽,都没了跟我说话的力气,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坏事了,对一个跳了百丈高崖才刚醒没多久又在秋日到外头吹风的人来说,鸿毛掉身上也能叫声“下手真重”!而我却在他伤口上踢了一脚?我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为了赎罪,我把他扶到秋千上,慷慨地把秋千让给他坐。
凌云捂着伤口,坐着秋千惬意非常,他咧嘴笑道:“真是好骗,你这样也是闯江湖的?”
我这是怀疑度不够所以上当了?我不太相信,怎么看他刚才的疼痛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吹嘘道:“本女侠走江湖从不怕被骗,就怕他们没这胆子。”
他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是在夸我胆子大?”
我说:“我夸的难道不是我自己?”
“咦?”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你额头都磕破了,怎么不包扎上药一下?我记得你跟我一起跳的崖,怎么我遍体鳞伤,你毫发无损似的活蹦乱跳?”
我这不是半死不活嘛!我跟他说:“打坐的奥义,跳涯没压力。”
他说:“你是说,因为打坐,所以你百毒不侵,铜头铁臂?”
岂止呀!我恭维道:“兄台好眼力。”
“你觉得爷会信你的瞎扯?”他说,“疯丫头你直接说实话,我自小在谎言里长大,真话还是假话,总是可以分一分的。”
我说:“你会在芒砀学仙术吗?没准你也可以……”
他说:“不会。我不想求仙问道,更不想走凌逍指给我的路,如果我留在这里,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他困在笼中?让我在诡计陷阱里被动,爷不乐意!”
我说:“其实古钰……不,是凌逍。其实凌逍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好,至少我相信,哥哥为弟弟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他不得不做的原因。”
他的笑有些晦涩:“手足相残六亲不认,这可不就是帝王家吗?”
“是帝王,所以就跟他们不一样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书仙收不收我做徒弟都无所谓,我从出生开始,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仙者道士,他们都是父王请来教他仙术道法的,父王他一心求仙问道,企图长生不死,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祭天的祭祀他搞得最大,炼丹的鼎炉他铸得最新,可这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死在丑不拉几的丹药上?若他那天心血来潮觉得药丑不吃它,没准他还能多活几年,后来那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他准备掉我的胃口,“爷说得舌头都干了,你是不是该先交代下你的事情?”
“这事情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
“这事情跟你说不清楚。”
“别废话,爷又不是驴脑子,爷能听懂!”
“……我先回去吃个饭!”
我转身就要走,手却被他拉住。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生气,凌云嬉皮笑脸地说:“我尊重你的秘密,因为我同样也有秘密。”
他的笑像开在众星拱月里掩藏的太阳:“疯丫头你说,两个有秘密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一对呢?”
第五十章 行程之夕
秋月的风将青丝吹进我的眼睛,仿佛隔上了一层纱布,让我不能看得清明透彻。我不能会意,于是问道:“你是指,我们?”
他点头道:“是。”
我埋头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还是没能想到可以说出口的话,方才嬉闹的氛围一下子冷清下来,像有一块石头卡在咽喉,不让我说话。
这时凌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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