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长吸了一口气,问了另一个问题:“宫上此番来洛阳,不会是来找媳妇儿的吧?”
他毫无隐瞒之意地回答:“姑娘神通,确是如此。”
开玩笑的,这绝对是开玩笑的!但这一点也不好笑!看在宫上大人难得开开玩笑的份上我且认为这是真的。艰难地提了提唇角,问:“是……哪家的姑娘?”
“她叫赫彩,洛阳城里最美的姑娘就是她。”
他的一言一句如道闷雷打中我的额穴,却连喊疼的勇气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我坚持认为他在继续方才的玩笑。我不情愿的笑说:“你才见过洛阳几个姑娘?就说她是最美的一个。”
“我也没见过她。”他说,“却是听人提过。”
我焦急的反驳:“没见过就认她做你的媳妇,会不会太草率了些?这可是终身大事,宫上还需慎重!”
“终身大事吗?”他轻轻吐露着我难以理解的字句,“可是我们约好了。”
我们也有过约呀!可是你记住了她的名字却没记住我的。既然有两个约定,是不是该讲究讲究先来后到呢?我始终不相信有比襁褓之中更早的约。可是当我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宫沿又是什么年纪?
“回城的路……我现在记得了。洛阳城很大,我们走的一定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所以还是不劳烦宫上了。”我看着脚下的枯草落叶,不知该找哪个方向动步。
宫沿沉声很久,方才言语:“路上小心。”
随意择了一个方向,我以最快的速度前行。在第一百六十三步的时候,我试着停下脚步,回顾身后的起点,荒野果然是荒野,声静,人稀。
“阿容,可找到你了。”十九不时出现在视线。
“嗯。”
“我觉得你不对劲。”
“嗯。”
“发生什么事了,阿容?”
“闭嘴,带路。”
一路上我将极其复杂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十九身上,难得他知道尊敬长辈并没有向我顶嘴,但也因他乖孩子的摸样,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胡乱地怨骂一通。
直到第二日煦阳东升,我依旧对宫沿走的比我潇洒利落难以释怀。他至少也该看看我负气离去的背影呀!
赫彩姑娘的出现,使我对找魂魄一事有了极大的动力。再不早些做回人,心上人就该作别人的新郎了。于是我将拨弄着断弦旧筝的十九揪了出来,让他跟我一道找找散落的魂魄。
准备了足够的干粮、碎银和几件衣物,当然这些都是为十九准备的。他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批马,他本想坐上去,却一把被我扯了下来,我左脚一蹬上了马鞍,他便只有帮我牵马的份。
马蹄将走时,我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或少了什么人。但的确不多不少只有我与十九二人,也没有细想,抽动了马鞭,竟忘了牵马的十九。马儿应鞭狂奔,十九抓着缰绳不肯松手,就有了马拖踉跄十九的一幕。
路过人多的市集之时,我们谁也不敢骑马,十九是忌惮着我,我则是顾忌自己的马术不精,所以由十九牵马我俩步行是最明智的选择。
“让开!让开!”命令无理的喊声在身后回响,我稍稍一转身就见几个官役拿着板棍驱散着人群,中间是一辆珠贝成帘的马车,车夫无视一切阻碍,只顾挥动手上的长鞭,马儿受惊驶速疾风。
“不长眼的,见了王爷的御驾还不让开!”官役一脚踹上金陵朱钗摊位老板的小铺,半真半假的钗子飞落一地,那铺老板不改造次,咬着牙,捡着与破鸡蛋混合的朱钗,不时又加了些豆腐和厚重的布匹下来,他捡得实在吃力。
马车在我眼前擦过,又加了速度。我追随马车的方向望去,又见着了另一幕。一个矮小的跛子走至一位姑娘的身后,扒了她的钱袋正巧被她瞧见,于是小跛子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那姑娘推向马车。
车夫见状立马拉了缰绳,马蹄突得跳起,车夫身形不稳翻跟坠地。马儿呼啸一声就要落蹄,眼瞧着那可怜的姑娘定是没救了,却在马蹄回地之前被一个不要命的英雄冲到身边,一个打滚翻了出去。马儿适时停步,车身摇摆方定,门帘便已掀开。
我簇拥着人群涌动,去看那对美女英雄受伤了没有。
由于门帘被车中之人掀开的缘故,车中情形也能瞧得清楚。掀帘之人衣着华丽,紫色长袍双袖上的金丝绣格外耀目,黑靴子上镶着菲珠。再看那人神情,很是严肃。他的怀中有位脱俗清丽的女子,病态愁容,奄奄一息。
“又因何事?”车中男子眉目紧锁,焦急万分。
“回爷,是马车差点儿撞着人了。”车夫恭敬回禀。
男子只瞧了死里逃生的姑娘一眼,对车夫道:“驾车。”
车夫揉了揉开花的屁股,嘴里怨念着什么,乖乖应声上车,继续挥鞭。很快,王爷的御驾不在了视线,众人纷纷离去。
待众人离去,奋不顾身的英雄温言细语地问那姑娘:“伤着没有?”
那姑娘好像这才仔细注意起救她的男子,惊语:“是你?”
见那姑娘如此吃惊的语气,我竟发现她就是前日受采花贼跟踪的绿衣姑娘。而我方才认为的英雄,就是害我迷路荒野的采花贼!
“赫彩小姐上哪儿?”采花贼问。
“城外普罗村。”她答。
“我送你。”
赫彩,她就是赫彩?洛阳最美的女子,宫沿要娶的姑娘?那么采花贼呢?采花贼又是谁?
“阿容,我们跟紧他。”十九在一旁催促。
我即刻点头:“是该跟紧她!”
我们跟着他们出了城,听他们说是要去一个叫普罗村的地方。看着前方柳曼步伐的身影,我却想到了矮跛子小偷。要是当时我没有只顾着怜香惜玉的话,也许还能从跛子手里抢回钱袋,也就有了理由和赫彩小姐搭上话。而现下要是无缘无故地凑上前去,她定会误会我意图不轨,虽然我的确意图不轨。
想着想着,竟连前方之人停下了脚步也未发觉。采花贼调过头来问责:“两位一路跟着,不觉辛苦?”
“好不容易找着宫月,当然要跟紧。”十九极为真诚的回答。
听到宫月二字,我不由一惊。采花贼就是宫月?十九早就知道此事却一路都不曾谈及。难怪今早总觉得落了什么,原来是少了个大活人。本就是为与宫月汇合才来到洛阳,却糊涂地将他忘于脑后。
宫月受十九的启发很快认出我来,他说:“你就是容大小姐?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没见过!绝对没见过。”我说。
“你是前日在茶铺喝茶的姑娘,我出府门之时瞧见了你。”赫彩小姐慧眼,道出了真相。
果真是纸包不住火。宫月装着大梦方觉的样子笑望着我,我想他一定记得我前日的所作所为,因为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为此我不禁打了寒颤。
“前面就是普罗村,不想走丢就跟紧了。”这话是宫月对我们说的,“那是个不错的村庄,很适合丢弃一些不听话的人。”
“哪那么容易丢?”我气急败坏,“走你的!”
到达普罗村的时候已至午时,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村子,没有一个人在道上行走,鸡鸭也不见影,静的只剩下风吹落叶的声音。
“村子有问题,上回所见绝非这般摸样。”赫彩的脸上闪现着焦急。
“赫家大小姐会来这种地方?”我没好气的问。
“当然来过,为什么不会来?”她说,“我就是在这里见到卖身葬父的小圆母女,才留她作为婢女。此番也是因她回村探母久日不归才找她来的。”
“啊!!!”就在此时,左手方的转角传来一声惨叫。
“小圆,是小圆的声音!”赫彩不等我们反映便自顾自地跑了过去,见宫月追了上去,我也打算前去一看究竟。谁知十九一把抓住我的臂膀,他说:“阿容别过去,这个村子很有问题。”
有问题?是的。我能感觉得到,弥漫在和煦之风里的源源不绝的血液气息。
第五章 曼妙之骨
这次我没有听十九的,还是跟了上去。
赫彩比我想象中要镇定,她在转角处主动停下了脚步,原因自然是敌人强大,不是她这位养尊处优的柔弱小姐能对付的。还有,我想血淋淋躺在地上的小圆,一定已经死了。
一匹狼正舔舐着地上的血迹,依小圆身上的伤痕来看,这匹狼就是凶手。它慢慢地靠近了尸体,张开沾满鲜血的獠牙,一口咬下小圆的右臂。她没有叫喊,她再也不会叫喊。我记得,她是那日撑起十二花骨伞的女孩。
宫月自腰间取出匕首飞射而去,正中饿狼的脊背,狼嚎声响彻云霄。它突然转身,凶神恶煞地望着我们。只抖落了两下,匕首自它脊背脱出。片刻,狼群应着狼嚎慢慢汇聚,成千上万的露着齿牙的饿狼向我们步步紧逼。
“敢伤姑奶奶狼宝的,就是你们?”小姑娘站在狼群中间,红衣长靴将她细小的身姿出落得恰到好处,红色发带盘踞着适合年龄的包子头,可她的手上,套上了钢铁炼就的长爪。她正用那只武装的铁爪指着我们,狼群乖乖在她面前让出道来。
“女骗子。”十九脱口而出。
“什么女骗子?姑奶奶叫百里惠。”她单手叉腰,脸上尽显不满。
“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九问。
“姑奶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吗?”百里惠撇嘴道,“看村里死了这么多人,就该知道我是在找东西。”
“你屠杀了整个村子?”宫月抢在十九前发问。
“放心,还没死绝呢!不过早晚都是要死的。既然你们也在村子里,那么你们也是要死的。”她轻抚着狼的毛发,甜甜地笑着。
她说她是在找东西,在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需要杀人才能找到?我隐隐觉着不祥,问道:“百里姑娘要找的东西,跟死人有什么关系?”
她清甜地将眉挑了挑:“当然有关系。他们要是不死,我怎么从他们的魂魄里找到我所要的神女之魄?”
“神女之魄?”我重复她的话。
“瞧你个子比我高,竟这样孤陋寡闻。”百里惠拿不耐不屑不爽的眼神看我,“姜帝之女繁衍在凡界的神女之魄,你居然没有听说过?”
我说:“自然听过,只是你光找着七魄,叫三魂情何以堪?”
谁知她一撇嘴,不再说话。宫月就在我耳边解释道:“神之魂不是妖魔所能驾驭的,因此才找魄入手……”说到这里,他眼神一变,吓得我也大惊失色。
“妖魔,”他拉长了声音,“可是在狼群里的,是人类!”
此话一出,我们的视线又回到了百里惠的身上。就在刚才,我们还习惯性地认为杀戮乃妖孽所为,以为驾驭庞大的狼群杀害村民的孩子是个妖精。可她是十六岁的人类女孩,这件事变得十分离谱。
“姑奶奶懒得费唇舌,你们还是早死早超生吧!”她的话音刚落,狼匹争相朝我们扑来。没想到这些狼这么有灵性,不仅晓得狼语,还听得懂人话。
眼瞧十九跟宫月抄起了家伙,我一把拉起赫彩的手转身就跑:“打什么?三十六计走才是上策!”
普罗村有一点不好,那便是道道相通。才与身后的小狼拉开距离,眼前就蹦跶出一匹大狼。左边右边地奔跑,糊里糊涂就到了绝壁。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学着赫彩急速喘气的样子,看她气若游丝现在哪有力气爬山壁?咋惊发现,十九他们压根没有跟来。
我不知道被狼咬过之后会是怎样的状态,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后依旧难以瞑目长眠?而缺胳膊少腿的时候,会不会鲜血淋漓?但我始终认为,目前的我体内根本没有血液。当然这些事情需要被砍一刀,或者被眼前的饿狼咬一口才能知道。也许是出于想了解答案的心情,在狼对赫彩展现野性时,我的手挡在了赫彩之前,被一双锐齿啃咬不放。
我顺手拔下赫彩发上银簪,刺入狼颈,手自狼口挣脱。目光随即搜索四周,终在山壁一处找到洞口。
为了躲避狼群,我们跑进了山洞,走过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直到听到水声滴落,才知狼群已经构不成威胁。只手扶住壁岩,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一旁的赫彩却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穿透一般,令我毛骨悚然。
“容姑娘,”她平静自若,“我想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眸光一颤,双手微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那只本抓着赫彩的手正被她反抓着,就抓在手腕上,感觉不到脉搏的手腕上。她继续言说:“没有脉搏却可迎光走动的你,到底是什么?”
我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是个容易忽悠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我需比她更为镇定才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在狼牙咬下你的左臂却没有丝毫血液与伤口留下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她稍一用力,一并提起我的手,“你毕竟算是我的恩人,我本不该怀疑你,但没有什么比你这只手更能解释我的好奇。它没有脉搏,而你没有心跳。”
我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死人,我很难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哑口无言,却又想尝试着去解释什么:“我……”
“你是神女,是神女之魄的主人。”她接过我的话,“普罗村所有人的死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留恋尘世,就不会有魂魄的纷争,就不会惨死那么多人!”
她说得没错,我没有理由狡辩,可为什么听她这样道出实情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不爽?关于我是神女后裔,她为何一猜就中?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她的辨析能力是我所不及的,她的洞察能力是我不可比拟的。突然发现,她的美貌与才华,端庄与善良都是我远远比不上的,所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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