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沉着脸色,也不管其他,接到珠子细瞧了会儿,便一步步自管自打道回府,没接到命令的夜神也就跟着收拾好傀儡离开。
宫月撑地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倒在彼岸花丛中。
罗菱问我:“麒麟角呢?带回来没有?”
我交给她:“在这里。”
罗菱并未掩藏欣喜的笑意,她微微一笑:“有劳二位。”突然后退几步:“还有,抱歉。”
她并不打算救治宫月,而是带着麒麟角灵巧地跳入河中,我反应过来,她是卷着东西逃跑了。
君华打算去追,我制止了他。
君华微微蹙了蹙眉:“任她走么?”
我说:“那只麒麟角不是真的,是我从犀牛妖身上拔下来的犀牛角。”我将正品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这才是真正的麒麟角。”
我本是抱着如果被发现就拿只假的角交出去的心态才弄了只赝品在身上,但方才罗菱刺杀魔君的举动导致我不信任她,如果单纯因为我们客人的身份做到这种程度,实是没有必要,也不太可能。所以,我刚才骗了她。
君华低着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有些迷惘,有些愣愣的。我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他回神,款款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阿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我干笑两声:“这样玩别人是有点不对哈!”
君华摇头,认真道:“不,你做得很对。”
我也觉得我做得对:“我从前是懒得作为,现在是被骗得多了,觉得吃亏。”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们既然骗我,那我也要骗骗他们才算公平。”
我学会了猜忌,但这并不是件坏事。
孟来客栈是去不得了,罗菱是孟来客栈的伙计,没准是和掌柜婆婆一伙的,麒麟角已到手,就不怕治不好宫月,当务之急是回到人界,先找个有道行的大夫给宫月把把脉。
我们从幽冥地界出来后竟是回到了之前的小渔村,却是一副破败的景象,途中也有许多赶路的人,都是背着包袱往村外赶,不知道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
好在安然仙姑和她的道庵还在,我们一齐人就在她那儿落脚,顺便问清原委。
安然仙姑道:“你们看见东海里的那座飘着黑瘴的小岛了么?”
我回忆了下,的确有那么座烧焦似的小岛。
安然仙姑长叹一声:“那座岛便是你们当初要去的蓬莱仙岛,不知为何,自从腊月十三降临人世便再也没有回过九重天,不久之前又突然在海上兴起一场滔天大火,竟是源自蓬莱仙岛,烈火至今仍未熄灭。”她很是惋惜:“蓬莱浩劫呀,蓬莱浩劫呀。”
村民见此情景,纷纷卷家逃离这是非之地,小渔村也荒芜很久了。
蓬莱仙岛一瞬间的倾覆,让仙魔天地间失去平衡,妖魔将更为猖獗,天神的主宰之力便也削弱一分。
这个承载着万千生灵的天地,已经失去平衡。
第七十九章 梅下酒香
看着被火焰掩埋的蓬莱仙岛,玄逸担心起他师父的安危,青冢、昭夜、邵鸢、长宜真人,还有桑葵与三千弟子,皆数不知生死。君华在废墟中找到一艘完好的渔船,应下玄逸的请求,打算前往东海中心的仙岛查探一番。
安然仙姑略懂奇黄之术,在麒麟角中另添了几味药,把宫月的半条命拉了回来,只需将养数日,便可痊愈了。
我本囔着要和君华他们同去蓬莱,但安然仙姑说她要去山上采药,得有人留下照顾宫月这个伤患,于是我只能含恨挥别君华,拿着把扇子煽火煎药。
宫月在屋里头很有诚意的请求:“容大小姐,劳烦倒杯茶来。”
我就把一整壶沸水拎了进去。
宫月看了壶中的腾腾热气一眼,温和一笑道:“免了免了,还是换成酒吧。”
我纳闷:“宫大侠!你到底晓不晓得我们的处境啊?我上哪给你弄酒去啊?”
宫月不以为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么香醇的味儿你没闻见么?”他闭上眼睛,在他所说的香醇之味中沉醉了会儿,不时睁眼笑道:“容大小姐不是恢复嗅觉了么?你这样的鼻子,真能嗅得清妖气么?”
这位兄台怎么一精神就跟我过不去呢?我狠狠咬了下牙。
我逞强道:“本女侠当然有闻到酒味,这么垂涎欲滴的香味怎么可能闻不到呢?”我手掌一合:“你尽管等着,我这就拿给你。”
宫月满意点头,嗯了一声:“快去快回啊,我等着。”
除了炉子上难闻的药味,我压根没闻到什么其他的,尤其是酒味。我喝酒就是装装豪气,屏住呼吸不尝味道一口就给咽下去,随后晃晃酒杯,瞬时给人种此女豪气干云的假象,这还是容泽交的我。容家堡就我一个女弟子,我要跟他们混得好,当然就得入乡随俗似的这么干。
所以说,我纵然酒品好的没话说,品酒却不曾得到精髓。
为维护我的女侠形象,只能跑着去城里买酒回来了……
我抱着两坛酒跑回道庵,虽然我已尽所能的快去快回,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我得想个找不出破绽的说法,让宫月相信这两坛酒是我从道庵千寻万寻寻出来的,顺便说说这两坛酒藏得如何如何隐蔽,要不是我鼻子灵,他绝不可能喝上这两坛酒。
想着想着,我的想法岔了路,却是想得更明白了。
宫月这厮哪里是侮辱我的鼻子,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这道庵压根就没什么酒吧?他是料定了我会上城里买酒吧?这是个激将法吧?兵不厌诈呀!
我悄悄将酒藏了起来,不能让他得逞。我两手空空走进屋里。
宫月正屈膝靠在榻上发呆,他的左手断了两根骨,因此用树枝固定着连同脖子缠了不少纱布,他的右手放在屈起的右膝上,看着倒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样子,出口便是“子曾经曰过”才比较符合他爹娘给的这副相貌,他其实可以选择做个温文儒雅的才华富公子,奈何不幸沦为了花前月下的剑客浪子,我真替他爹娘惋惜。
我若无其事地踢了踢榻子,他摊出一只手来:“酒呢?”
我自信满满道:“你别诓我,这道庵根本没什么酒香,倒是有一炉子你不得不喝的药。”
他惊愕道:“一个多时辰过去,你没找到酒么?”
我比他更惊愕:“什,什么没找到?”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指了指窗子外头,似笑非笑道:“院子里最高的那颗梅花树下,应是埋着八九十年的陈酿,容大小姐想法子挖一挖吧。”
不是这样的吧……
宫月你怎么变得这么单纯啊?怎么突然转性了啊?如今江山未改你的本性怎么移掉了啊?怎么不是我料中的激将法啊?我好不容易想碾压下你的智商,如今居然演变成了这样……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疑的性格,实在是丢大了脸面。
我颤着牙道:“这不太好吧……”我拉扯些道理:“毕竟是道庵的东西,安然仙姑也没答应你喝,花神医说过受着伤不宜喝酒。”其实重点是庵里没铲子。
宫月笑道:“安然仙姑是求道的出家人,沾不得荤酒,可这酒香实在诱人,我如今替她喝了,也顺便断了她不留神越戒的可能,这是桩善心好事,求仁得仁。”
我一时脑子没开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反应过来时“好”字已经出口,再难反悔。
我用石块在梅树下挖出三坛酒罐子,反正没什么面皮了,索性将脸面丢个干净,毫不犹豫地搬出了从城里买来的那两坛子酒,五罐子陈年佳酿齐刷刷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加起来得有四百多岁。
宫月下榻走了两步,又觉寒冬太冷,把被子一块带了出来,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的,随性挑了个方位就坐,微笑着向我发号施令:“容大小姐帮月倒杯酒吧。”
我道:“你再使唤我我不给你报酬啊!”
他道:“我只有一只手,酒坛子太大,我搬不动它。”
我幸灾乐祸道:“这我不管,我是反对你喝酒的,要喝你自己想办法。”我一脸坏笑:“不是有个成语叫望梅止渴吗?宫大侠你就坐着欣赏欣赏装酒的罐子,陶冶下情操,顺便止下**。”
宫月含笑思索:“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中应该不兴恩将仇报吧?”
我有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他笑意更深:“我珠算不太好,容大小姐算算我一共救下你几次。”
我心虚道:“你本就是我三哥雇来保护我的嘛,这说明你活干得很出色,给你的报酬也一定会很丰厚的。”
他道:“你也知道我是要报酬的呀?”
我怕他狮子大开口:“打住!”
他不依不饶:“那么容大小姐要拿什么来犒劳尽职尽责的伙计?”
我抱起一坛酒,无奈地替他酌上一碗,妥协道:“我给你倒酒。”
他很不客气地递了只杯子过来,杯口就一朵梅花那么大。他微微一笑道:“倒这里。”
我很生气,却又觉着不是那么生气。
第八十章 镜花水月
院里开的是红梅,落日照的是红霞,天际的那抹色彩犹若剑花染成的血色,没落的阳光更为刺眼,我半眯起眼睛,宫月却迎上这样的天色瞧了会儿,酒香掩埋了花枝的芬芳之气,也卷走了药味与香火。
酒罐子空空如也,宫月把酒杯放了下来,我见他心情不错,随口问他:“宫月,你是怎么拿到聚魂珠的?这珠子对你有用处么?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天狼殿和魔宫是为了浮黎之力才要从蓬莱抢夺聚魂珠,宫月又是为什么呢?
宫月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他们为什么,我就为什么,他们怎么拿,我就怎么拿。”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回答的颠三倒四不明不白的,我卖力追问:“你也会要浮黎之力吗?上回常晏请你接掌宫家庄没见你跟着去啊,宫家庄的家主都不当,会想当天地之主吗?”
乍一看宫月是有几分淡泊名利,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并非高洁之士,远没有那么高尚,他看起来什么也不求,是因为他懒散到没有志向。一个没有向往的人,自然没有欲望。
宫月敷衍地点点头,含笑道:“说得对说得对,但容大小姐真的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吗?可我从百里惠手中抢得聚魂珠的时候,想的就是那旷世的浮黎神力。”
我说:“那你最后怎么又给了魔君呢?”
他漫不经心道:“此举是用来换命的,麒麟角在你身上,魔君若将你带走,我不就要死了么?”
我安慰他:“就算像你说的那样,你也救下了不少人,可见你不是个坏人。”
他并不领情,继续为他的善举辩解:“我不是个坏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纳闷之中仍旧想跟他唱反调,他倒是懒懒起身打了个哈哈,转头卧回了榻上。
百无聊赖之下我打开道庵的木门,在荒废的小渔村晃荡一圈,几乎无事可做。所幸的是,正巧在一条小道上看到安然仙姑背着箩筐一瘸一拐地走来,我上前扶她,又在她后头看见两个人。
安然仙姑向我介绍:“贫尼方才不慎被蛇咬伤在半山腰,亏了这两位恩人相救,天色渐晚,那位姑娘又伤势在身,便请了来道庵暂宿。”
等那两位恩人走近些,我竟是一时神慌。
宫家庄寻遍天下都不曾找到的家主,居然背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东海沿岸的小渔村,且在蓬莱化作焦土的时候。
宫沿的衣衫净若初雪,发冠齐束整洁,全不像从山间丛林里跋涉而来的浪客,他背着女子,步调平稳,不急不慢地朝道庵走来,气息并不凌乱,仿佛孑然一身,并无背上的负担。
他的背上是位呼吸薄弱的姑娘,有双沉着冷静的眼睛,一袭白衣胜雪,较起寒冬腊月显得不合时宜的单薄,她靠在宫沿的背上,明明两人很亲近,却有种陌生的距离,仿佛彼此间有所戒备,互相保持着警惕。
我心道大事不好,我从前也没怎么怕他,按理说经过这么多次的险里逃生,我胆子应更大些,但如今见到宫沿,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逃跑,也不再有舍得不舍得的情绪,就想着跑远点再跑远点,有多远就合该跑多远。
我也没有多想,撒腿就跑回庵里,把宫月拽了起来。
“宫月你哥哥来了!快走快走,我们赶紧躲一躲!”
他随我拉扯来拉扯去,就是不肯动弹一下,我大怒之下咬住他受伤的左手,他这才回我一句:“齿下留手。”
我本想拖着宫月从后门溜走,可惜安然仙姑已经把她的恩人带进了院子,一面道谢一面慰问,我忐忑不安地贴着窗扇偷窥,等待时机行动,宫月的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也跟着窥探外头的情况。
方才在宫沿背上的女子坐在我们喝酒的那张石桌,梅花落在她淡薄的衣衫,她很安静,安静到有些死寂。
脑袋上的宫月突然开口:“你在看石桌边上的女人?”
我道:“嗯,她很漂亮。”
宫月道:“你以前问过阿徎,君墨长什么样子。”
我稍稍抬了点头看他,道:“这个你都知道?”
宫月淡淡一笑,自顾答道:“就是她这个样子。”
我道:“什么?”
他道:“君墨,就是她这个样子。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容貌。”
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容貌?
我用后脑敲了敲他的胸膛:“你想说她是只妖精?”
宫月不可思议道:“这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我道:“阿徎说君墨去世好多年了,难道她还能向我这样活过来么?她既然不是君墨,却长了副君墨的样貌,不是妖是什么?你不会忘记昔日那只古镜女妖了吧?”
他掰开我的脑袋,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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