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开我的脑袋,道:“我只是想说,她可能正是君墨。”
如果那位女子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君墨,宫月现在的表现委实过分淡定了些。遥想在商丘的时候,他明知对方是只窃人内心情丝的镜妖,还是犹犹豫豫被她骗得不分天上地下,此时又来一个跟君墨相像的,他居然在这里跟我平常说话。
其实我们都晓得君墨是醒不过来的,就算她有我的仙冥镜,但她没有神女的血液。君墨是被驱魔箭射杀,就算她能醒来,又怎么可能会和宫沿在一起?那可是杀死他的人。倘若我诈尸后必须要跟着九师叔,我宁愿躺在棺材里。
也许是有过前一次的教训,宫月也不能笃定她的身份,这才没冒然出去。
他现在的脑子必是乱的很,我只能尽力宽慰:“我们先不走了,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也许她真的是君墨。”
宫月后退一步,转身去拿他的长生剑:“如果她是君墨,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惊愕道:“她还真能醒啊?”
“能醒。”宫月道:“只要你的魂魄,在她的身上。”
若真是这样,真的好糟糕。
又是一朵红梅凋落,落在白衣女子的手腕上,她的眼神越发黯淡,在不知不觉中扯了扯嘴角,微微浅浅的一笑,一瞬间的功夫,我刚好捕捉到。
她的微笑想水中月般柔和,似镜中花般温婉,却只在不经意间绽放。
第八十一章 通缉少年
我看着宫月从新剑鞘中拔出长生剑,用自己的手指去检查剑的锋刃,但长生剑被磨损得很严重,比生锈的菜刀还要迟钝,五指划过剑刃,竟不见半点血迹。
我将窗户掩上,低着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长生剑缓缓放入鞘中,宫月不急不慢道:“我没有什么打算,随其自然吧。容大小姐若害怕宫沿,最好还是先离开。”
他这分明就是在赶我,倘若那位姑娘真的是君墨,我的魂魄真的在君墨体内,他自然不乐意我将魂魄拿走,而他眼睁睁看着君墨再死一回。相反,他也不会好意思跟我说“容大小姐,请把你的魂魄送给君墨吧。”此类令我暴跳如雷的话。这么想,他还真是挺为难。
我深呼一口气,打定主意道:“好吧,一会儿我先走了,你要是……不是,十九……也不是,君华他们回来的话,你让他们上城里的客栈找我。”顿了顿又道:“君华应是君墨的哥哥吧,你可别让他和宫沿照面,他现在跟十九不一样,他的身上有妖气,他们会打起来。”
宫月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倒挺多。”
我也笑道:“我想到的远不止这些。”
他说:“这样很好。”
我整顿些行李,把蛇骨鞭缠在腰上,依着门缝瞧了瞧外头,觉着到了逃跑的时机,一把拎起行李:“那么再见吧,宫月。”
我想,也许不会再见了吧。
我畏手畏脚地出了道庵,赶在天黑前进入宋国的城镇,往客栈里的绣墩一坐,顿时神清气爽,心中的大石像被铁锤彻底粉碎,心情犹如乌云散尽般焕然一新,不见了恐惧,却有些想家。如果我能做梦,一定会梦见长安城的街景,那里很祥和。
我一如既往的数着蜡油滴落的次数,房门突然被打开,很快又被关上,我自然反应下朝大门踢了把凳子过去,听人诶呀一声叫喊,才反应是有人偷溜进来了。
我看见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蜷缩在门边,额头被凳子砸了个大包,他闭着眼睛,拳头握得很紧。
这是还想打我还是怎么的?打人可不是看谁的拳头握得紧就够了,我打量他良久,怎么看都不像是我的对手。他的衣着较百姓的华丽,较王亲贵胄的朴素,赖在地上的坐姿一派斯斯文文,秉着读书人的君子之风,看不出半点练过武打的底子,我的戒备一落到底,他对我够不成威胁,他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人。
屋外果然响起暴力地踹门声,有人叫喊:“开门!开门!”
由于那位少年固执地用身体抵着房门,外头的人一时半会儿还踹不进来。
我过去跟他打个商量:“你……”
他沙哑着开口:“请不要说话。”
就听门外的人喊道:“屋里的人听着!我数三声,赶快开门!否则以窝藏罪犯之名一并斩杀。一、二……”
听着像是宋国的兵差,我喊道:“等等!马上开马上开!”
少年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双手展开按住门的两边,带着威胁的语气道“不许开。”
我道:“你换个地方躲躲,我配合着他们开个门。”
他一动不动:“不管我躲到哪里,你都会出卖我。”
我卖力推动桌子,直直朝他碾压而去,愤愤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卖你?”
他好像不相信我会拿桌子撞他,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丝毫不妥协。
我解释道:“你赶紧起来,我是要用桌子抵住他们撞门,你顶不住他们。”
他道:“然后呢?就算暂时抵住他们,对你也没有好处,我一旦放弃这扇门,你就会放他们进来。”
我指着窗扇:“我带你从那里出去。”
他摇头:“我不信你,这里是二楼,更本出不去。”
这个少年怎么这么不好说话?我也只是想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嘛。如今真是女侠难当!
我并不想跟宋国的士兵结下梁子,急忙背上行李,最后劝告他:“你不走我可走了啊,你多顶会儿啊。”
本女侠纵然想行番侠义,但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位少年要是想通了,我倒是不介意顺带上他跳这个楼,没有轻功怎么追妖?我一个猎妖师跳个二楼能怎么样?跟他说他也不会信我,只能各自珍重。
一把剑穿透房门刺了进来,刚好刺在少年的耳边,再偏一寸,便能割下他的耳朵。可这位少年实在倔强到没有边际,一心觉得挡住门就能躲避危险,合着双眼,居然比我淡定。
我没忍住,折回去拽了他一把,用桌子牢牢抵住大门。我仍旧不放心,凡是有重量的东西全数搬来挡门。我伸脑袋探了探楼的高度,挽住他的腰从窗扇翻了出去。
我抱着他稳稳落地,他不可思议地检查手脚,难以置信道:“没有死?”
我明白了,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上头传来门破的声音,少年恭敬向我作揖:“此地不宜久留,烦请女侠护我到郊外,另当酬谢。”
我被那声女侠叫的不分天南地北,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诚恳地称呼我为女侠,顿时有些飘飘然,爽快答应:“好啊。”
他愣了一下,又朝我作揖:“多谢。”
第二天我花完银子雇了辆马车,才发现城门被严密封锁,只许进不许出,城墙上贴了张画像,就是我身旁少年的样子,不时又贴上一张,是个女子的画像。
我瞬间醒悟,我随手救下的少年是个全城通缉的要犯,我好像救了个不该救的人。
少年将伪装的斗笠向下扯了扯,诚意十足地朝我微微一拜,道:“女侠对不住,连累你也被通缉了。”
我也将斗笠斜了斜,原来刚加上的那张女贼画像画的是本女侠,只不过我初来乍到,没几个人对我有印象,他们可能是通过客栈掌柜的描述画出这张通缉画像,所以跟我的相貌不怎么搭边,画像和我几乎是两个人,我当然觉得我比画像更好看些。
我嗡嗡发着声问他:“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到底是谁?”
他压着声音反问:“你是不是后悔帮我?”
第八十二章 温水浇花
我一贯都是以貌取人,假若对方长得好看基本就是好人无疑,他问我后没后悔,由于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容貌俊朗,文质彬彬,举止典雅有礼,动不动就对我作上一揖,除了为人有些固执,我实在没什么好后悔的。
可能是我沉默得太久,他误会我是出尔反尔之辈,一展广袖拉住我的手臂,理所当然道:“你不能后悔,已经来不及后悔。”
我惊愕他的反应,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
他低声道:“他们已然认定你我同道,现在分道,并不能保全你的性命。”
我道:“跟你在一起难道就能保命了么?兄台,他们要抓的好像是你吧?”
他松开我的手,眉目半露郁色,谦谦一礼道:“请换个地方说话。”
方才是在城门附近人多眼杂,现下拐进了某名仕幽然静谧的雅居园子,园子不大,有片竹林,更有座上漆的亭子可以歇坐,几株白梅隐隐点缀,小池边压了摊积雪,石阶乍现青苔,为此地的清寒添上些暖色。
再深入些就能见到门窗俱全的茅庐,但我觉得私闯民宅已经不太厚道,在没被园子的主人告发前还是坐亭子里将就着把话说完比较好。
青衣少年娴熟地绕过竹林,走入茅庐内部,点了炉子煮起茶来。他道:“这是我的住所,女侠不必拘束。”
我恍然大悟,他是将最危险的地方当成最安全的使用,满城缉拿令躲哪都不安全,倒不如回自己家中,反而是个意想不到的藏身之所。但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也是赌博,他的胆子真大。
我朝屋子里转悠半圈,玩笑道:“我姓容,你最好在女侠前面加上这个字,叫我容女侠。”
他将地上一卷卷堆成山的竹简甩手轻推,挪出块空地,做了个请坐的动作,款款介绍自己:“宋国江东郡守,萧绝。”
我左顾右盼之际险些吓得跌倒,瞠目结舌道:“你是这儿的郡守?我倒是没见过你这年纪的郡守,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这里的真郡守正锁城抓你呢!”
自称萧绝的少年锁了锁眉目,可见他并非随口胡言,他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两年前我赴此上任,却得知此地已有一位郡守,我查看行囊,官印文书未曾遗失,但此地的郡守同样也有这些。我不清楚此间原委,那方郡守也算待民仁厚,顾也不曾同他计较,我便先在此地安户,坐等他日水落石出。”
我挨着茶炉坐下,评价道:“你真想得开,可你的年纪……着实年少了些。”
萧绝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宋国最年轻的士大夫,也是最有才学的官吏。只是我没有足够的阅历,我的所知所闻皆数源自书籍,其实我并不适合做这个郡守。”
我佩服道:“你还很有自知之明。”
他折了根枯枝挑动温茶的火候,有着不合年纪的从容稳重,他道:“想要看清别人,先要看清自己,我只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自己。”
我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个不容易相信别人的少年,虽然我也半斤八两,疑心的毛病一天比一天重,顿时觉着身处的世界太过恐怖,再不长脑子分分钟被刀子抹掉脖子。
我试着把话题绕回来:“有人顶替你做了江东郡守,但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他总不至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要将你杀人灭口吧?这显然不是你染上杀身之祸的主要原因。”
萧绝道:“我和容女侠的想法一样,这绝不是主要的原因。”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兵差为什么要逮你?”
他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的生活从来千篇一律,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依旧有所改变,所以问题一定出现在细微的改变上。”他自袖中取出一物,放至二人都能瞧清的位置:“我想它就是原因。”
他取出的物件我实在熟悉不过,那是只长得像麒麟角的犀牛角,由于我干过拔了犀牛妖的角滥竽充数的事情,很容易鉴别出真伪。
我有些猜想,但不敢笃定,逐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个?”
他缓缓将犀角拿起,掌在手中:“多日之前,一位姑娘留下的,她要我暂为保管,可我与她素不相识。现在想来,她那时必是处于险境,不得已才随手托付。郡守所求,只怕正是此物。”
一位姑娘,会不会就是罗菱?
我开始胡思乱想,也不忘问一问萧绝:“你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为什么不直接扔了这个祸首,或者直接交出去?”
他半开茶壶试探水温,举止尽是儒雅之风,听他叹道:“是啊,我也如是想过,却是扔不得,交不得。”他将火压得小些:“那位姑娘既然把东西给我,自然是出于信任,我不能辜负一个信我赖我的陌生友人。何况我就算交出此物,郡守也未必肯饶恕我,相反,我拥有此物,他们才不能轻易杀我。”
我道:“可是他们会想要逮捕你,如果那位姑娘不来取回她的东西,你就要一直躲藏。”
他诚恳道:“我并不介意学会躲藏,这毕竟也是一门学问。”
我越看这只犀角越觉得像我从犀牛妖身上拔下来的那只,也就越是过意不去。堂堂郡守犯不着为一只犀角大动干戈,想必他真正的目的是麒麟角,但对他们而言这只犀角就是麒麟角,殊不知他们要的圣物已经进了宫月的肚子。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造化实在弄人,我居然成了萧绝被通缉的罪魁祸首。
我不好意思坦白我的想法,胡扯道:“既然你把事情交代得这么清楚,本女侠又向来行侠仗义,一定帮你出城。”
萧绝敛袖提起茶炉,我以为他是要给我这个客人倒茶喝,不客气地递了只瓷杯过去,他却骤然起立,径直朝着茅庐边上的小桃枝走去,用温水浇灌起花枝,不急不慢,小心翼翼。
我握杯子的手抽搐一下,原来不是煮来喝的。
第八十三章 郡守帛阳
官兵要抓的虽是我和萧绝,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位女房客,所以我勘察地形选择逃亡路线时并没有太多的伪装,但是那天很不巧,我带着斗笠跟客栈的掌柜撞了个正着,他立马认出我来,朝着城门附近的巡逻队喊了几声,官大哥将腰间的大刀一拔,猛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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