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久利道:“说是他让你领得兵,兵符是他托付给你的。啊?我们没有时间和他说清楚,他怎么自己就这么说了,我还想着有空了得和元帅说一声呢。这下好了,你不用怕了。”
青瞳点头,遥望帅帐方向,缓缓的说:“是啊,我不用怕了,他替我圆下这个谎,就等于替我担下这天大的干系,将来若有危险,死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啊——”胡久利脸色都变了。青瞳继续说:“今天主帅当着所有人的面重责与我,你们心中都同情我是不是?”胡久利脸色发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青瞳叹道:“我却早就在苦苦的想怎么才能犯点错误了,还要犯的够大,足矣把我这次带兵的功劳抵消才行。不然功劳簿上写上我的名字,将来可是大患!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啊!而他身为主帅教训他的部下,却可以没有什么大理由。这样我无故受责,大家就多半会对我同情,而不会再落井下石了。”
“可是这样很多人心里都对主帅不满,都以为他是因为将军的死迁怒你,大家一直很敬佩他,现在好多人不那麽敬重他了。”
“是啊。”青瞳点头:“他用他的威信和名誉,日后很有可能用前程甚至生命来保住我的平安!你说,我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她抬头看着暮色,心里还有话没有说。朝廷这次扣了周毅夫半年,虽说一直以礼相待,但其实他时时处在危险之中,若得知周毅夫手下有她这样的能员与主帅有嫌隙,应该会对周毅夫更放心一点吧。
第三章 烟尘一长望 二、袭营
青瞳挂在旗杆最顶端,她有点头晕。平时站在地上没觉得辕门外这个大旗杆有这么高,胡久利还让人把她拉到最上面了,她简直可以俯视整个东大营。下面许多士兵打着火把走来走去,每个路过的人都向上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其实上面又高又黑,他们看见的只是个轮廓。那四十杖只是意思意思,盔甲都没有除去又怎么会打疼,只是这高处着实有些冷。青瞳借着下面火把的光打量整个营盘,这个角度以前没有看过,成千上万的帐顶在夜色中像地上长出来的白蘑菇,西战营离的远了,那些蘑菇顶就连成模糊的一片白,渍水在两个战营间划了个弧线,正静静的流淌着。若是月色明亮的夜晚,这条河会像缎子一样发光,可今晚乌云重重,这河也融进夜色里看不到了。
夜色更暗,已经是三更时分。营中的火把陆续熄灭,士兵都休息了,旗杆下象征性的只有一个小兵看守,此刻他正靠着旗杆打盹。青瞳却没有一点睡意,料峭的春寒在深夜里格外冰冷,她觉得自己手脚都冻得麻木了,长时间吊在旗杆上,现在四肢都一丝丝的疼。加上这番屈辱着实难耐,再有崇高的理由,她还是难过起来。天地这么大、这么静,她就像被遗弃了的动物一般孤独。哪怕有一点声音也好啊,哪怕有一只夜莺来到她身边也好啊。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心情一样,渍水两岸突然飞起几只水鸟,随即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岸边高高的芦苇从被风吹得一波一波涌动。苑军的哨兵查看一下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嘟囔几句,又转过头去了。
从平地看也许什么也看不到,然而青瞳在高空清楚的看到百十个全身黑衣的人正在芦苇从中穿过,当先两人手掌向前凭空推出,两侧芦苇就舞蹈一样伏下去。其他人快步跟上,竟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这些人走过,芦苇又静悄悄的合在一起,就像风儿吹过一般。他们不知向水中倒了什么,不一会儿,河水表面就涌起黑黝黝的光。
等倒完东西,当先那人把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夜莺的鸣叫,声音很小,可青瞳隔的那么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信号,远处林中隐隐传来衣服和树叶擦起来的声响。
“敌人要袭营!”青瞳霍然警觉,她连忙冲下面大声喊起来,然而她离得太高了,声音传到下面就很小,那个看守她的兵丁没有听见,仍然靠着旗杆打盹。青瞳急了,又喊又使劲撼动旗杆,可惜那个小兵还是没醒。眼看着当先的黑衣人弹起一颗石子,瞭望楼上的士兵身子一歪就一动不动了。
青瞳大急,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用牙齿咬住头盔下面的系带,连解带扯,总算把它拉松了。她咬住带子一甩头,头盔就被她叼在嘴里,系住头发的绳子禁不住这样大力拉扯,长发随着头盔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烈烈飞舞。
青瞳咬着头盔带子,瞄准了下面兵士的脑袋一松口。“哎呀!”下面的守兵骤然惊醒,捂着脑袋向上看,青瞳大喝道:“快去报告元帅,敌军袭营!”
那士兵呆呆的看着青瞳乌云般的长发,瞎子此刻都能看出这个美貌文秀的参军是个女子了。青瞳又大喝:“报告元帅去,西瞻人来袭营了!”见他不动,又转头把自己护肩甲咬下来,对着他脑袋比划,这下那小兵听见了,连忙应了一声‘是!’,向帅帐飞奔而去。
片刻他又回来了,冲着旗杆大喊:“参军!大帅前半夜就吐血不止,现在昏迷着呢,怎么办啊?”然而青瞳已经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西瞻军从暗处向东大营掩来了。她急道:“通知常胜,先摆车阵拦住东营门。”
“砰!”一声巨响,她话音未落东营营门就打开了,青瞳清楚的看到先前掩进营中的黑衣人几个飞纵就来到营门,还是那两个推开芦苇的人合力将手在营门上奋力一推,营门三丈长四尺粗的巨大门垣就裂成碎块。营门守兵亮出兵刃,和他们厮杀起来,然而这百十个黑衣人身手都异常灵活,特别是当先二人,几乎无人可以在他们手下过的了一招。就在此时,东营四个烽火台上突然同时燃起大火,那是向西营求救的信号。西战营那边迅速亮起火把,号角声也随即传来。霍庆阳迅速整队,欲过来驰援。
突然青瞳想到渍水上黑黝黝的东西,忙道:“快去西战营告诉副帅,无论情况是否危急,若要渡河先放草人,再以银针试水,等一刻钟无事再过!叫常胜带兵从西门出,包抄西瞻后路。”
她咬住牙,又道:“你靠着旗杆仔细传我命令!把火把灭了,不要让人看见我!”
“是!”那小兵通知了别人后回到旗杆前仔细听,跟着上面的声音重复:“全营警备,门口守军撤退,放他们进来,神锐军把守粮仓,神驽先机营中营埋伏!”
只是片刻,霍庆阳的西营就整装完毕,士兵们列队在渍水边集合,准备渡河支援东营。渍水本来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但是偏偏在东西战营中间这一段打了两个弯,几百年来蜿蜒流淌冲刷的河道比别处宽出一倍,水流过这里也就浅了近一半,水势也就和缓了很多,即便现在是春夏之交的汛期,士兵还是可以涉水而过,不需要渡船。当初周毅夫将战营扎在此处,就是看中这个地利,若有危险两个战营之间可以灵活接应。他的上游就是呼林关,渍水经过呼林内城和营盘这两处拦截,下游水势像是终于找到出路,汹涌奔流,水流急得连牛也站不住。基本不必担心敌人从这个方向袭击。
霍庆阳此刻正拿着士兵递上来的银针细看,青瞳的话他还是比较重视的。银针探过水后并没有变黑,只是上面沾了些黏糊糊的黑色东西,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东营那边又燃起四道烽火,表示情形更加紧急,霍庆阳道:“放草人!”随着草人逐渐放进河里,霍庆阳打着手势命令:“神锐军三营埋伏、四营埋伏……武卫军埋伏……”岸上的士兵跟着手势趴下,这些靶场训练用的草人本就和真人一样大小,加上他们半浮半沉的漂浮在河里,黑夜中更是难以分辨。眼看着河里的‘人’越来越多,岸上的人越来越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林逸凡小声说:“参军多虑了吧,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火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过夜空,正中一个草人的胸口,那草人迅速燃烧起来,火线以惊人的速度窜下去,碰到河面后突然响起‘砰!’的一声,河水整个燃烧起来。林逸凡简直要怀疑自己眼花,河水就像突然全变成了烈酒,那样热烈的燃烧着,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堆火,河面上隆起浓浓黑烟,靠近水面的火焰是温度极高的蓝色,怕是钢铁也抵不过这样的温度。火势本身已经极猛,上万的草人在火中也起不了什么助燃作用,每烧到一个草人就只是闪出一点红色的火苗,随即就被蓝色的火焰吞没了,就像向一场山火中扔进一串爆竹般,丝毫不能引人注目。
西营的苑军此刻个个脸色煞白,如果此刻河里的是他们,怕是比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三味真火?
随着火箭射出,西瞻军开始大规模袭营了,他们挥舞着弯刀,呼喝着冲进东营,引起一波又一波的慌乱。苑军的四个瞭望楼上的发令官都被解决了,大家抬头看不到指挥令旗,顿时更加惊慌。夜间袭营常常能用极少的人马取得很大的收获,就是因为人在慌乱之下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力量,且还不算人马自相践踏造成的损失。
然而苑军的慌乱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中军中传出号角声,各级将军分辨着号令,迅速整合自己的部众,开始反击了。
箫图南十分郁闷,他的人马无论怎么调动,苑军都能迅速反应,就像有人从天上看着战局一样。他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猜对了,此刻苑军那个小兵正靠着旗杆,大声传达从上面下来的指令,“神锐一营拖住右翼,近卫军攻中路,神锐二营悄悄绕到后面包抄。”“敌军分兵,武卫军前营集合,准备拦阻!”“左侧是小股佯攻,不必理会,神锐一营出击,近卫挺进,先吃掉这些人……主将在右军,神弩营,西南方向攒射!”司号手就在一旁,把命令用号令吹出来。全军进退有序,西瞻军顿时感到吃力无比。
乌野舞动长矛,替箫图南打掉几乎射到他身上的箭支,急道:“王爷,撤吧!定远军早有准备!”箫图南紧握双手,心里十分不甘,他可以肯定定远军没有准备,这个指挥官究竟是谁,竟然可以这样准确的判断战局!
其实此刻他离青瞳并不远,青瞳已经可以借着火光看清楚他脸上金鹰羽毛的花纹了,眼见不断有人悄悄的向箫图南报告战况,青瞳猜到这个嘴巴以上戴着金色面具的就是指挥官了。她经不住杀死敌人主将的诱惑,大声道:“集中射右军中部骑胭脂马的敌将!”
箫图南身边的黑衣人突然抬头,目光如电,冷森森的在青瞳脸上打了个转,回首对箫图南道:“王爷,找到了,那人在上面!”
箫图南顺着他目光看,只看见半截旗杆,再往高处就隐在黑黝黝的夜色里了,他什么也没有见到。黑衣人点燃一支火箭,也不张弓,用两根手指铗着,他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手指一弹,火箭就高高的钻入夜空,从青瞳脸颊边划了过去。
那火光只是很短的一瞬,却让他看清了那个夜风中的精灵。箫图南以为自己见到了火焰,那一头长发在风中四散舞动,就像跳动着的黑色火焰,盔甲是金色的火,脸庞是白色的火,嘴唇是血色的火,她整张脸、整个人都仿佛不是固体,而是不断跳动的火焰。比星星还亮的眼睛,在火焰中爆出无比璀璨的光华。火箭已经熄灭,然而那张脸在箫图南的眸子中久久不去。
“娘的,我宰了你!”乌野拉开长弓,嗖的一箭向上射去,这只箭在半空中叮的一声,被另一只金箭撞落,乌野愕然回头,看着王爷若无其事的放下弓,然后转过那匹胭脂马的马头,吩咐道:“撤!”
奇怪,这番损兵折将下来,王爷为什么看不到一点沮丧,而且好像嘴边还有笑意?
第三章 烟尘一长望 三、挺进
天色朦朦亮,西瞻冲散的部队在渍水下游百里汇合,人员损失不算大,只是仅剩的一点粮草辎重全部扔在呼林关外了。若想拿回来有两条路,一是从定远军的东战营再打回去,打完东大营还要再打通呼林关,才能来到存放粮草的平城关,以他们现在的战力真要打过去也要减员一半。另一条是绕过这些顽敌,从云中小路翻山回到上林关,然后经上林西进额扬则关,最后再进平城关。上林、额扬则和平城三个小关都是西瞻领土,和呼林关远远的对立着,就像一个茶壶旁边的三个茶杯。平时四关只见都很关注对方的动静,一有异动马上就会被发现,只有一条要翻过雪山的小路可以通过,大苑人和西瞻人知道这条小路的人也有不少,只是云中小路奇险无比,过几个身手好的斥候或许有可能,想要七、八万骑兵都翻过去绝无可能,就是人能过去马也过不去。
盘算下来这些西瞻兵士几乎走投无路,他们个个沉默下来,偷偷去看主帅。只见箫图南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河边打湿一条汗巾,然后解开头盔,摘下面具,开始檫起脸来,洗了脸和手他弯腰抄起一把河水漱口,漱完口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又伸了个大懒腰,清爽的哈了口气,然后满意的走回来。就像这个清晨和以往一样,他还刚刚起床,要做的事情一样没有落下。半点没有刚刚从战场上钻出来的紧张狼狈。
近卫乌野打马上前,他左肩带了一处箭伤,用衣襟胡乱裹了一下。“王爷。”他叫了一声后停了半晌才又艰难的接口:“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箫图南还没有接口,契必理已经沉不住气了:“我们打回去吧,娘的好歹落个痛快!”乌野脸色一沉,道:“契必理将军,王爷身份何等尊贵,你怎么能让他冒这样的危险?”契必理咬牙道:“王爷要是能信得过契必理,就带人从云中小路返回去,让我带着剩下的人打,死活我也不会给草原大神丢脸!”他从马褡裢里拿出一个小包,道:“这里还有几粒粮食,伙计们,谁还有吃的都给王爷带上,云中小路翻回去没有个七八天可不成。”
许多士兵开始摸自己的马包,只有很少人带着吃的,这么多人收集下来,箫图南面前也只堆了一小堆。他笑嘻嘻的看着士兵把最后的口粮献给自己,等所有人都走过了,他开口问:“就这么多了?乌野!把粮食全拿起来!”
“是。”乌野依言下马来把粮食拿起来。
“丢进河里!”
“啊?”乌野不禁愣住了。
“我说,丢——进——河——里——!”箫图南慢慢走过来,一字字的道:“谁说我要回去?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