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动静,他诧异张开眼睛,见一张芙蓉玉面辉映在灯火下,青瞳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看的好像要把他扒开表皮一般。
她静静的道: 离非,你真的没有话要说吗
离非勉强自己笑了一下,道: 没有,没有什么。
青瞳睫毛下慢慢渗出一点晶莹,离非害怕了,唤了一声: 青瞳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来: 那、夜深了,我们睡吧。
离非心脏激烈跳起来,虽然来之前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不能自欺欺人的说自己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觉得怕的要命,青瞳转过头,静静的凝视他,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只有朦朦胧胧的泪光。离非伸手手,在她的衣衫扣子上停了一下,又缩回手,觉得还是先脱自己的衣服比较好,他哆哆嗦嗦的解自己的扣子,许久许久也解不下一颗。
青瞳轻轻的道: 离非,如果有话,现在还有机会说。 离非苦涩的想,她看出来了,她一向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看出来,可是还是想,那能怎么办 刚才都不说,此刻进行到这一步,一个男人如果说,那对女人是多么大的侮辱。算了,就这样吧,自己这一辈子,赔了给她原也是应该的。只要她高兴
眼看着离非脱下自己的长衫来到面前,哆嗦的如同秋风中的树叶。青瞳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如同呢喃: 离非,我等你,都等老了
手中的人儿巨震一下,青瞳抬起头,看着离非艰难的做出一个口型,这个口型她很熟悉,是 对不起 的 对 ,他又要说对不起了,青瞳忽觉好笑,又觉可悲,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说,他还是不肯为自己争一下!这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啊,这就是让她爱了十几年的人啊!你这可爱可悲可怜可恶离非!
青瞳一咬牙,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引导着那只手向下,那只手剧烈的颤抖着,像是摸上一块红烙铁,青瞳脖子上也全是鸡皮疙瘩,两个人打仗似的亲密接触。
还不说!还不说!青瞳恨意上来,简直有点咬牙切齿,她又加上一个砝码,道: 离非,你知道吗 我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今天,我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高兴吗
什么 离非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 青瞳,你、你为什么
青瞳道: 因为你说了你喜欢我啊,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你哪张写了是字的纸,我和玉玺放在一起,这个对我十分重要。你将是大苑的相王,整个大苑唯一的异姓王,我们耽搁了太多的时光,今后一定要补回来。 说罢扬起头,去搜索他的嘴唇。
离非猛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嘴哆嗦着,发出: 扑 扑 的声音。终于他吸一口气,将这个字说了出来: 不!
一瞬间,青瞳微笑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轻轻的说: 不
不行!青瞳,这不行! 离非带着哭腔道: 青瞳,我、我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并不爱你。
时光仿佛突然静止,青瞳脸上露出一个宁静的笑,她闭上眼睛,让这句话在她的耳朵里一点点流进心里,一遍遍的重复,一点点的消化。这是什么东西,好重啊!用牙齿去嚼着这几个字,牙齿都疼了,用胸口去装这几个字,胸口都沉了。用骨头去担这几个字,骨头都弯了,用心去托这几个字,心都酸了。
她许久才睁开,平静的问: 那么你为什么在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说你爱我 话出口,却有一点腥咸苦涩甜酸留在嘴里,百味回荡。
离非直视着她的脸,从进门以来第一次丝毫不躲避她的目光,而是直视她的眼眸,慢慢道: 青瞳,我要说我是年少无知,你会不会杀了我
青瞳一下子咬破了嘴唇,唇角带着这一滴鲜红勾了起来,微笑道: 会。
离非转过身,眼睛好像望向遥远的地方,呢喃一般轻轻的道: 青瞳,你长得那么美,那么聪明能干,身份高贵,又对我那么好,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没有理由不爱你,可是 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是爱,只是我的虚荣,其他的三个伴读都羡慕我,好多人都羡慕我,我贪恋这种虚荣。
他轻轻一叹: 青瞳,我们从小长大,那么熟悉,我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事情,我以为那就是爱了,所以,那一天太子来让我写,我就说了我是爱你的。十分十分对不起,写下那个字,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
藏在心中的话终于说出来,离非不再发抖,他心中空旷而安定。
离非 青瞳沉声开口: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耳鬓厮磨的日子,你一直不避讳亲密动作,我第一次抱的人是你,第一次牵的人是你,第一次把心思说出来还是说给你。你也愿意把心事讲给我听,你也愿意帮我做一切事,离非,你这样对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让她误会你是爱她的,不能怪我一厢情愿,对不对
离非无可辩解,低下了头。要多么无耻的人才能把以前的日子一笔抹杀,只推说一句 年少无知 离非不是无耻的人,但是那从前的种种,却真的是年少所致,那时候,他真的,不懂得亲密不等于爱情。
如果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如果自己能担得起她的生活,离非愿意为自己年少的举动负责,他愿意娶她,对她好,让她快乐,让她一辈子都以为自己爱她。他从来都是一个愿意牺牲自己,只要身边的人能幸福的人。
很可惜,青瞳的生活绝不是他能担得起的,当初写下那个字,他的感觉还很朦胧,不能像现在这样肯定自己不爱她,只是有一点说不出的感觉,可他不想伤害她,因为青瞳明确的说了她只是想听听,听过之后她就会在边关安稳的过完下半生,他只是想,既然是这样,既然两个人今后没有机会见面,那就说给她听听吧,让她永远以为有人爱过她。让她记得这辈子,还有个很美妙的年少生涯。后一次,青瞳即将走的更远,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说吗 在青瞳就要远走他国,从此生死未卜的时候给她这样的打击吗 他已经狠心的斩断后路,已经狠心的说了今后无望,难道还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以前也都是假的吗 要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候告诉她,她的生命其实一直是卑微的,并没有过美好吗 西瞻的迎亲人如果嚣张到底,他会借着国体的借口把青瞳接回京都,但那有什么用 皇帝一道旨意下来,还是要把青瞳送去哪里就能送去哪里。
狼群如果真的扑上来,他会挡在青瞳面前,但是那有什么用 狼咬死了他仍然不会放过青瞳,他还是救不下这个姑娘。 无能无用的离非,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就只有闭上嘴,不说。就只有这一点回忆,还给她留着,不要打破。仅此而已。
于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赶到这一步,青瞳一定要从根本上问他缘由,这些话他想了许多许多遍,但是永远都说不出口,于是,只能说 年少无知。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许久,青瞳的声音又传来: 我只问你一句,那时你和我如此亲密 在你的心中,当我是妹妹
离非轻轻摇头: 不是的,男人只有对着比自己弱小的人才会当她是妹妹,最初见到你拿着破烂东西的时候,我是怜惜过你,但只是很短很短的时间,青瞳,你没办法让别人觉得可怜,你自己也不允许是不是 要不你为什么那么努力 后来你在我心中,应该是好朋友,可以无话不谈、生死相托的亲密好友。
好朋友 青瞳嘲笑的道,不知是嘲笑离非,还是嘲笑自己。
但那只是在你走之前。 离非彻底豁出去了,他破釜沉舟,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青瞳,你知道吗 你不停的往前走,你身边的人都跟不上你的脚步,你把我们一个个都抛下了,你第一个抛下的就是我,我现在和你的距离很遥远,遥远到连好朋友的感觉都要没有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希望你杀了我算了。但是,我能确定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不能当你的相王。因为我不爱你,青瞳,我其实从来没有爱过你! 离非,你走! 青瞳用平静的语气道。
青瞳 你
立刻!走!
青瞳,你别难过,你不是说会杀了我吗 要不你杀了我算了,我这人好生无趣,其实不值得你爱。
来人! 青瞳猛然间一声大喝,把远处本来满脑子桃色幻想的方行舟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跑了过来,望着两个人,一脸惶恐。
把他带下去,回府听旨。 方行舟连忙应是,推了推离非: 离大人,请!
离非轻轻一笑,缓缓跪下,道: 陛下保重,臣,告退!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 别哭,再见了。
别哭 青瞳想: 我哪里有哭 真是开玩笑。
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摸下一手的水。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脸怎么这么湿
擦了几次还是擦不干净,算了,她想: 今天竟是些奇怪的事 。
她慢慢的坐回椅子上,椅子上还留着离非的温度,她把两个酒杯都斟满,自己一手拿着一个碰了一下,举起左手,笑道: 好朋友! 随即喝干,又举起右手,笑道: 再见了! 又是一口喝下。
等方行舟见事不好,把花笺找来的时候,青瞳已经醉的一塌糊涂。她不停的吃吃笑着,但是还能认得花笺,她把酒气喷人的脑袋靠过去,道: 花笺,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嘻嘻 他不爱我,我早就知道了,从那一天晚上他不肯和我走我就知道了。
她敲着桌子用喊一般的大声说出来: 因为我见过啊,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看远征、还有阿苏勒,还有还有,你对萧瑟 我早知道他不爱我啦!所以我那么伤心,只要他爱我,我怎么着也不会去西瞻,我一定会想办法,我哪里会要死不活 可是我看出来他不爱我,那我可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花笺 呜 我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已经放下了,真的,要不我也不会答应阿苏勒,其实我已经放下了。他不爱我,可是我们曾经那么好过,我想着,他怎么样我都原谅他了,我曾经那么爱他,他怎么样我都原谅他了,他还是我最亲的亲人,只要他能过的好,怎么样都算了。
我就是看他自己苦着自己,他放不下,他说不出,所以就一直忍着啊忍着啊,一天快活的日子也没有,他觉得话一出口就会伤害我,这个人,你说他是太好心还是太懦弱啊 所以我就逼着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啦,花笺,你说,好玩不好玩 还得我逼着他才能说出来
我给你学一下他怎么说的 她整个人滚到花笺怀里,大笑着道: 他说啊 我不爱你,青瞳,我其实 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歪着头,道: 可是 他说他不爱我就行了,为什么要说从来没有爱过呢 为什么从来没有呢 青瞳执拗的问花笺,好像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问题,好像爱过没爱过会有什么不一样一般。
离非走进寒冷的夜里,空气一下子清爽了许多,他觉得好轻,曾经有一件事,山一样压在他的心中,让他几乎想不了别的事情,让他几乎干不了别的事情,现在一下子就轻了,他早就该知道了,温文如水的自己,不但担不起青瞳的生活,也担不起她炽烈的感情。
她真是一个天生的太阳,天生的王者,她自作主张的爱他,自作主张的安排要和他一起走,她决定的事情没想过要别人同意,她骨子里就是个王者。
她不需要把身躯落下来让他承担,只要把炽烈的感情都投下来,他就已经不堪重负,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吗 不,其实是爱的,但是不是那种男女之爱,他其实愿意为她做一切,愿意为她献出一切,就像愿意为国家做一切一样,除却根本献不出的情爱。
夜风凉爽清新,离非轻快地走着,前面凉亭中一条长大的汉子一条腿吊儿郎当的搭在凉亭扶手上,斜靠着柱子拿着一大坛酒喝个不停。
他斜眼看了看离非,道: 小白脸,你还挺高兴
离非忍不住上前,道: 任平生,你又何必自苦,我们这种人是配不上她的,不如放下胸怀,对她只有更好。
任平生腾地跳起来,叫道: 少拿老子和你说事,你小子是配不上没错,老子要配谁都配得上,配王母娘娘都有富裕!人活一点精气神,居然还有人自己瞧不起自己的 他转身就走,道: 你倒是提醒了老子,今晚不冷不热,正好叫大眼睛出来喝酒。 再也不理会瞠目结舌的离非,大笑而去。
纤手翠袖,慢楫轻舟,
满目烟波,
一朝泛海流,难放难收。
闲词小令,更添新瘦,
问春何处,又惹风流,
抛掷相思枉凝眸,
凝眸处,笙歌逐水流,落红满香丘。
且摘青梅下酒,
醉里分花拂柳,
笑柳不识愁,飞絮点点,
染了眉头,误了豆蔻。
别梦惊起,玉枕生寒,
依稀旧颜酬知己,
(完)
番外 杨冰纨
我从晾衣杆上收回衣服,好好的直直腰。毕竟以前手帕都没洗过,干一点点活就觉得累了,其实这些活计我可以雇人做,但是我更愿意自己干,这才像个活生生的家。
隔壁的刘嫂探过头来打招呼: 你家那口子又出去了
我笑着点点头,道: 他去河边走走,没事的。 我家那口子 ,真是新奇的称呼,不过我喜欢死了。他现在就是我家那口子,我一个人的,不是大苑的君主,更不是上百人的夫君。
刘嫂 啧啧 连声,道: 唉,别说,你家那口子可脾气真叫个好,从来没听见他大声说话。人也长得精神,这十里八村的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要不是脑子有点问题,那你可就有福喽
刘嫂! 我打断她: 他要什么都好,也不能娶我啊!他家里好歹有点钱,衣食无忧的,人又长得好,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你看我干活又不利落,有没什么本事,长得又这么难看。不好找人家呢。
那也是,其实你眉眼也齐整,就是脸色太不好了,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不是病,从小就这样,好不了了。 又和刘嫂唠叨两句,我走出家门,要去把他接回来,要是没人去找,他会一直坐着发呆,地上潮,落病! 说我长得难看,你吃惊吗
我现在确实很难看,村子里所有的女人都比我耐看些,我的脸是脏泥的褐黄色,上面布满斑点,皮肤干巴巴的,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头发干枯,连牙齿也不是洁白如玉的样子了。连我自己揽镜自照,都不相信自己曾经是令一国君王长宠了十几年的淑妃娘娘。不过没关系,我整整吃下五粒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