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从头到尾有一米多高,可以吃得部分不多,也不是很甜,因此这个时候来偷吃甘蔗的人不是很多。海生把甘蔗叶剥掉,然后压弯甘蔗,轻轻地拗断甘蔗头尾。他拗了几根甘蔗放在一边后才坐在地上啃着吃,很快就解了渴。可是,吃着吃着,他的眼泪竟掉了下来,他从嘴巴里吐出甘蔗渣,停止了吃甘蔗,抽噎起来。
他想自己一个人跑到野外,就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凄凉,觉得自己凄凉就伤心起来,眼泪止不住外冒。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既得不到父母的承认,也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他从小就砍柴做饭挑水,什么都是老大做老大带头,做老大的就是吃亏。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这么偏心,对自己从小就不好,对老三好,很少打骂老三。那一天傍晚他爬上山去想跳崖自杀,也是因为自己的心伤透了感到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而现在,他并不想自杀,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已经死过一次,是在心里死过一次,并不是肉体的死亡,肉体的死亡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可言,他相信很多人其实在心里都死过无数次,只有心里死了不能再死的时候,就会把肉体毁灭掉,让灵魂出窍,人也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海生经历过心灵的死亡,这一次,他并不想再死一次。他想只要自己混过这段时间,等九月以后参加工作了,就会得到解脱,自己就成为心灵的自由人。因此,他要像流浪汉一样忍耐着这段时间的痛苦煎熬。
太阳落山了,当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失去光彩的时候,海生终于站了起来,撒了一泡尿后,走出这片甘蔗林了。他回到了公路上,挺直胸膛边走边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和草。
天色就要黑了。公路两边的橡胶树,枝繁叶茂,把公路遮蔽起来,要是在大热天,走在这样的路上,肯定不会被太阳晒得眼冒金星,但这个时候走这样的一条路,却比外面的路要暗了很多。
海生走进了这段提前到来的黑暗之路。
公路两边的橡胶林,一直到农场的第一个连队还没有尽头,连队隐藏在橡胶林里,家家户户屋里的电灯已经亮了起来。公路穿过这个连队,连队近四分之三的房子在公路的左边,围绕着中心操场。操场上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站满了人。海生站在操场边,看见车上有人用拳头捶驾驶室顶催促司机快开车,要不然电影就要放了。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骂道,敲什么,还有人还没上车呢,等一会就不行了。只见一个姑娘匆匆跑来,司机拉开驾驶室的门,让姑娘上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后,司机启动了汽车引擎,打开车灯,车灯照得前面景物如白昼一样亮。海生忙闪到一边,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去。他们是去场部看电影的。
海生继续沿着公路往农场场部的方向走去。公路在橡胶林里穿越,没有尽头,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也看不见天上有星星。海生走着走着自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在黑暗中有些心乱,他问起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农场场部干什么,原来打算到场部去流浪,这时他开始怀疑起这个计划是不是很愚蠢,一点都没有头脑,漫无目的,很无聊的举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开始向他提出了抗议,呱呱地叫着,甘蔗汁已经化为尿水,年轻人的消化系统特别强,没饭吃只喝水是受不了的。他想他即使到了这个农场的场部,最后他还是要回天涯农场的。他去陌生农场的场部,既徒劳又无益,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他又何必要往前走呢。他可以趁着这个连队里的大多数人去看电影,钻进他们的伙房里找些残羹剩饭吃,吃饱了饭等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他打定了主意便往回走。他看见一排伙房挨着橡胶林的边,伙房的后院是篱笆墙的小院子。他摸黑走进橡胶林里来到一家人的篱笆墙边,用手扒开树枝做成的篱笆,形成一个洞然后钻了进去。篱笆院内是白天用来放养鸡的,鸡笼里的鸡叽叽咯咯地乱叫着,海生的心也跟着扑扑地跳,他真的害怕有人听见鸡咯咯叫的声音便走过来看。要是他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他会被别人当做偷鸡贼的。没多久,鸡笼里的鸡安静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伙房,伙房是一间茅草房,海生透过伙房的后门板间的缝隙,观察伙房里的情况。伙房里有些光亮,光线是从前面瓦房的路灯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的,里面只是模糊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又用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发现里面有动静。他害怕屋里有人睡觉,如果有人睡觉,他进去以后很容易被人抓住。他躲在后门旁边观察了近半个钟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确信房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他才决定冒险进去。后门被一截木头顶死了,他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树条,用树条从地上的门缝去捅那截木头。木头被海生用树条捅着滑倒在地上,“嘭”轻轻响了一下,海生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真的有人突然出现。一切还是那样平静。过了一会,海生的手才敢碰门,把门轻轻慢慢地推开。
他走进了屋里,借着从前面瓦房照射进来昏暗的灯光,打开锅灶上的铁锅盖,锅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让海生很失望。他没灰心,继续寻找这家人的食橱。食橱在墙边,他来到食橱前打开橱门,发现里面有大半碗米饭,赶紧用手抓了就吃,像乞丐一样,不再有任何讲究。汽车声从外面传来,到了操场停了下来,海生知道是看电影的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看电影的都回来了,他得赶紧离开茅草房。
回到了公路上,海生像贼偷了东西一样,不敢在这个连队久留。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天涯农场,夜晚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他很像一个游魂野鬼。天上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照亮不了大地,路面看不清,他只有慢慢地走。右脚上穿的凉鞋后跟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成了拖鞋。
他想好了,他跑出来就不想这么快回家,他不能输给老洪。是老洪把他赶出家门的,还说滚得越远越好,他身上要是有钱,他就不回家,去香港,去美国他都敢去。
想到钱,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书包里原来还有十多块的,就夹在课本里。可是他离开家里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拿。身上没钱,去啥地方都不成,同学家里是不能去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对了,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玉凤来,他怎么会把玉凤给忘了。玉凤从101队调到了305队,他不如去玉凤那里,跟玉凤借些钱,玉凤一定会借钱给他的。他相信玉凤,玉凤不仅会借钱给他,还会对他的事情保密,不会乱跟别人说的。他想有了钱,他就去县城住几天,他要让老洪知道他不回家是可怕的。几天没有儿子的消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像上次一样,母亲会叫老乡出来找他。可是这一次,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要找也找不到他,他会走得离家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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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方露出熹微的时候,海生来到了天涯农场305队。305队就在三分场靠近新水泥厂三公里远的地方。进了连队,海生遇到人便问曹玉凤住在哪里,人们用诡异的眼光看着他,不敢和他搭话。他一身臭汗味,衣服又脏,蓬头垢面的,别人还以为他是个疯子,或者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盲流,哪里敢接近他,更别说和他说话了。没人和他说话,他就自己找,一个没多大的连队,他不相信自己就找不到玉凤。
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个子女人迎面走来,海生问道:
“阿姨,你知道曹玉凤在什么地方住吗?”
那女人打量着海生,谨慎地问道:
“你找曹玉凤干什么?”
第三章 萤火虫之夏【2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1…7…13 15:28:22 本章字数:3762
海生马上回答:“玉凤是我表姐,我的行李在车站被小偷偷走了,我找她有些事。”
“哦,找亲戚啊。”那人见海生不像疯子,回答清晰,胆子大了许多,说:“跟我走吧,她住在那边那栋房子。”
“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你家在哪里?”
海生胡编了自己找玉凤的理由,听她问他家在哪里,随口说道:“在广青农场。”
“广青农场在哪里?”
警惕性真高啊,还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好在海生知道广青农场在哪里,他就有一个叔叔在广青农场,也就是跟他湖南当兵的叔叔是亲兄弟的,他的叔叔来过建材厂拉水泥,虽然海生在一中寄宿没见过那位叔叔的面,但海生知道他每次来一定要到自己家里,父亲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杀鸡买酒招待他。海生说出广青农场在屯昌县的时候,那女人也不再问海生什么了,估计她相信了海生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她根本无法判断海生说的是真是假。
来到一间房前,门开着,海生看见了玉凤就在里面梳着头发。带海生来的女人叫道:
“玉凤,你表弟找你来了。”
海生已经看见了玉凤,真不希望那女人这么叫玉凤。玉凤听见有人叫她,转过身一看她的表弟是海生,十分诧异,脸色微红,忙走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海生苦笑道:“说来话长。”他看看站在旁边的女人,她好像知趣似的,笑说:“你们谈,玉凤,我走了。”
“慢走,素花姨,谢谢你啊。”玉凤说。
那女人走后,玉凤方镇定下来,问海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你爸赶出家门了?”
海生点头说:“是,我又被我爸赶出家门了。真是让人伤心,我没考上大学,就知道他早晚要发火的。如果仅仅是发发火也就算了,竟然要把我赶出家门到外面去流浪。不知道有多少回,我想到自己的命这么苦,真想一死百了算了。可是,我死了要害世上一个人伤心一辈子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明白这个道理,不愿意死去。阿凤,你不怪我吧,一大早就跟你诉苦,还说些死啊不吉利的话。”
海生说着话眼睛红红的,再往下说,恐怕自己忍受不住就要流眼泪了。他一看玉凤,玉凤在一边抽泣着。海生说的话让她感到心疼,不知不觉抽泣起来。
“不,我不怪你。”玉凤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说:“人要死是很容易的,也是人生的最后归宿。但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生比死更重要。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潇洒走一回?不要仅仅因为受到一点挫折和磨难,就想去寻死。死不是为了重生,这是不可能的。”
海生不明白玉凤说的,她像个哲学家,她的话海生听起来很费解。玉凤也不多加解释,继续问道: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你别跟别人说我找过你。我说你是我表姐,从广青农场来姑姑家,在路上行李被小偷偷了。”
“行,这点我会做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你也别跟阿梅说,免得她为我担心。”
“嗯。”玉凤点头说,“那你准备去哪里?对了,你一定没吃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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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是吃早餐,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呢。”海生没说他在陌生农场偷了人家的一点剩饭吃,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和玉凤说。
“那一定很饿了,我先煮些面条给你吃,然后洗个澡,不过没衣服怎么办?唉,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玉凤说到海生洗澡也感到很为难。
“你几点钟上班?”
“不急,还早着呢,等割胶的收胶回来,我再去。”
玉凤是做登记统计橡胶胶水工作的,不用像别人那样早早起来割胶。这时还早,海生跟着玉凤进屋,屋里干干净净,打着四张床,床被叠得整齐,女儿国就是不一样,香气扑鼻,海生一身脏兮兮的,自感惭愧,像是玷污了这里的一切一样,真想离开。玉凤从桶里舀了一盆冷水端到门口,回头叫海生先洗脸,自己洗了小铝锅,装上水,然后把小铝锅放在一个电炉上,拿着插头插上电源煮面。一会儿玉凤煮好面条,面条只是加些油盐,海生吃得却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玉凤坐在床上看着海生坐在凳子上吃面条。等一锅面条吃完了,海生才想起问玉凤吃早餐没有。
“没吃。”玉凤说,“我早上一般不吃。”
“难怪你这么瘦。早上还是应该吃些东西,这样对身体好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吃,都习惯了。你呢,准备去哪里,今后有什么打算?”
“既然离开了家里,我不想回去这么快,等九月份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就回去。”
“参加工作的时间快了。你准备参加工作?”
“是的。”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差六十多分入围。”
“太可惜了。你本来还是很有潜质的,怎么就考不上呢,是你没用功吧?要不然重新补习,明年再考。”
海生摇摇头,苦笑道:“没办法,有时心里也不服气,想我怎么就考不上呢,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笨。有时也想重读,勤能补拙,读多一年吧,我们班没考上的同学都重读呢。可是想想,我和别人家里不同,我是不能重读的。读多一年书,受多一年的罪。家里也不会支持的。算了,还是等工作,有了工作,自己有碗饭吃,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你说看别人的脸色是你爸妈的吧?”
“你说呢?”
“男子汉,一点气都受不了,还怎么干大事。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你难道就受不了你爸妈骂几句?”
在建材厂的时候,海生很少和玉凤说话,两人年龄差不多,应该有很多的话说才是,可恰恰相反,因为双方害羞,反而没什么话说,就像海生和同学钟海瑛一样。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情况变了。海生没想到这个时候玉凤会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好几年的话都不如她今天说得多。也许走上社会后,女孩子不再腼腆变得善于说话了,性格也变了。玉凤见海生没说话,接着问道:
“你说找我有事,是不是想借些钱?需要多少?”
“你有多少?”海生不好意思说,反问玉凤。
“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要不全部给你,够吗?”
“够了够了。”海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