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头,白色的纱帐,雕龙刻凤的床梁,盖在身上的,是黑色绣了金色的像是远古图腾的丝绸锦被,再转过头,就看到郎青正一脸憔悴的坐在床头。
“这是哪里?”我一张嘴,喉咙里就火烧似的痛。才想动动手,肩膀就火烧似的巨痛,扯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郎青站起身给我倒茶。高大的身影,仍是穿着滚金边的黑衣,即使身影有些佝偻,却还是很有压迫感。
喂我吃过些水,郎青放下杯子才对我道:“我们已经逃出宋宫了。这里,是洛京,我家。”
逃出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锦被上的漆漆黑。
漆漆黑也在看着我。
慢慢的,我的眼里,一片模糊,有水,从眼角流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就算痛,就算心脏纠成团,也阻止不了我抬起手,伸向漆漆黑。
漆漆黑红红的眼里,有水气浮出来。
“对不起,”我艰难的道歉,心里有着沉重的歉疚。“对不起……”
漆漆黑,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也许是被世人都唾弃的老鼠,却为了我,为了郎青,宁愿牺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同胞甚至于自己心爱的对象,只为了保全我们……
漆漆黑……
手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落。
是漆漆黑的眼泪。
“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终于忍不住,趴在我手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六十一章 战火燎原
因为受伤太重,又经历一番生死,我的身子经不起与漆漆黑这番痛哭,因此哭过便又昏了过去。
待醒来,已经是两天后,此后便不见郎青身影,只有漆漆黑日夜跟在我身边照顾我。
郎青住处现下细看,竟是个洞穴。
像是被神力开凿出来的光滑平整的黑亮石壁,被严实的镶了一层柚木架,一直顺着洞子延伸向洞外。
架子上摆了不少奇怪的东西。诸如人的头骨、像是残破的书卷,还有生锈或残缺的刀剑等。顶上的木头里,隔着一定的距离便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一到夜里便放出银银毫光的黑圆石头。
据漆漆黑介绍,竟是夜明珠。
也正是痛苦都哭出来好许多了,我才看清,漆漆黑浑身漆黑的身上,竟伤痕累累,尖利的伤口在身上纵横交错着,没有包扎,有些地方被黑毛遮了,伸手扒开一看,竟是伤到可见骨头,可见是新伤。有些,则开始结疤了,像是日子早些的伤。而漆漆黑的尾巴,也被从尾巴根处截断了,只留下一个刚刚结了黑痂的伤痕。
漆漆黑,你的身体与心里,到底受了多大的伤?
这日精神好些了,**在床头吃着漆漆黑端来的粥,突然想起来向他打听如何与郎青结上关系的,那魈到底什么来头?
漆漆黑自那日起,便不再嘴多喜言,像变了只鼠似的不太爱作声。见我问了,垂了眼。我以为他并不想说,于是张开嘴想继续吃粥,却意外听到他的声音。
“我受了尊上所托,招揽天下的妖怪,又安排他们藏身于宋宫里,郎青便是应了召前来的。那魈,三思大人可知它为何能突然控制住尊上与您?只因它并不是应了召前来投靠的妖怪,而是尊上抽了自己的一半影子用法力揉合了皇陵里的瘴气化虚为实,因而有了自己的想法,却是相当于尊上的影子分身的一种魔物了。比起我们,要不知要高级多少倍。”
“漆漆黑,”我听得眉头一皱,夺了漆漆黑手里的小勺,伸手把漆漆黑托起,放在膝上坐好。“我记得当时曾听到他说你被青青叫去宫里,然后便没了踪影。难道……”
漆漆黑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直直的看着我问道:“三思大人,难道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有些地方,我还不是很明白,因此捺下性子,示意漆漆黑往下继续。
漆漆黑疑惑的看着我,顿了顿便又往下说去:“我接到尊上的信,说要和三思大人来宋宫,于是我便依了尊上的意思,把尊上要遣散众妖的消息公布了,那些妖怪便闹得不可开交。我正要向尊上回信时,青青突然叫我去,说有要事要说与我,再禀与尊上。”
“我一听,便立马去了。可见到青青,她却只问我:三思大人为人如何?我不疑有他,当然老实告诉她说:三思大人不太爱作声,人秀秀气气的,却也从来不拿捏自己的身份,从未像其他妖怪一样的轻视的眼神看过我。然后青青又问:尊上这次来,是与他一起的么?我应了是。青青脸便突然青了,又变成白的,然后变成红的,气得像要把我撕碎一样的看着我。我不知她怎的了,却突然听到那个魈的声音在房里响起。虽然只见过一两次,可魈的声音很奇怪,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说话似的,因此我对它的印象很是深刻。魈当时说:你看,我都这般说了,你还不信,现在有这老鼠亲口印证,你恐怕还不知,尊上争这天下,也只想与那伍三思长相厮守,不想争这天下,也只因为伍三思说不要。在尊上心里,你算得什么?你不过是个过去罢了。”
我把漆漆黑移到了手上,手艰难的支在膝上,与漆漆黑面对面听它讲那日的情形。
“我一听魈这话便怒了。我原本不过是只小老鼠,被其他老鼠欺负了往那床底下躲命,却遇到尊上,不但给了我妖力,还让我抬头挺胸真正做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的的老鼠王,尊上的大恩大德,我便是死,也报不完的。因此尊上在我心里,是神,是我全心全力要维护的神。我当时就气得对着空气就破口大骂起魈来。那青青与魈却突然出手,把我制住了,吸了我身上的妖气。青青本欲杀我,可魈却道:慢着,这老鼠还有用处,先留着罢。你的事,我自有办法。青青便住了手,施了捆妖术把我关在鸟笼里,我这才知道,原来青青与魈竟然互相勾结的。听魈说话的口气,竟好像要对尊上不利罢?显然这青青还是听命于他。我当下急得不得了,想把这情况报之尊上让您们小心提防,可没了妖术,又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
我只听得心惊,原来那魈竟对爹怀有异心。如此说来,难道爹会变成这样,也是他害的?
许是感到我的异状,漆漆黑停了说话伸出小小的肥鼠手,像是安慰我似的轻轻拍着我掌心,红色的豆眼里,分外的担心。道:“三思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我用颤抖的手指理了理漆漆黑的背上的毛,裂开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你接着往下说罢,我在听。”
见我坚持,漆漆黑便又接着道:“我以为我必要落入那魈手里不知受什么折磨,却等了好久都没人理我,像是被人忘在了角落般。到了夜里,我又冻又饿,全身都没了力气,却突然听得宫里好像有人尖叫惊呼,然后便听得殿门“哗”的一声被大力冲开了,然后就有很凶很大的水流了进来。我以为自己必死,已经在心里留了遗言,闭上眼等死时,却突然听到有人说:你死了?我赶紧睁开眼来看,是郎青,郎恩人。借着那夜里宫里一片混乱,郎恩人便悄悄把我解了术,转了自身一些妖力给我,还把我放在袖子里偷偷带回了他住的地方。”
其余的,漆漆黑不说,我想我也猜得出来了。
当下苦笑着对漆漆黑道:“接着郎青便对你说发现了魈与青青不知从哪弄来了清冷石与重妖华夫人做的五彩玄晶链,只怕是要对爹与我不利罢?现在时间紧迫,他便道他来给我们报信,让你召使手下赶夜挖了一条密室通往城外的路,说是万一我与爹真中了圈套便好救我们出去罢。”
漆漆黑的眼陡的睁大了,张大嘴问:“三思大人,您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说出来呢,我明明还没说……”
“我猜的。”我笑着想敲敲他脑袋,却不想手一点也不受控制,敲得漆漆黑哎哟哎哟的就倒在我手板心里抱着头叫痛。
我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
郎青啊郎青,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螳螂捕蝉。
魈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青青,而你明明和他们勾结,却自己打着小算盘,利用魈的计谋给自己辅好路。如果青青依约,你可以得到爹的内丹与修为;如果青青不依约,你便拿我做盾牌,脱身而去。
漆漆黑虽然只是只小小的鼠精,却重情重义,有恩必报。想必你私底下早已打了爹的主意因此对爹指派的妖精鬼怪分外留神,分外注意从漆漆黑日常的言行及其他人嘴里旁敲侧击,只怕是已经摸清了漆漆黑的性子,这才用我与爹诱他上了当为你生死卖命。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魈对爹,到底有什么图谋?
从他利用青青来诱捕我又以我为饵让爹饮下忘情忘性的清冷水来看,只怕,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爹没有牵挂,冷酷无情的一统天下罢?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爹一统天下?
为什么?
我努力的想,想到头都痛了,都猜不出魈为何这么做的原因。
原来,我还真没有聪明绝顶。
隐约听到有什么在喊我般,我回过神来一瞧,却是漆漆黑揉着被我敲痛的头,疑惑的看着我,叫:“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我们走罢。”
我捧起漆漆黑,放低声音道。
“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漆漆黑不解的看着我,正要点头,郎青突然走了进来。
“三思,我们走。”
哎?
我一呆,郎青已经有些焦急的走近来抱起我便往床头一格架子走去。架子上摆着一个双龙戏珠砚台。
我着实猜不透郎青怎突然说要走。只把眼看了他,等他解释。
郎青一边在左边的龙尾上一按,石壁上无声无息的出现一道暗门,一边冷声道:“魈追来了。”
我怀里的漆漆黑闻言,不禁身子抖了抖,红色的小眼睛突然绽放出骇人的光芒。
我伸手盖住漆漆黑,张嘴问郎青:“怎会这般快?”
“自然快,我们竟然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不止他便是伍文武都不舒服罢?”
暗门后,是条黑得不见手指的密道。郎青一进入密道里,两眼便泛出幽幽的青光,十足十的在黑夜里行进的狼的凶悍模样。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突然发现郎青的手很有力,却很小心的拉着我手脚的链子,不让它们发出响声来。
“我去引开他罢?”漆漆黑奋力扭动着,挣开我的手道。郎青马上横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要把漆漆黑生吞活剥一样的看猎物的眼神。漆漆黑身子一抖,便不敢出声了。
没人再出声,一片漆黑的密道里,只听得到我砰砰的心跳声。看到郎青泛着幽眼的眼,以及漆漆黑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不知走了多久,隐隐闻到了泥土味。
郎青突然一矮身,向上一窜。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一下子眯起了眼。
等适应了能睁开眼了,才看清我们正身处在一条黄土的山里小路边,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半人高的草。
漆漆黑从我手中跳下,像是有些急促的吱吱叫了两声,便听得有哗哗声音响起,像是波浪一样由远至近,由小到大。
然后数不清的老鼠从草里钻出来,钻进我们出来的那个密道口。
不待一会儿,脚下便有些震动起来。郎青把我小心放在地上,对漆漆黑说了一声:“小心看着他。”便纵身又跳入了洞口去。
地面震动得更剧烈了。
我欲张嘴叫漆漆黑走,眼前却突然有黑影冲天而起。
郎青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把一个东西往地上用力一丢,对我道:“还以为是魈,原来是鬼猴子。”
我顺着他的手看向那东西。
光秃秃的身上没有长一根毛,嘴血红血红,眼睛处像骷髅,空空的黑洞一样的眼眶里,只有一点,就一点的白光。脸像猴子,然而牙齿却像獠牙般尖锐锋利。身子极瘦小,四脚长,长着人一样的五指,却全是骨,指甲呈黑色而且尖,约摸有五分长。
正弓着身子在地上一弹一弹的,嘴里发出狺狺的声音。
郎青的脸色很凝重。狠狠一脚踩在鬼猴子头上。只见得从他脚下发出咔嚓的声音,然后大量的黑血流扩着。等郎青抬起脚,那鬼猴子已经头碎成了粉末了。
郎青抱起我就跑。漆漆黑亦皱起了脸,顺着衣摆爬到我怀里坐好。
“我们现在去哪?”
我忍不住问,只看到那只猴子阴狠的眼睛,我便心里不舒服。
郎青边飞似的跑着,边答我话:“去辽极。就在我们离开宋宫时,伍文武已经遣了一队妖怪与幽国军队一起,向狄夷宣战了。而这一边,则有一千六百个也在他的授意下,与宋国军队一块,开始进攻洛京。”
“弃洛京的话,岂不是丢了防守的城门?”
“洛京不过十三万众,可前来侵略的不是凡人之躯而是一千六百个妖怪,而且后面还有宋国十五万大军压阵,你以为多少人能挡得住?螳臂当车,又能挡得住多久?在此前,我已经用猫头鹰知会过了苏摩部的阿格勒,告诉他事态紧急,必须联合辽极二十四部众。相信现在,辽极草原上的十万铁骑,能挡上他们一挡了。”
我尚未张嘴,漆漆黑也接嘴道:“狄夷那边传来的消息,楚国也宣战了,昨天一早,便有二十万大军向幽国边境压去。依我所有的情报,幽国与宋国、西元已经在尊上的控制之下,不久之后,洛京也定会是尊上掌控。繁卫因西元归顺尊上,不得已迫于形式因此亦对尊上俯首称臣。眼下,狄夷与夜分虽然苦苦支撑,却战事越来越艰,已呈败象。”
我已经不能说什么了,只在郎青怀里用力抬起头看着天。
原来有些明亮的天边,开始有乌云聚集了。
变天了。
62
我在路上,拜托了漆漆黑一件事:寻访假道士和宝印的下落。
我并不认为在突然巨变的宋国,师父和宝印能安然脱身而去。
虽然心里放不下爹,放不下假道士,可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只能先静观其变,再慢慢想出法子来。
郎青脚程极快,便是下着滂沱大雨也抱了我赶路,竟是一点也不见吃力。漆漆黑被我捂在胸口的衣服里,窝着动也不动。越是近了边关,草便慢慢由半人高到枯黄的一人高。地势也越来越平坦。天像是已经要压到了地面一般低沉,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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