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宣布的是浙江省网络小姐选拔赛的季军、亚军、冠军获得者。季军是位长得很甜美的女孩,她还是浙江工程学院的学生;亚军就是那位突然出现的杭州某电台的主持人孙悦;最后宣布冠军的时候,可能是为了制造点紧张气氛,后台还猛敲了一阵鼓,当主持人宣布我是浙江省首届网络小姐选拔赛冠军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拿起两块奖牌,我微笑着向台下的观众挥了挥手,心却已经飞回了家。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小狗利利,想起了它粉红的小舌头舔在我手心痒痒的感觉,想起了它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模样,我想回家,那种愿望是那么强烈。主持人接着宣布我将代表浙江省参加十二月份在上海举行的中国网络小姐全国总决赛。镁光灯四闪,和我合影留念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采访我的记者换了一个又一个,集中精力完成了这一切后,我已经累得快倒下了。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到此结束。回到饭店后才休息了一会儿,立刻又有媒体来采访。最有意思的一个采访是浙江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的一个有关电脑的直播节目,主持人采访好我后向听众们提了一个问题“陈帆红的网名为什么是菜青虫”,猜中的听众将获得我的一张签名照。听众的想象力不是普通的丰富,我边听他们对“菜青虫”三个字的解释,边捂着话筒笑。有的说,菜青虫绿油油的、肥肥的,很会吸收营养,我一定是想和菜青虫一样从网上吸收很多营养;有的说,网上都是虫,到哪儿又都能碰到菜单,所以我叫菜青虫;还有的说,菜青虫很有牺牲精神,敢于先尝农药……节目在笑声中结束了,确实有一位听众猜对了菜青虫这个名字的意思,按照节目开始的承诺,我得提供一张签名照作为纪念,这让丝毫准备都没有的我有点措手不及。几分种后,主持人马丁到了我住的地方,我东翻西找才找到一张手术前拍的生活照,比划了半天才打定主意在上面签下了我的名字。我的字从小就写得很糟糕,签名的字也一样糟糕,不过和照片上东倒西歪的我放在一起,倒也很相配。我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照片上的我浅笑着凝望着我,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最后会不会被保留下来。直到十一点多所有的采访才算结束,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明天回到家,一切就又可以回复原样了。
事情却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二天到家,还没坐下休息一会儿,电话铃就开始响个不停了,几乎都是预约要来采访的。我们无可奈何地看着电话,我安慰着自己,过几天就会好的,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从我参加这个比赛起,我就注定得成为公众人物,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大家都觉得我的精神非常了不起,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能拿到浙江省的冠军很不容易。这个冠军拿得确实不容易,我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与体力,这次经历也使我了解到了其他人眼中的我。有趣的是,我的一些网友对此很不以为然,他们都很奇怪,我怎么可能会得到冠军的。有的人甚至认为,我不应该去参加这么一个比赛,让自己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很少会有人明白我去参加比赛是为了什么,一个人在家呆久了,难免会有点闷,独处久了,难免会有点寂寞。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多点乐趣,能早点融入到人群中去。我不在乎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出现在别人面前,站着也好,坐着也好,都只是人在某个特定阶段的一个状态。正如爸爸经常对别人说的,生病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每个人都会生病,只是生病的时间有长有短,程度有轻有重。
事情到这里,应该说是告一段落了,我完成了我在那个阶段应该做的事情——认真参加了自己选择的比赛。然而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匪夷所思,就在我获得冠军后一个星期不到,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所有的事情都急转直下,一个旋涡将我卷入了一场大起大落的变幻中。
网络与现实之门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后坐在阳光下打开电脑,拨号上网。看着绿色的小计算机图标在屏幕下方的状态栏上一闪一闪,我开始了一天的上网历程。看着屏幕上一封一封的信飞进我的信箱,心情特别好。我点着已经收下来的邮件看着,一封信跳入我的视线,是浙江省组委会工作人员黎洁发来的。
陈帆红:
你好!我们今与北京组委会联系,得知全国大赛比赛方式基本已定,内容包括网络知识与综合素质展示,其中有展示青春活力的健美操等表演,因此如果你和其他选手一同比赛,一对你不公平,二对评委而言也难以打分。故考虑把你作为特邀选手参赛,同时组委会为你的精神所感动,专门为你设计了一个方案,准备让你各方面的素质都能得到充分展示。我们认为组委会也有一定的难处,这一方案能否请你给予考虑,如有什么想法请及时与我们沟通。
黎洁
看了这封邮件,很是意外,为什么我要作为特邀选手?就为了我无法“圆满”完成健美操的表演吗?真的是考虑到对我不公平吗?为什么没人先来问我是否会觉得不公平?我再次连上CTC大赛网站上想要看看这个比赛究竟比的是什么。
——竞赛目的
据调查,中国目前女性占上网总数比例仅为15%,而美国的这一比例达50%,这既表明了差距,也显示了推动中国女性应用互联网络的巨大潜力。
第二届中国互联网络大赛专项设立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提高中国青年女性的网络素质,促进青年女性全面发展,推动中国网络用户数量的增加和质量的提高。展示面向21世纪的中国青年女性崭新形象。倡导健康的网络文化。为中国青年女性参加国际“网络小姐”赛事积累经验。
——竞赛主题
知识青春创造
——竞赛内容
网络知识和应用技能,占70%,综合素质占30%
我坚信一个国家级的大赛是不会因为我不能跳健美操而把我拒之门外的。在最短的时间里,我写好了回信:
“我想知道是什么项目我无法与其他选手公平竞争,如果是网络比赛,应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障碍,除非这个比赛是以别的方面为主。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没有资格参加这个比赛?希望能够得到解答,谢谢!”
10:32邮件发出了,五分钟后我又发了一遍。
邮件发出后,我的心情一落千丈。这是种嘲弄吗?为什么在我获得浙江省网络小姐冠军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我无法代表浙江省比赛参加全国决赛?难道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会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她会有能力获得一个省的冠军,并将代表这个省参加全国总决赛吗?为什么在我参加比赛前没人告诉我,在决赛中无论是谁都会被要求跳韵律操?难道是因为大家都把我看作是这个比赛的点缀,从来都没有人把我当作正正经经的一回事?为什么在知道了浙江省的冠军是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时,还会安排这样的比赛项目?
回首看看,中国以往的比赛中似乎真的没有这种情况,残疾人很少会和健全人在同一个赛场上出现,残疾人只能参加残疾人的比赛,健全人似乎不可能也不屑与残疾人比赛。因为在我们很多人的观念中,残疾人和健全人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一个太弱而一个太强。即使同一件事情,残疾人做得比健全人好,大家也会认为,那是由于大家的关心与帮助,更重要的是有大家的同情。比赛,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残疾人的胜利可能仅仅只因为评委对他的同情,他自身所具有的能力似乎不能成为胜利的主导因素。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没人想到我会获得浙江省的冠军,最初每个人的愿望都是好的,大家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让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有机会参加一个和健全人一起的比赛。我的参赛也很有力地为比赛证明了一点——网络小姐比赛不是选美,而是真正的智慧和才能的比赛。正如11月8日杭州都市快报上所写:“我省首届网络小姐诞生,‘菜青虫’拿了冠军,评委表示:‘我们没在选美’。比赛结束后记者采访了评委之一杭州计算机网络工程公司的金沉董事长,他说:‘我的打分是以个人的综合素质来评判的,我给陈帆红打的是最高分,她也是我们公认的本次大赛中最优秀的选手。我们是在选网络知识方面的优胜者,而不是在选美。’”
我的夺冠发生得太意外,以至于当我真的要以一个省冠军的身份去参加全国的总决赛的时候,当外在的完美与内在的能力素质这两个标准发生冲突的时候,大赛组委会在仓促之间仍然选择了外在的完美。
电话铃响了,我接起电话,是浙江省组委会黎洁打给我的,她收到了我的E…Mail。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我们与北京的全国大赛组委会沟通过了,大赛组委会考虑把你列为特邀选手参加比赛,并为你准备了特别奖。”
又是特别奖,我奇怪着为什么要给我这么一个特别奖,我的腿不好,真有这么特别吗?或者是一个特别奖可以安慰一个不能作为正式选手的特邀选手?奇怪之余,我还是更想知道我不能作为正式选手的真正原因,我知道当时作为特邀选手的仅仅只有海外选手,原因是她不具有中国国籍。
我得到的原因是:“决赛因为要电视直播,大赛方式已经定下来了,其中有一个项目是跳健美操,你行动不方便,你没法参加这项比赛,对你来说会不公平。”
我继续追问:“为什么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个项目?这个比赛又为什么要跳健美操?”黎洁说:“我们是报了你的名字上去后才知道的,跳健美操是才艺表演的一部分,是比赛项目之一,你将作为浙江省的特邀代表去参加全国决赛,浙江赛区的第二名作为正式选手参加全国的决赛。”接着,她又说,“我们已经沟通过了,他们已经这样决定了,你直接和全国大赛组委会联系一下,具体情况和他们沟通。”她把全国大赛组委会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我立刻就拨通了电话,是一位女孩接的,态度很温和,声音很好听。我询问了这件事情,她的回答是,等大赛组委会的秘书长开会讨论后,下午告诉我决定。
下午两点多,电话又响了。爸爸和我同时接起了电话,是全国大赛组委会的胡秘书长打来的。一开始双方都很客气,而一说到韵律操的问题,很明显双方意见极其不一致。当我问起比赛为什么一定要跳韵律操这个问题时,我所听到的解释却是比赛需要跳韵律操,这样能看出形体好不好。我又问,形体的好坏与网络小姐比赛有什么关系?网络小姐比赛的主题不是“知识、青春、创造”吗?我得到的回答是:“不跳韵律操,就说明你不健康,不健康当然就不青春。”我问,这难道不是一个网络小姐比赛吗?我的脚不好,不能跳韵律操,不能用别的方式来表现我的健康和青春吗?胡秘书长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你脚不好,你能跳韵律操吗?要么,你拉单杠?我们也不可能为你把单杠搬上台。”这种回答,使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仅仅是因为回答的内容,而是因为说话时他语气中的那种轻蔑。我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拉单杠?我可以弹钢琴……”我的话没说完,胡秘书长就打断了:“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弹钢琴,你会,别人不会,对别人不公平!”和我一起听着电话的爸爸一时情急忍不住插嘴道:“她确实是因为腿不好才不能跳韵律操的。”谁知道胡秘书长听到爸爸的声音后一下子就生气了:“这是谁?还有谁在听电话?太不尊重人了!怎么有人听电话也不告诉我!”爸爸立刻道歉:“我是陈帆红的爸爸,刚才没向你说明。”我心里知道,爸爸是为了保护我才在一边听电话的,他怕我受到伤害。
一边听电话,我一边就在想一个问题,弹钢琴,确实对别人都不公平。我们已经习惯于以健全人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没有反过来想过健全人也有不足的地方。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被这么一种理由拒绝,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之后的交流明显更困难了,双方似乎都有很强的戒备心和对立情绪。我极力想明白为什么我要作为特邀选手,尽管我已经从对方口中明确的得知,因为我不能跳韵律操,但我知道那不是根本的答案。比赛要到十二月份才开始,一个月里面完全可以调整这类非主要项目的设置。我想知道的是,在跳韵律操的背后隐藏着的那个原因,那才是真正的我不能作为正式选手的原因!我怀着一线希望再问了一个问题:“在网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那么对于这个网络小姐的比赛来说,是不是也应该对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我所得到的回答直接得让人心寒:“你是伤残人,你跟正常人就是不一样,你本来就不是健康人,你怎么可能跟健康人比?大赛不可能为你做任何改变!要么你去参加残疾人的比赛倒是可以的……”我来不及听完这么一大段的话:“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健康的,青春的,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要我去参加残疾人的比赛?!……”对方的回答理所当然:“要不然为什么要有残疾人运动会?残疾人奥运会?”我正要开口反驳,胡秘书长不耐烦地说“你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我就挂电话了!”
那种不耐烦,不是说不清楚的不耐烦,而是根本无法沟通的不耐烦。既然对方已经把我和正常的女孩分隔开了,既然对方认为残疾人根本就不应该参加这么一个比赛,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继续争辩毫无疑义,我说:“如果你要挂,就挂了好了。”电话就这么结束了。
放下电话,我的眼泪遏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爸爸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电话像是一场噩梦,一下子粉碎了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印象。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我都不敢相信,刚才跟我通电话的是一位国家级比赛的大赛组委会秘书长!严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