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潮的上衣与鞋子,这皱皱折折的裤子就龌龊得不能再穿了。又花了100元买了一条“大波浪”。这种裤子质地很柔软,走动起来下摆甩动的幅度很大,故名“大波浪。”而且裤角口处锈着一圈精美的素花,别致又大方。
人凭衣,马凭鞍。杏儿穿上这身光彩照人的行头立刻变了个样儿,黑色的衣裤衬托得她那细腻的脸蛋儿越发白净,连走路的姿态也不一般了。那10公分高的细鞋跟儿迫使她挺胸收腹,不得不绷直了膝盖迈步,自然也就展示出一种风度。加上她天生丽质,马尾式披肩发随着步伐自如地左右飘洒着,俨然一位十足的摩登女郎。
他跟在她身后,望着她那纤巧的身影,轻盈的步态,高雅的风度,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自在。
三
在一家叫“如意旅社”的门前,杏儿止住了脚步,说:还住这儿。便径直走进院子。
旅社的赵老板坐在当院里。他50来岁,略显臃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酒糟鼻子,鲜红鲜红的,油光发亮,就像将要融化的蜡烛。他忙站起来迎接,满脸堆笑地:哟!是二位!
他两个是这旅社的老主顾,每次来县城都住在这里,与赵老板当然很熟识。
一间屋里坐满了男男女女,这些人专心致志地听一个人在讲说着什么。屋子里传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杏儿不由地向那屋里瞅一眼。
赵老板说:上边来人讲传销哩!进去听听。
杏儿本来就对传销很感兴趣,又碰上这茬口,岂肯放过,便快步走进屋里。金锁也跟进去。
那个讲授传销的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传销的大好前程,阐述着一夜暴富的策略方法。听讲的人一个个如醉如痴,目瞪口呆,仿佛他们此时都已成为腰缠万贯的阔佬富翁。狂热地掌声不绝于耳,声嘶力竭地喝彩声此起彼伏。特别是那位自称传销获利十几万的妇女,她的现身说法,深深地打动了杏儿的心。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兴奋着杏儿的每一根神经。
杏儿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这富婆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当即就报名加入传销,并交了1088元入会费。县里负责传销的头目立即给她办了有关手续,并答应杏儿所在的那个乡的传销业务归杏儿管理,只与她保持单线联系。
回到住宿的房间,杏儿兴奋得难已自制,仿佛她此时已经成为阔佬,自鸣得意地长嘘口气,在心里庆幸自己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坐到床上,才觉得两腿麻酥酥地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穿上那双“弗詹尼”,心里是舒服了,脚却遭了殃。一歇下来,才真正感觉到脚板儿胀疼胀疼的、就像一脚踩到火堆里,急忙脱掉鞋子,两手不住地揉搓着。
金锁端来洗脸水,将毛巾沾湿拧干递给杏儿。她擦了把脸,把毛巾又递给他,身子朝后一仰躺在床上,两条腿耷拉在床沿。金锁殷勤地给她脱去袜子,洗完脚,把洗脚水端出去。自己这才弄水洗了脸和脚。当他返回屋时,杏儿已脱去衣裳钻进被窝。他心里一乐,麻溜地扒去自己的衣裳,凑到她床前,轻轻地掀她的被子。她不耐烦地一拽被角,说:乏了,睡吧!其实,她是在心里给自己描绘着传销的蓝图。
杏儿不愿意,金锁自然不敢强行,很没趣地回到对面床上仰脸躺在那里,大睁着两眼,瞧瞧这,摸摸那,这儿的一切有着他太多的记忆。他对这儿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触摸着那用石灰粉刷得白生生的墙壁,不由地喟然长叹:真快啊!3年啦!
3年前的这个时候,金锁和杏儿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山里人对上学并不热衷,只要没考上,学业从此就结束了。金锁家在枣树岙,杏儿家在刺儿沟,两家隔着10来里,自小就认识,又是同班同学。上初中时他两个就有那么点意思,碍于学校的纪律并不公开地接触,如今是天、地、人三不管的自由公民,便光明正大地恋爱上了。他两的关系发展神速,很快就进展到夜不归宿。叉八峪就那么多人,也不像城里人那么开放,这种桃色新闻不要三天就传的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金锁和杏儿搞对象,两家老人坚决反对。金锁的爹妈嫌杏儿她娘名声不好,年轻时跟一个外乡人私奔过,两年后扛着个大肚子回来,就生下这杏儿。杏儿比她娘还浪,人们叫她“五月鲜”,是指一种桃子,中看不中吃。杏儿的爹娘也实实地看不上金锁,嫌他手不能拎,肩不能扛,是个绣花枕头。为此两家老人见了面就像见了仇人似的。
人对眉眼,狗对毛片。金锁爱杏儿标致漂亮,杏儿看上金琐家境殷实,人也长得帅气。尽管两家老人一百个不同意,金锁和杏儿照样还是爱的死去活来,
杏儿3个月没来身子了,眼见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两家老人顶上了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杏儿指使金锁从家里偷了几百块钱,俩人就私奔了。
来到城里就住进了这如意旅社。天公不作美,当晚就下起了雨,一连下了七、八天还没有停下。山里大都是土路,一下雨就不能通车。那雨淅淅漓漓下个没完,村里的电话也断了,连个捎信的人都没有。
雨不停地下。他俩泪不住地流。身上的钱已化光了,举目无亲,求借无门,急得他俩抱头大哭。
如意旅社的赵老板很有心计。他觉得这大雨天不能把两个年轻人撵出门,可也不能让他们白住,便对他两说:你们闲着也难受,不如帮我干点活,把这墙粉刷粉刷。”
行至屋檐下焉敢不低头。这是他俩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打工。杏儿正怀孕反应,吃不下饭还干恶心,生石灰那刺鼻的气味呛得她频频作呕。金锁既要照顾杏儿又要干活,累得他两眼翻白。如意旅社这30多间房屋就是他俩一刷子一刷子抹过来的。
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一直连阴了10多天。且不说金锁与杏儿在旅社里度日如年,铁耙子与铁匣子在家里更是如坐针毡。杏儿的爹娘三天两头上门要人,说金锁把杏儿拐跑了。把铁耙子家窑门、窗户,炕上甩得满是泥巴糊糊,弄得他两个躲出去不敢在家住。
天终于放晴了,由叉八峪方向开过来头一趟车。金锁连忙赶到车站找到熟人捎信,告诉他爹他娘,三天内没有回音,他和杏儿就远走高飞了。
第二天铁匣子就照着捎信人告诉的地点找到如意旅社。她一见儿子,抱住就哭。在她看来,儿子与她分别不是10多天,而是10多年。金锁也呜呜地哭起来,竟把杏儿扔在了一边。
杏儿在金锁屁股上狠掐了一把,金锁回过神来,说:娘,我就是舍不得你,想再跟你见上一面,就再也不回来了。
铁匣子一听这话,将儿子搂得更紧,生怕他真的一下子飞了。近乎乞求地:锁儿啊,你们的事,我跟你爹还有杏儿她爹她娘都应承下了。
娘,你不会是骗我吧?
娘啥时骗过你?
娘!我信你。他拽过杏儿,说:叫娘啊!
杏儿羞怩地喊了一声:娘。
铁匣子笑嘻嘻地把杏儿拽过来坐在她身边,从兜里摸出一张幺洞洞,说:这是改口钱。塞给杏儿。
金锁在他娘耳边叽咕了一句什么,铁匣子那脸立时笑得象朵花,拍着两手连声叫好,即而捂住杏儿的手,说:娃呀!可真难为你了。手便向杏儿肚子摸去,羞得杏儿满脸通红。铁匣子殷切地对杏儿说:回到家娘好好给你补补身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捋捋杏儿的衣襟,又非常谨慎地用拇指与食指从杏儿肩头捏下一根散落的头发,扔在地上。掏出一张幺洞洞递给儿子,说:快领你媳妇吃饭去,吃了饭咱回。
金锁接过钱,与杏儿直奔饭馆。两个人放开肚子大吃了一顿,不光解了这些日子的馋,也尝到了“斗争”胜利的喜悦。
四
回到叉八峪,杏儿自然先到金锁家。铁匣子点火做饭,她见杏儿正掂起脚尖,探着身子摘杏树上那还没长成的青杏,乐得她连带跳地奔过来,喊道:憨娃呀!娘给你摘。便爬到茅墙上拣向阳的大个儿的摘。
人们常说:“酸儿辣女”,看来杏儿肚子里是个男娃,铁匣子那嘴就再也合不拢了。
锅开了,铁匣子炖了四个荷包鸡蛋,这叫“四平八稳。”又多多放了些白糖,端到杏儿跟前,说:吃吧!吃了娘再给你炖。
这时,铁耙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拎着一筐猪菜走进院门。他见地上落下一些青杏,喝道:谁弄的?
铁匣子在屋里连连摆手,三步两步窜出来,到他跟前,指指身后,说:回来啦!
铁耙子只顾指着地上的青杏:这
这你娘那脚,酸男辣女都不懂?铁匣子指指屋里,悄声地:杏儿有了,八成是个男娃。
铁耙子刹时一脸哭相:这可咋弄?还没过门哩!
铁匣子嗔他一眼:管她过门不过门,反正是咱金锁的种,不比娶个骡子强?她见老伴一脸痛楚的样子,问道:肚子又疼了?
铁耙子不想再说什么,手捂着肚子。他只是觉得儿媳妇还没过门就怀上了娃,这叫啥事。
吃罢午饭,铁耙子捂着肚子挑着荆筐下地去了,铁匣子与金锁和杏儿合计着如何操办婚事。
铁匣子胸有成竹地:这五间新砖房你两住,有十头八天就收拾妥当了。我跟你爹住老院那窑里。彩礼都准备好了,今儿初一,后儿个初三,是个好日,这事可不能再拖啦!金锁买上些东西去杏儿家看看,讨个回话。米面粉条咱家有的是,再杀上一口猪。明天你俩就拿上钱去县城置办嫁妆。能穷一世,不穷一时,咱家就金锁这一根独苗,婚事不能办的寒碜了。铁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金锁挨着杏儿坐,两人的手已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他俩此刻已在洞房里。
杏儿瞅着这5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到还趁心。她知道,在这叉八峪,金锁家是第一个盖起这新砖大瓦房的。
俗话说:娶媳妇盖厦,提起来害怕。一下盖起这五间砖房得非多少工,得花多少钱啊!为此,铁耙子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原先,铁耙子有个信条:土能生万物,地能发千家。庄稼人只能在这土里刨食。如今政策变了,不赶快挣几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他勒紧裤带,牙缝里挤,把赌注压在养牲畜上。
叉八峪的地理环境发展畜牧业得天独厚,四面青山环绕,自古进山一条道。只要把牛、羊往后沟山坡上一撵就行了。这儿没有豺狼,也没有贼盗,后沟里满山遍野尽是绿茵茵的青草,是个天然的好牧场。早上赶去,后晌赶回,不费啥事,还不耽误干活。他瞧着这一天天壮大起来的牛群、羊群,睡梦里都笑出声来。
铁耙子只花了2头牛、4只波儿羊就娶回了儿媳妇。虽说没伤元气,也还是心疼了好些日子。
杏儿娶过门,对于金锁家来说,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当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鸡、蛋、肉,一应俱全,而且是婆婆做好了亲自端过来。杏儿也很注意保养,她清楚地知道,儿子就是她的资本。怀孕四个月时去县里作了检查,医生说是个男娃。这下她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连拉屎撒尿也不让下地,由金锁和铁匣子端来倒去。十月分娩,杏儿真得生下一个白白胖胖带把儿的,全家人欢乐喜兴自不必说。为了孩子好养活,给这孩子起名叫“狗狗”。
杏儿为金锁家生下了传宗接代人,再也不愁没人续香火,她觉得为金锁家立了一大功。铁匣子伺候得更周到了,铁耙子干活更有精神了,就连金锁也趾高气昂地认为,是他为这个家播下了繁延的种子。
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电视没影儿,收音机没声,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可供消闲。天黑之后,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干着一件事。没过多久,杏儿就又有了身孕,这对金锁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个家缺的就是人丁。杏儿可不干,她不愿年轻轻地就手上牵一个怀里抱一个,拖累得那儿也去不了,便私自到乡医院作了“人流”。任凭铁耙子与铁匣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白搭,反正娃儿没啦。只是这样一来,杏儿的奶水也没了。
铁耙子是决不会花钱去买奶粉的,他买回一只奶羊,赶到羊群里一起放,兜里装着一些谷豆,闲下时就喂那。把个奶羊喂的两个奶囊鼓胀胀的,走道都撇着两腿,一回就能挤3、4斤奶,除了喂娃,杏儿也喝。娃儿胖乎乎的,杏儿也变得越发白净细腻了。
这天,铁匣子煮完奶,盛了两碗,锅里还剩了些,就用勺子盛了,用嘴吹了吹,端到铁耙子跟前,说:还剩一口你喝了。
铁耙子摇摇头,说:我不喝那东西。
喝了能药死你!铁匣子佯嗔地。
他低头吸溜了一口,说道:膻气,膻气!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眨巴着美滋滋的光芒,心想:这奶可真是好东西,又香又滑还软绵绵的,没等咽就钻进了喉咙。别说这一小口,就是那一大碗,他一仰脖儿就灌进去了。他想喝,但不能喝,也舍不得喝,这奶是给孙儿和杏儿喝的。
这几个月可真把个坐不稳、关不住的杏儿尾巴都蜷弯了。她天生的爱说、爱笑、爱玩、爱闹,哪是个静得下的人。有金锁抱狗狗,她便要到外边走走转转,家里实在快要把她憋死了。
那时节,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席卷全国的麻将风早已刮进了这小山村。闲下时,几个娘们儿凑在一起搓两圈,玩得不大,倒也挺刺激,杏儿自然是要参与的。起初,铁匣子一昧迁就儿媳,觉得她爱玩就玩吧。谁知,她一发而不可收,还特别上瘾,不疲不倦,不吃饭不散,很快就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金锁本来也是个麻将迷,怀中抱着个狗狗也在一旁观战,家里的所有事物都仍给了铁匣子。如今搓麻没有空手套白狼的,玩小的也得1、2、4块。杏儿支使着金锁给他娘要,今儿30,明儿50,日一长,铁匣子就忍不住了,她不敢责怪杏儿,却敢迁怒于金锁。
金锁见他娘整日忙活得颠三倒四那样儿,也觉得不该,便劝杏儿,说:少玩会儿,咱娘都不高兴啦!
杏儿不屑地说:生啥气?我生下了你们还不养?有本事,你娘也生一个,我养!
金锁被杏儿抢白地无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