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哞——”地一声牛叫从桑树坪荡过来,在山涧里回响。
槐叶匆匆忙忙地在前面走,宝宝拉着平车晃晃悠悠地跟在后头。她抬头瞅了一眼日头:宝宝,你慢慢走着。便撂开大步往家奔去,她是要赶回去做午饭。
在这个家里,水仙是有功之臣。她怀里抱着个肉蛋,任啥不干,饭好了还要三请四叫。不过,她也不是惹事生非的人,除了吃饭,轻易不上小楼里来,更不到别人家串门,就蜷在她那小院里。看看电视,看看书,玩玩卡拉OK,一天就过去了。她倒不是自命清高,性格孤僻,而是她羞与别人接触。这种日子别人可能羡慕,对水仙却是度日如年。
水仙跟槐叶同是这个家的媳妇。槐叶忙得屁滚尿流,水仙却闲得指甲痒痒。槐叶稍有不悦,高月娥就蹦着高儿骂:有本事你也生一个,我一天8顿饭伺候你。
其实,自槐叶过门以后高月娥就不再做饭了。他儿子越有钱,她的病就越多。什么颈锥炎、肩周炎、脊柱炎、关节炎……没一个地没炎的。一天到完哼哼叽叽,活的不能抓死的不敢拿,只要他儿子一带回来好吃的,她就来了精神。嘴里叼一快,手里拿一块,摇街串巷地四处显摆。此刻,她疙肢窝夹着一盒萨淇玛,一颠一颠地出了门。
汉子们没事干可以扯闲,打扑克、搓麻将,娘儿们却闲不下来,她们要着手做过冬的衣装。村中央那块场地离谁家也不远不近,既敞亮又朝阳。娘儿们便拿着手头的活计来到这里,散乱地围在一起。一边做活,一边拉家常,倒也悠哉快哉。
高月娥紧着向场地颠过来。
若是一般人,腿脚不利落也就罢了。高月娥是那种“烧包”。处处显得比别人能,比别人高贵。一年四季额头上留着火罐拔下的黑印子。人们背地里叫她“地不平”。看见她跟没看见一样,只顾低头做自己的活。
高月娥脸上总是挂着高人一等的微笑。她扫一眼众人,伸出她那小手指上特意留下的长指甲,挑开了萨琪玛的包装。凡在场的大人、孩子,人手一块。
人们讨厌高月娥,却不讨厌她的萨琪玛。送到手的吃食,不吃白不吃。人们品尝着这香、甜、酥、脆的美食,脸上也就浮了一层赞美的笑容。婶子、嫂子一连串地涌进了高月娥耳窝。
007。桑树坪夜话 (七)
高月娥很喜欢这种自己少少的一点施舍,就淹得别人喘过气来的感觉。她看着人们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她的恩赐,听着一声声恭维。仿佛他儿子是村长,她也成了这帮娘儿们的领袖。不经不由地颠了一下那条长腿,身子站得更直了。
高月娥不做活,跟这帮娘儿们天南地北地胡侃乱谝。她不用操心午饭,只等着吃就是了。
槐叶赶到家时,王富才正在伙房里忙着。槐叶洗了手就切菜,擀面。王富才收拾屋地上的南瓜、红薯、豆角……
如今王富才老了,下不了坑,干了一辈子活的手却闲不下来。这些瓜瓜豆豆是他自己种的。村里人不习惯花钱买菜,自己地里有吃着也方便。更主要的是家里那些烦心事,他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一头拱到那几亩地里。他并不担心勾庆成会把他怎么样。他毕竟是勾庆成的继父。他担心他死后宝宝咋办?一想到这揪心的地方就老泪纵横,就偷着到宝宝亲娘的坟头上哭。他的心里话只有对这土里人说。
王富才就是把天哭塌,宝宝该咋的还是咋的。他把平车往前院里一放,就进了喂牲口那屋。搂起一抱草扔进牲口槽里,毛驴吃不吃他不管,一头倒在床上睡去了。他知道,饭好了爹会叫他。
饭做好了。槐叶先给婆婆舀一碗,给水仙舀一碗,再给公公和宝宝各舀一碗。她从不上桌吃饭,独自待在伙房里。当她端起饭碗时,连吃的力气都没了。她又放下饭碗,下意识地用手拢去垂在眼前的那缕发丝。当手拂过面颊时,不由地一阵辛酸袭上心头。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瘦了,瘦得连颧骨都突出来了。
原先,她脸蛋圆圆的,胳膊像藕节,走起路来踏得地都颤悠,一年多光景就瘦得脱了形。瘦人瘦了变黑,胖人若瘦了就会变老。她脸上的皱纹越多,勾庆成越不爱见她。勾庆成越给她脸子看,她苍老的就越快,这似乎已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规恶行循环。她和勾庆成也有过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如今却有一种中途被人撵下车的感觉。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叫天天不语,呼地地不应,不由地就潸然泪下。
片刻之后,她扯起衣襟擦去泪水,擤一把鼻涕抹在鞋帮上。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走一步说一步吧。她无心吃饭,只想美美地睡一觉,一下子睡上三天三夜。
008。桑树坪夜话(八)
六
高月娥越来越看着王富才不顺眼。她后悔当初咋就跟了这么一个放下一堆,拉起来一条,要样没样,要行没行的男人。尽管她觉得委屈,却还不至于另攀高枝。她已是土埋半截的人,再折腾也折腾不到哪儿去了。
看不上,心里就别扭。别扭就不舒坦,就得想法子。她自己到另一间屋里住,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富才打胡噜,她睡不着。无孤有偶,槐叶后半夜就得起来磨豆腐,勾庆成嫌她打搅,就搬到别的屋里住。老少都分居,谁也不说谁,反正这个家里有的是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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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勾庆成跟槐叶分居之后。只要豆腐坊的石磨一转,勾庆成的手机准响,是水仙打来的。
勾庆成的手机又响了,他一见那手机号,就急不可奈地对着镜子拢拢他那并不散乱的二八分头,喜洋洋地出了门。
小楼与后院之间的门虚掩着。他刚推开门,一条大狼狗就摇头摆尾地迎上来。他轻轻地在狗脑袋上一摸,狗就蹲在地上,向勾庆成伸出一只爪子。勾庆成握住狗爪子掂了掂,起身走去。狗殷切地摇晃着粗状的尾巴在前面的给主人带路。
这条身价不菲的狼狗是勾庆成送给水仙的保镖,起着保护与监督双重作用。
狼狗只忠于勾庆成和水仙。其他任何人只要走进后院一步,他就毫不客气地发出威胁性的怒吼。平日,前院跟后院之间的门、后院与小楼之间的门总是插着的,除了高月娥偶而来向水仙献一下殷勤,别人从不踏进后院半步。
勾庆成刚走到门口,狼狗就先进了屋。它仰起脑袋,摇晃着尾巴,哼哼叽叽地向女主人报告。水仙一见狗儿那样子便紧忙放下怀里的孩子,才转过身,勾庆成就进了屋。她抿嘴一笑,一个箭步扑上去,两手勾住了他脖子,身子一纵,两腿就缠在他腰上。头抵着他下巴,嘤嘤地:干哥——
009。桑树坪夜话(九)
他下巴摩挲着她前额,一手搂着她腰,一手兜住她屁股,像抱坛子似的把她抱到床边,一转身坐在床上。她骑坐在他腿上,像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他紧紧地搂着她,不厌其烦地亲吻她那滑腻的脸蛋儿。
勾庆成就像一只馋嘴的猫。没吃着腥之前只是馋而已,一旦吃了腥,就白天黑夜想着那一口。自从钻进干妹子被窝,他就再也不能自制。他从她身上体味到什么是情意缠绵,什么叫心荡神迷。此时的槐叶在他眼里就像一堆死肉,一坨死板板凉冰冰的豆腐,再也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与激|情了。
不知狼狗是出于嫉妒,还是懂得回避,夹着尾巴蔫蔫地溜出去,悄无声息地蹲卧在门外。像一名忠诚的卫士那样,警觉地注视着周围和黑黢黢的夜空。
石磨轰轰地响着,驴而不停地转着,宝宝不紧不慢的跟着。在寂静幽深的暗夜里,在昏浊恍惚的灯光下,这持续不断,沉闷单调的噪音把人心都磨碎了。
槐叶上茅子回来,隐隐约约听见后院里有说话声。她知道,准是她男人在水仙屋里。这对槐叶来说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她还是蹑手蹑脚走过去,耳朵贴在二门上听。她清楚地听见水仙那刁声浪气的喜笑声,不由地就从门缝朝院里看。两个黑影清晰地投照在窗纱上。低的是水仙,高的是她男人。两个人紧贴着,嘴对着嘴……顿时槐叶心里就燃起了火。“汪”地一声狗叫打断了她的窥视,掂起脚尖匆匆离去。
槐叶走到磨房门口就站住了,身子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目光呆滞地盯着二门。她不甘心自己的男人跟水仙撕混,却又无可奈何。这样的“西洋景”她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两行泪水一肚子气。
她怔怔地望着茫茫夜空。铅灰色的穹隆上飘着几朵不知何去何从的白云;星星茫然的眨着眼睛;偶而一颗流星从遥远的天边滑过,划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便消失的永久的黑暗里。她的心沉浸在一片混沌中,磨坊里所有的声音在她眼前旋转着、叠加着,在她耳边回环着、喧响着……眼前一黑,身子像坨泥巴似的砸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醒来。周围好静好静,她感到身子很轻很轻,轻松地都能飘起来。一种很惬意、很舒适的感觉包裹了她。她不愿脱离这美好的感觉。就那样头枕着门,身子靠着门框,坐在地上。
鼾声从墙角漫过来。宝宝四脚拉叉仰脸躺在盛豆子的麻袋上。一股细小的口水顺着他嘴角流淌。
石磨不转了,驴儿站住了,宝宝也睡着了。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终日陪伴着两头驴。一头是毛驴,一头是宝宝这不懂人事的驴。她自己似乎也成了驴,一头围着别人画好了的圈圈转的苦驴。
槐叶懒得吆喝驴,更不想叫醒宝宝。驴儿出力,它是牲口,养他喂它就是干这的。宝宝是人呵!凭啥叫他下这苦?受这罪?她更可怜宝宝傻,媳妇跟别人睡了他都不知道。又一想,自己倒不傻,她男人跟水仙睡了,她又能怎的。宝宝傻,啥都不知道,也就没有痛苦。她不傻,啥都知道,反到苦不堪言。她真想变憨、变傻,跟宝宝一样,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想,啥痛苦也就没有了。
宝宝睡得很香,腿裆里什么东西随着他那鼾声一潮一潮的向上顶。槐叶脸红了,男人腿裆里是什么物件她清楚。陡然间,她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她不甘于就这样忍气吞声,活活地被人欺负。她虽然把她男人怎么不了,但她可以让她男人当王八。不用上别处找男人,躺在麻袋上的傻宝宝就是男人。勾庆成能跟宝宝媳妇睡,宝宝为啥不能跟勾庆成媳妇睡?一个女人跟别的男人睡是伤风败俗,是大逆不道。勾庆成是村长、是老板,跟别的女人睡就应该应分?就合情合理?有初一就有十五。一碗浆水换碗醋。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女人虽然温柔脆弱,却也固执坚强。一旦横下心来,就比男人更激烈、更残酷,而且不计后果。以牙还牙,哪儿疼朝哪儿抓是最直接惯用的手法之一。
槐叶脸上发烫,款款朝躺在麻袋上的宝宝走去。
010。桑树坪夜话(十)
七
槐叶揣揣不安地瞅着仰面朝天的宝宝,轻轻地踢了他一脚。
宝宝醒了,揉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正要站起。槐叶说:别动,我有话说。宝宝本来就不想动,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在了麻袋上。槐叶身子一弓也坐下来,就坐在宝宝对面。她怔怔地瞅着宝宝,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声也很沉重,就像一个人穿着靴子走在路上的声音。她有点怨自己没出息。勾庆成跟水仙都睡出了孩子,她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心一横:你哥在水仙屋里。
哥在水仙屋里干啥?
还能干啥,跟水仙睡觉。
宝宝“腾”地站了起来。他是要去问水仙,为啥不不跟他睡,跟哥睡。
槐叶把宝宝按坐在麻袋上:你不怕大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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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大狼狗,宝宝就像泄了气的车胎,软溜溜地堆在了麻袋上。有一回,他实在想水仙,就自己进了后院。大狼狗“嗖”地就扑上来,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但他又不甘心水仙跟哥睡,不跟他睡。就问:那咋弄?
槐叶话到嘴边,张开的嘴又合上了。胸中像是揣了个小兔子“嘣嘣”地乱跳。她深深地埋下头,喃喃地:他跟你媳妇睡,你跟他媳妇睡。她说这话时脸上扑轰扑轰地就像着了火。
宝宝当然知道,嫂子说的这个“他”是指哥。可是,哥的媳妇不就是嫂子吗?他摇着头“嘿嘿”地傻笑。
槐叶猛地一仰脸:有啥不敢?这是他们逼的,你哥跟你媳妇睡,你跟你哥媳妇睡。一报还一报,有啥不对?说着嘴就凑到宝宝耳便。
宝宝以为嫂子要跟他说悄悄话,不料槐叶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虽然不懂嫂子亲他以为着什么,却感觉到嫂子那嘴很美、很迷人。尤其是她那两个肉嘟嘟的大**,就像两只温暖的小手在他心里抓挠。突然,槐叶停住了。她翻身站起,端过半盆豆子倒在磨盘上,又在驴屁股猛拍一掌。驴儿浑身一激灵,扬起四蹄朝前曳。石磨“呼隆呼隆”转起来。
槐叶又走回来,拽起宝宝,自己仰脸躺在麻袋上,两手急切地捂住了脸。
宝宝愣愣地看着嫂子,他不知道嫂子躺在麻袋上干啥。槐叶见宝宝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就狠狠地瞪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猛然间宝宝想起了爹教他的,就爬在了嫂子身上。他就那样爬着,一动也不动。刹时槐叶就明白了一切,她脱去裤子,解开宝宝裤带,手滑向他两腿之间,抓住了他那雀儿放进窝里。
……
月儿落5不落6。这天是农历初18,已是后半夜,一轮明月游戈在棉絮般的云朵里。大地朦朦胧胧,桑树坪像一片凝固了的浮云,沉淀在茫茫夜色之中。在这夜半更深,万籁俱寂之时,一个人晃晃悠悠朝桑树坪走来。
这人叫苏景光。别人都叫他“输净光”。他酷爱赌钱,却常赌常输。欠村里人赌债太多,没人跟他玩,就到外村去碰运气,好不容易凑起来百十块钱,没到天明就装进了别人的腰包,才不得不中途“拜拜”了。
玩麻将大都是赢钱欢天喜地,输钱垂头丧气。输净光输了钱,走道都没精神。他一路走一路想,上哪儿弄点钱,明儿晚上再去翻本。这时,肚子毫不客气地向他抗议,下晚那两碗汤面条早已化为乌有。他紧紧裤带,狠歹歹地在心里说: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