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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这一问,牛金斗那脸刹时就红到了耳根。寨里人都知道,他确实跟他婶翠屏有点过节。就因为这过节,牛金斗还得了个很别致的雅号曹操。
翠屏爹原是一位教书先生,抽大烟败了家,十担谷子把翠屏卖给牛金斗的
二叔牛学义。
牛学义个子特别矮小,比他媳妇翠屏差一大截儿,就像戏里的武大郎,外人
送号“武大”。
翠屏俊秀大方,还识文断字,比牛学义小二十多岁。今年还不到三十,细皮
嫩肉的,尤其她眉间那颗朱砂痣,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美。自她过门就没人见她笑过,人称:“铁观音”,就是指她那一成不变却又耐人寻味的脸蛋儿。
牛金斗竟然打他婶子的主意。
一天,翠屏正在杆面,牛金斗溜进门来,从身后将翠屏拦腰抱住。情急之下,翠屏抓起一把面粉撒向他脸上。牛金斗被面粉眯了眼,顶着个大白脸逃了出来。戏中的曹操也是白脸,人们就送了他这个雅号。
萧山这一问戳到了牛金斗的疼处,牛金斗吭哧半天没吱声。他灵机一动,说:要不先试试?
娃儿们念书可不是个小事,老师很重要。要不就出几道题,叫巧仙、玉凤、翠屏她们比试比试,谁行谁就当这老师。
牛金斗心里比谁都清楚,论文化,这牛王寨没有翠屏的对手。如若比试,他女儿巧仙就露了馅儿。让翠屏当老师,他又不甘心。萧山不点头,他也不敢强行。一时便没了主意。
萧山不无讥讽地:牛大村长,你革命了这么多年,咋就没这点觉悟?在这节骨眼儿上竟然不注意群众影响,你就不怕群众戳你脊梁骨?是合作社社长重要?还是你女儿当老师重要?你自己琢磨吧!说罢扬长而去。
牛金斗怔在了那里。他仔细的寻思着萧山的话,觉得萧山是在暗示,这牛王寨合作社社长的位置是他的了。傻瓜也能分得出轻重;当然是合作社社长重要。巧仙不当老师无碍大局,过几年一出嫁就是人家的人了。他牛金斗要是当不成合作社社长,可就威风扫地,往后在牛王寨说话连个屁都不如了。
牛王寨合作社不光管着牛王寨,还管川沟、磨凹、峪里、槐坪几个村。管的人越多,权就越大,派头也越足。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主席台最中央,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台下人山人海,个个向他投来敬仰妒嫉的目光。一阵阵如雷贯耳的掌声,一声声钦佩由衷地称呼:牛社长!牛社长
牛金斗乐地从心里笑出了声。
十
萧山务农,轻车熟路。只是这一日三餐就够他应付的了。男人家围着锅台转总不是个事,家里没个女人不行。
起初,隔三岔五还有人来提亲说媒,都被萧山一一回绝。寨里人都传说县长闺女看上了萧山,那些提亲说媒的也就不敢再登门了。牛万和自觉萧山非他亲生,重了说不得,轻了不管用,很是无奈。
眼看来到四月半,说话就要动镰割麦了。牛万和蹲在院里正收拾家什,冷不丁萧山领回个五十来岁、干板利落的女人,还称她王婶。萧山对牛万和说:大,王婶手可巧了,是来给咱家缝被窝的。
牛万和与王婶到一起就有了说不完的话。王婶问长问短,牛万和对这个家一百个舒心,还话里话外地求王婶作媒给萧山说媳妇哩!
王婶越听越糊涂,问道:你父子俩到底是谁说媳妇?
牛万和听着这话音不对,便去问萧山。
萧山笑盈盈地:大,你看王婶人咋样?
人到是好人,只是她那话我听着
大,只要你看着顺眼就行。
就这样,萧山反倒给牛万和找了个老伴儿。
王婶今年五十来岁,婚后从未开怀。三年前老头过世守寡至今。她看牛万和忠厚老实,儿子又有出息,便应下了这亲事。
寨里人都说牛万和是“老来红”,弄得他哭笑不得,攥住萧山手吭哧半天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一般来说,娶寡妇吃吨便饭就算了事。牛万和如今是乡副书记的爹了,虽然娶的也是寡妇,却马虎不得。而且萧山一心要把他大的婚事当回事办,倒不是因为他是乡副书记就要高人一头,他觉得不光是给他大娶老伴,也是给自己迎回一个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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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有啥嫌啥,没啥希罕啥。萧山没有娘自然就希罕娘,他多想喊一声娘呵!
办事这天,王婶家来了几个娘家人,认认亲,吃顿饭,虽说不很讲究,气氛还是有的。门框上贴了红对子,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炖上白菜、萝卜、豆腐、粉条,还有一些猪肉。大厨系着围裙,几个帮手忙里忙外,到也不显得冷清。
一个孩子跑进院子:萧书记!有个女干部找你!
萧山正要起身去看,柳慧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身后跟了一群半大孩子,像观看外宾一样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她见墙上的贴着鲜艳的红喜字,顿时就红了脸:你办喜事咋不告我一声?
萧山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是我大。
她脸上这才露出尴尬后的笑容。
这时,牛万和走过来,萧山给她介绍;这是我大。
她微笑恰到好处地:大伯好?便握住他的手。
牛万和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未和女干部握过手,而切是这样年轻的女干部。
萧山说:大,她叫柳慧。
这名子牛万和听着耳熟。他猛然想起来,秀秀说过她是县长的闺女,和三儿……他不由地在心里埋怨:“倒灶鬼”,就说:你们屋里坐,我出去有点事。便急急走出门去。
柳慧没进屋,她见院里人多,乱哄哄的,就说:出去走走。萧山跟柳慧出了院门。
两位同志一起走走,本来是一件平常事。而在这偏僻的牛王寨可就不平常了。
山里人很少见到女干部,而且这女干部还是县长的闺女,尤其是她半道插扛子抢了秀秀的男人,人们就越发想见识见识这位千金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一群孩子像看西洋景似的乱哄哄地跟在他俩身后,大人们从门缝里偷着瞧。就连萧山本人也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忽然问:你还没见玉凤吧?她摇摇头。他对身边的一个孩子说:“叫玉凤去。”那孩子跑去。
当柳慧与萧山从人前走过时,人们眼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鄙视与憎恶。柳慧初来乍到并不知情,萧山却一目了然,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了事。
柳慧似乎对这古老的寨墙感兴趣,他们沿着一米多宽的台阶登上寨墙。
寨墙上很宽,一色用石头垒成,虽年久失修,倒也基本完好。站在寨墙上极目远眺,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岚气缭绕,白云悠悠……
柳慧无心观赏这秀美的山川风光,低声地:你到底为啥要辞职回乡?
你看我大那身体,不回来咋办!
不会是躲避我吧?
他微微一笑,摇摇头。
你啥时办事?
不忙。
有目标了?
嗯噢!他含糊其词地应答着。
这时,玉凤在不远的城墙下高喊:柳干事!三哥
柳慧也向玉凤招招手,她猛然发现了什么,转过脸试探地:是她?
他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说话间,玉凤已跑上城墙,与柳慧盘扯起来。
柳慧与萧山的谈话一旦有第三者介入,就再也无法进行。起初,柳慧约萧山出来走走,萧山让那孩子去叫玉凤,柳慧似乎就有所察觉。如今,萧山已默认了他的对像是玉凤。此时,她真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觉,便把话题转入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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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万和急急忙忙出得门来,是他知道今儿秀秀要来,这个柳慧也赶到了,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怕秀秀见了柳慧惹出什么麻烦,便急急赶到寨门外等秀秀。
不一会儿,秀秀跟铁抓来了。牛万和迎上去:秀秀,大跟你说个事你可得听。
啥事?
就是那个,那个,县长的闺女来了。
秀秀知道,他大说的这个县长的闺女就是柳慧。他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她来她的,碍我啥事。
看看,我就知道牛万和急得直拍屁股。
你要咋哩?
你能不能不惹事?
你咋就知道我要惹事?她脖子一梗,抬腿就走。
牛万和在后边紧追。
铁抓凑过来:大,你别生气,过会儿我说她。
牛万和心烦地:没你事。
秀秀越走越快,有一股火烧地她发疯。真是欺负人到家了。抢走了三哥,还嫌我惹事,今天我就惹个事给她看看。
牛万和在后边紧喊:秀秀,今儿是你大办事,你就搅吧!我,我不回啦!说着一屁股拍在地上。
秀秀停住了脚步。心想,来是为了啥?如果惹事,岂不是跟大过不去,大又没惹她。
牛万和嘴上说“不回啦”,还是扑撸着屁股上的土,一跛一拐的赶上来。呼哧气喘地:大这老伴是你三哥给说下的,看在他这份孝心上你也得忍住,千万不能惹事。
谁说我要惹事?要是你说的就算了,要是她说的,我偏不让!
我说的,我说的,我是怕你惹事。
我为啥惹事?她就是皇上的闺女,嫁给三哥也是我嫂子,我还不知道个里外。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牛万和紧着符合。
铁抓很想替秀秀撑腰,说:惹下她怕球啥!咱又不靠她吃
牛万和气地: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拉着秀秀进了寨门。
铁抓愣在了那里。心想,我哪儿又说错了?
秀秀与柳慧见了面,强压心中的怒火,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就到北屋照护王婶去了。铁抓跟这些人说不上话,拎起水桶去挑水。玉凤陪着柳慧说话,说的尽是一些水库工地上的琐碎往事。
在大门外,铁抓碰上了萧山,急忙放下水桶,把萧山拉到一边:哥,你劝劝秀秀,她哪儿都好,就是不跟我睡觉。
萧山支支吾吾地:她脾气不好,你别惹她。
铁抓:不是的。当初我是答应过她不跟我睡觉,谁知道,她真得就不跟我睡。
萧山知道秀秀的船在哪儿歪着,他咋能去解劝呢,便推脱说:过些时就好了。就这样打发了铁抓。他自己心里也憋了个疙瘩。
吃饭时,牛万和跟王婶的娘家人坐一桌,萧山跟柳慧、玉凤、秀秀、铁抓坐一桌。每人一碗杂烩菜,馍馍是白面的,管够。
秀秀见柳慧挨着萧山坐,心里像刀搅一样。如果不是眼前这个柳慧,挨着三哥坐的应该是她。强了人家男人一点也不愧疚,脸皮可真厚!她越想越气,碗里那肉片一口也吃不下,便夹给了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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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凤觉得柳慧轻易不来,生怕她吃不好,连同自己碗里的肉片也夹给了柳慧。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就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柳慧也难以下咽。若论条件,玉凤绝对无法与她抗衡,却被玉凤捷足先登。后悔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食欲,便顺手拨给了萧山。
萧山根本没有胃口,只是在这种场合他不得不强忍下咽。就把柳慧拨他的肉连同他碗里的菜给铁抓倒了一半。
铁抓碗里的菜溢出来。他想给秀秀拨一些,却见她嗔他一眼。溢出来的汤水顺着桌面流怪可惜的。他就趴下,嘴对桌面“呼噜噜”一口气全吸了进去。
秀秀一看他那吃相,气得横眉倒立:你属狗啊?
铁抓一本正经地:我属狗,腊月初三生日,你忘啦!
大伙哄笑起来。萧山也笑了,只是他笑得很勉强。他恍然意识到秀秀甘愿嫁给一个她既不相爱又不般配的人是对他的惩罚,是故意让他难受,让他永远背负一种愧疚。
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慧便要走,萧山与玉凤一直把她送过河。柳慧对萧山说:你别送了,我跟玉凤有话说。
萧山便站下。
柳慧与玉凤走出几步后:玉凤,祝愿你和萧山幸福。不过你记住,看准了就别撒手,免得将来后悔。
对于柳慧的话,玉凤如坠五里雾中。她还没弄懂咋回事,柳慧就说了声:再见!便骑车上路了。刹时,玉凤就明白过来,柳慧分明是在告诉三哥看上了她。原先她以为三哥看上的是柳慧,没成想三哥看上的是她。她暗自庆幸,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呼叫着:三哥追上去。
玉凤与萧山并肩走在石台阶上,挨得那么近,步伐、频率是那样的一致,似有一种比翼双飞的感觉,便说道:三哥,秀秀姐走了,我来照顾你。
萧山脸端得平平地:玉凤,你既然叫我哥,就把我当你哥看,你只能是我妹妹。霎时,她直觉浑身凉了半截。来到了寨门口,萧山叫玉凤自己先回去,他又来到六亩半的柿树下。
晚风夹杂着土腥味儿拂面而过,鹅黄|色的柿花不时从绿油油的叶片间跌落下来。若在三个月前,在这时刻,秀秀一定会依偎在他身旁。现如今,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人守着这哑木头。
一个女人和她男人同房本是天经地仪的事。秀秀为啥不与她男人同房,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也能想象到,一个女人不和她男人同房,她的男人会对她怎样。秀秀嫁到了山那边,日子过得很苦,他曾托人捎去五十元钱,她没要,又让人捎了回来。他不经不由地从衣裳里又牵出那片鸡血石,回想起一件往事。那年,还是在他参军之前,马口崖一个闺女看上了他,家里托人来提亲。秀秀硬是把媒人撵出了门,还气呼呼地找到地里:三哥,你要敢答应,你走到哪我跟你到哪!
我谁也不答应,就答应你。
她略一思忖,说:嘴说不算,来!施个印记!便把脸递过去。
他不解地:干啥?
真憨!就这样!她抱住他脸亲了一口。
萧山瞧着那鸡血石呆呆地**。落日的余辉映照着大地,他山手中的鸡血石呈现出暗红,酷似一团凝固了的血。就像一班长胸脯的伤口,一个不大的圆圆的血窟窿。在完成侦察返回途中,镗响了一颗地雷,一班长牺牲了,他负了重伤。鸡血石从衣领里滑落出来,就在他的眼前晃悠。晶亮的鸡血石好似秀秀闪动着的眼睛。他答应过秀秀,一定要活着回来,不能就这样死去!他把鸡血石含在口中,爬呀!爬呀!十指鲜血淋淋,终于爬回营地。望着这鸡血石,他仿佛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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