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个人不约而同地竖着大拇指,看样猜对了。
胡丽君却是惋惜不已地说着:“真想不到啊,锅炉工、送水工、清洁工还有六个月以前所有解聘的临时工、医院、护士、值班人员都查了,甚至最后扩大到病人范围内,就是没查着,最后居然是一个和医院有业务往来的,推销医疗器械的一个家伙犯的案,作了案居然就隐身在大原,想都不敢想,案发后他看到悬赏令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乡下,连省都没出……”
胡丽君说着侦破经过,但这个结果就像沙里埋着金子一般,未知的时候,疑窦重重,但知道结果再看过程,却是如此地简单,这个人第一天就出现在侦察的视线里,不过这个推销员的身份足够让他躲过第一次排查,而且对医院的各个部门特别是财务科熟悉得紧,直到同伙被捕才现形出来。
“很可惜啊,抢了208万,四个人连零头都没花完就全部落网了。”杨红杏摇着头,深有不值,眼瞥到简凡却是瞳子里闪着喜色加了句:“这是十年来唯一一次限期内侦破的大案,部级督导的文件刚刚到内网就破案了,省厅都不敢相信,据说还派专人复核来了。”
简凡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像与己无关,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只是淡淡地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着。十几天没见,还以为会有几分兴喜,不过简凡的一番作态,让杨红杏颇觉得失望,胡丽君也对这种事不关己的作态不待见,笑着引着简凡说话:“哎,简凡,我们来的时候秦队特意嘱咐我们,说你这心理很不稳定,需要调整,住了差不多两周了吧?调整好了吗?可别一有事,又溜了啊。”
“我请假了,这怎么叫溜。”简凡睁了开眼,看着胡丽君眼神里似有不屑,呵呵笑着解释道:“胡姐,你是不是对我本人有意见啊?用词明显不对,我很稳定,是你不稳定,你比我还需要调整。”
“是吗?我有什么可需要调整的。”胡丽君不以为然了。
简凡一直身子,凑了凑问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问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
“什么?”胡丽君一惊。
“我问你,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简凡重复了一遍。
胡丽君看着那双恢复了神气,像一泓清水一般闪烁着狡黠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避了避,说了句:“有点吧。”
“我再问你,你觉得压抑郁闷,有时候很失望吗?”
“这……有点。”
“我还问你,你暴燥激动……算了,这个不问了,你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三问两答,一说到母老虎的绰号,肖成钢和杨红杏忍不住扑哧声笑了。杨红杏却是害怕这个母老虎,轻轻地踢踢简凡的脚。胡丽君估计是有外人在场,脸上挂不住,瞪着眼射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威胁了句:“什么意思?找抽吧你?”
不过简凡却如同没事一般,满不在乎地闲说着:“看,你的表现就已经证明了……这么说吧,警察是十大最危险职业之一,但最危险的不在于工作性质,而在于心理上,像咱们刑警,还有你们重案队,长期处于无序状态,早晚颠倒、节奏拼凑的生活规律,很容易神经紧张,诱发失眠焦虑……和普通人比,我们耳闻目睹的丑恶面,比一般人在一生中见到的还要多,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和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凶狠、血腥、虚假和阴暗的一面。看着这些东西,你想不压抑、不郁闷都不行……还有,犯罪数量有增无减、犯罪种类越来越复杂甚至高科技化,而我们呢,警力不足、交通、信息都可能落后一步,一边是老百姓在置疑、一边上级在催促,这种压力会让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大脑皮层长期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这就是暴躁和激动,自控的能力比较差的原因。”
“所以你就溜了?”胡丽君斜眼忒忒地接了句,口气不善。
简凡加重了声音:“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溜了,而是在调整,郁闷的时候,你身心需要放松;愤怒和压抑的时候,人需要宣泄;如果无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心理,那么你对任何事都将失去控制力的判断力……就像我爸说那样,心不稳的时候不下厨、手不稳的时候不持刀。”
“在禁闭里学的?”胡丽君又问了一句,估计在嘲讽。
简凡回应道:“错了,在天龙山上,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一直沿着山路找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现,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又冷又饿又有点害怕,鞋子也丢了,可害怕也没有什么用,即便是我打电话叫后援,或许没人会来,或许即便有人来也未必找得到我……恐惧让我安静下来了,我细细想自己的路,一定是走错了,一定是忽视了,再静下心来想想,嫌疑人如果试射,他肯定也不会进山很远,于是我开始耐心地往回走,依着人身高的位置找被射到的树木,天快亮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些东西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现在想明白,不是病打倒我了,是在那不眠不休的两天里,我被自己心里凭生出来的焦虑、激动和暴躁打倒了。”
这番结论有点高深了,肖成钢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杨红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简凡,这番煞有介事的理论说得她有点恍惚,不太明白。只有胡丽君从警时日已久,想想十年里风里来雨里去,想想面对众人的置疑偷偷的抹泪、想想找不到线索结不了案那种几近崩溃的压力,再想想一个人躲着藏着舔着伤口的痛楚,胡丽君的脸上笑容顿失,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靠着车座,双手支在脑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说得对……我们都需要调整,这个工作我一直怀疑我还能干多久。”
()
这话倒颇有感触,说着肖成钢凑上热闹来了,喊着:“哎,锅哥,我怎么没感觉到呀?”
“呵呵……你不行。”简凡笑着说道:“你是属于牲口一类的,当然不同于常人了,不过肖成钢你注意点啊,再这样不规律地暴饮暴食,有你身体垮的那一天。”
“切……吓唬谁呢?谁信呀?”肖成钢嗤着鼻子,不屑地道了句,根本不予采信。
“简凡……”胡丽君听得肖成钢发言,又被逗笑了,回头正色问道:“能告诉我你调整的结果吗?我听史静媛说,你很反感这个职业,而且就你的表现,你是不是想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离开这一行?本来应该委婉地问,不过我还喜欢直接一点,话挑明了说吧,秦队长和陆队长,都关心你的思想状况,他们担心你心理状态不稳定。”
“错了,我没有想辞职或者跳槽什么的,就我这水平,跳也没人要。”简凡笑着说道:“我妈、我爸对我现在这个职业很满意,生平第一次成了我爸妈眼里的骄傲,我那舍得换,只不过我只是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当好一名警察。”
“什……什么意思。”杨红杏不解地问,这简凡话越说越怪。
“这样说吧……警察在你们眼中,是荣誉、是梦想,而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职业,一个挣工资养家的职业,和一个大师傅没啥俩样,只不过一个拿枪一个拿菜刀而已,就这么简单。我还是我。”简凡两手一摊,杨红杏和胡丽君的脸上怪怪的表情蠕动着,跟着都呵呵掩着嘴笑了。
是的,一切就这么简单,简凡只是想爸想妈了,回家看了一趟而已,而且和爸妈相处一段,心情会不自觉地好起来,看样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简凡,还是那个简凡,还是那个怪话连篇,偶而一句能噎死人的简凡,胡丽君只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秦队、陆队长,都多虑了……
一行人回到大原市里已经午后一点多了,胡乱地在外面吃了饭,玩了一天又连续坐车几个小时,都喊累了,回到一队,倦羊归圈一般,哗啦啦往队里奔,下车的时候都看着杨红杏手里包袱里的货还没吃完,嘴馋得紧的梁舞云却是不容分说,先把包袱抢回了自己车里,谄媚地缠着简凡再给整点这醉枣,就这么个季节,城里根本吃不到枣,就那种红薯干也不多见。
简凡倒答应的爽快,一行人说说笑笑归队的当会,车上的胡丽君接了个电话却大喊着简凡回来,返过身一问,只见得胡丽君表情里有点无奈地说道:“秦队让你去看指认现场,想不想去?”
简凡想了想,没多说话便即上了车,招着手让队友们先归队。
直看得车走远了,在队里没宿舍的杨红杏和梁舞云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这一路玩得高兴,吃得舒服,梁舞云直咂吧着嘴叹着:“老大……还是你有眼光啊,这一家子真有意思,你发现没,他妈妈看你的眼神不对哦,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哈哈,哎,你要嫁给他儿子可爽了啊,俩个超级大师傅伺候着,我可有地方吃了……这零食都不用买了,纯天然的。”
“哼,凭什么是我呀?胡扯。他妈还看上你了呢?”杨红杏啐了句,脸上微微见红。
“那不更好。哈哈……咱们俩都给他当老婆,让他伺候着……”
梁舞云没心没肺地笑着,俩人笑作了一团。
◇◇◇◇
指认现场的车队开到医院前西街上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挤了个水泄不通,胡丽君和简凡来得早,开到了医院外围警戒线的一个位置,周围重案队和特警们拉成了警戒线,外部隔着几层都是人群。
来了,从这里消失后十四天的嫌疑人来了,简凡注视着特警押护的囚车里,门一开,前后四名特警围着,中间两名架着,被铐着的嫌疑人几乎是从车上被特警拖下来的,再一细看,是戴着连体的镣子,移动的时候不是走,几乎是在挪。隔着十几米远,隐隐地能看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匀称的体型,一头头发散乱地扎在脑袋上,看不清表情,不过简凡也没有想看清他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即便是再平静,也掩不住末日来临的心悸和恐惧。
没有人给予这种人同情,围观着群众里指指点点、咬牙切齿在大声叫骂着,嫌疑人下车的一刹那,人群潮涌一般地动了动,几个矿泉水瓶从空中飞舞着就上来了,警戒线的特警大声喝斥着维持着秩序,获得了特许采访的市台、省台几家政府媒体的记者一拥而上,和鉴证法警一起抓拍着嫌疑人指认的开枪和抢劫现场。
车里,胡丽君缓缓地说道:“这就是嫌疑人A,牛青峰,34岁,大原人,当过三年兵,转业后一直没有正当职业,走南闯北做过不少生意,最近几年一直在中缅边境的赌场里混,据说在里面把十几年挣的家业输了个一干二净,他招了几个同伙策划了这起抢劫押款车的案子,以医药器械推销商的身份多次堂而皇之地出入这里,前后足足策划了八个月,他们四个人,几次来大原商议,踩点,最终才在24日实施了抢劫……试射的地点据他们交待在全市有四处,你找到了其中一处……”
“有点哗众取宠了啊。”简凡打断了胡丽君的介绍,事后再来个诸葛亮已经没有什么意思。
“什么?”
“你看。”
简凡指着一干新闻媒体的记者拍照的场面,评价了句:“支队是不是提前通知了媒体了,搞这么大场合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胡丽君正色纠正道:“要对这些作奸犯科的人形成高压,特别是这种恶性犯罪,没有高压就没有稳定。”
简凡一听,嘿嘿嘿傻笑了,笑着质疑了句:“犯罪是一种社会现象,有社会存在,就不可能消除了这种现象,就共产主义社会,也不可能消除了这种杀人抢劫的恶性犯罪吧?”
胡丽君本来想说几句,却不料被辨住了,悻悻解释道:“那我们也是尽力阻止嘛。”
“没错……可没必要这样。即便是程序也没有必要这么扩大化吧?一个指认而已,非要搞得人尽皆知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警察破了个大案似的,那没破的案怎么不向社会公布公布?如果这个嫌疑人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或者还有父母,这么着大张旗鼓搞一次,枪决的时候再搞一次,让他的家人怎么活,左邻右舍的人怎么看、社会上认识的人怎么看?他犯罪了按律论刑,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他们有权力保持自己有尊严的生活,我们没有权力剥夺他们最后的尊严……没意思,要这样,干嘛不搞个株连九族、戴枷游行、午门斩首,不更有震慑力么?”简凡像耍小脾气一般,十成十地看不惯这类作态。
胡丽君呵呵地笑着,笑着,只觉得简凡这话的怪诞比以往更甚了几分,破了这么大个案子,不管怎么着大张旗鼓地搞个指认、搞个新闻发布胡丽君都觉得不为过,不过笑到了最后笑容却凝结在脸上,人群乱了,指认现场的车返回的时候刚到街口,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直从人群里冲出来扑到路面上跪在地上扑天呛地,恸哭不已。车队瞬间凝滞了,维持秩序的法警迅速上前把这一干人带离了现场。只是微微地顿了顿,囚车载着这名主犯,四周的警车鸣着警笛,离开了现场。
这是被害人的家属还是嫌疑人的家属无从得知,不过胡丽君却觉得如鲠在喉,怕是又被简凡不幸言中了……
()
第17章 未醉见春梦
庆功宴摆到了离支队不远的江南水乡酒店,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店,晚八点,简凡和肖成钢、郭元、谢法医、史静媛一行参案的人员到场的时候,人已经林林总总来了七八成,一楼的整个大厅摆了五桌都坐上了人,按照往常的惯例本来无此一项,即便是有也是各队自己撮一顿,不过这次适逢大案告破,省厅又在复核,功劳大小尚不确定,支队长又担心过了一段定下的宴开的时候这干手下又聚拢不到一块冷了场,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在专案组即将解散的时候开了这么个宴。
非官方的,不过肯定是公款报销。忙前忙后招呼的是支队办公室主任和通讯员,粗粗一看,各大队队长们凑了一桌,那基本就是领导桌了;各大队带头的外勤最多,派个代表来差不多能凑四桌,女警最少,勉强凑一桌,都是各队成像描蓦和法医鉴证专业的人,这里头带头的一看却是胡丽君在招呼,看着简凡他们进来,身着便装,一身牛仔的胡丽君飒爽无比,打着招呼,把谢法医和史静媛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