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曾楠的动作僵住了,僵了很长时间,手缓缓地伸着,抚着简凡凝结着无措表情的脸,那份难为或许比自己心中的难为要更难几分,轻轻地抚过那条鲜明、隆起的伤疤,尔后是轻轻地附身凑上来,几乎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地、轻轻地啄吻在简凡的脸颊之上,默默地端详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幽幽地喟叹了句:
“你还是那样,拿不起,也放不下……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放弃……”
欠身,下车,转身,在简凡复杂而难言的表情和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单元楼里。
过了很久,车静静地伫立在楼下,曾楠从窗户上再看静立的车身时,有一千个、一万个希望,车门再开,那人会信步下车,很潇洒、很自信地踏进楼门,敲响自己的家门,然后很自信、很放纵地再一次把自己抱起来,就像在简堡乡,温柔地抱着,就像在小梁村,很促狭地抱着,就像在那座开满油菜花的矮山上、长满玉米杆的地里,很粗暴地抱着……
车动了,慢慢地动了,倒着车,慢慢地离开了视线、离开了小区,一千个、一万个希望,霎时都落空了,像无数个飞起来的肥皂泡,在同一时间,破碎了……
…………
…………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蹒跚上前开门,迎面却是偌大的筐子,吓了杨红杏一跳,一怔的功夫,筐子下降了十公分,嘿嘿笑得几乎眼睛眯成线的老公简凡那张脸现在眼前,杨红杏叱了句:“没钥匙呀?”
果真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丝毫没有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更或许,对于老公出行一周电话颇少,且早请示晚汇报的规矩也丢了,早就很愠怒了。
“钥匙有,手不闲呀……等等啊,别关门,还有几筐……”简凡说着把筐子先放家里,扶着行动不便的媳妇坐回沙发,不迭地又跑下楼去了,杨红杏看着这土里土气的筐子,不用说也猜得出老公又搜罗着乡下什么好吃食了,抠着掀了掀筐子,又是一筐核桃,笑了笑,总是免不了心里泛着几分温馨的感觉。
老婆一温馨,老公就大汗淋漓了,四筐两袋,隔年的核桃、枣、花生、小米、还有石碾的玉米糁,新晒的蚕蛹儿、煮好晒干的黄花菜、黑不溜秋的野木耳,林林总总放了一地,关上门如获至宝般地往储藏室搬,那得意劲道甭提了,杨红杏自是知道老公这德性走哪儿吃哪儿,吃不了还兜着走,一个储藏室里放得山货土产开个小门市都绰绰有余,想帮把手吧,吓得简凡赶紧扶着坐好,口口声声,这粗活哪能让媳妇干,你的主要任务是吃,这吃很重要,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吃是俩个人吃……听得杨红杏原本心里有点不悦的地方也烟消云散了。
“咦?怎么你一个人,妈呢?”搬着东西分类的简凡随意问着,半天没老丈母娘出来,诧异地问了句,边说边放着东西手脚不停,半天没听到回音,伸着头看媳妇,不料媳妇不知道啥时候站在储藏室门口,结结实实吓了简凡一跳,又是愣声问:“怎么了?你这表情怎么有问题呀?”
是有问题,像有难言之隐,像有事郁结在心里,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媳妇这个样子,而且是在心里最有鬼的时候见到了媳妇这个样子,简凡有点心虚,不过依然非常镇定地说着:“肯定有问题,告诉我,怎么了?今儿见了我都没好话,有什么事了?”
这丫的贼喊捉贼,先壮自己的胆气了。一说这话,杨红杏脸上的难为更甚了,点点头,很郑重,也很严肃地说着:“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呀?电话里不能说呀?”简凡镇定如故,脸皮厚了也有好处,最起码能保证老婆面前不露马脚。一问杨红杏似有于千般难违地说着:“……是关于某个人的事,是我很爱很爱的人,不过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一言如五雷轰顶,山崩海啸,简凡两眼发滞,脑袋轰一声炸了,手里拿的一小袋枣儿吧嗒,掉在地上,砸在脚上,一点都不知道疼,吓傻了……
第24章 一变连一变
缓缓地、慢慢地、使劲地扭着有点僵硬和石化的脖子,简凡看到了倚门而立的媳妇,看到了媳妇那凸起的肚子,蓦地觉得心里那里被刺痛了一下下,再看老婆微微发胖,浅浅妊娠斑不再那么飒爽,那么水灵的脸,虽然不再美丽,不过那份恬静中却闪耀着母性的光辉,那份光辉能直照耀到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他无地自容。而且那双眼睛,凝视着简凡的时候,如此地忧郁,如此地深沉,那是一种恨的交织和恨的缠绵,让简凡在这一时刻所有的动作和思维都停止了,从来没有见过颇有主见的老婆这个样子,除非是发生了让她取舍难定的事,什么事?简凡不敢想,很爱的人犯了不饶恕的错误,还能有什么?
“那…那…那你准备…怎么办?”简凡的声音几乎不闻,几乎像在地底传出来了,神情中楚楚可怜,不时地看着老婆的肚子,似乎在眼神中暗示,为了孩子,饶了老公这一回吧,别说出来……说出来老公就无地自容、羞恨难当也无法挽回了……
不过事与愿违,杨红杏很绝决,闭了闭眼,像痛下决心,像挥泪断情,愤愤地说着:“我不想再见到他,也永远不会让他进这个家门……”
“……”简凡的心跳提高了十个秒次。
“叛国叛党都可以饶恕,但背叛家庭我无法饶恕他……”杨红杏又补充了一句。
“……”简凡的血压提高了20mmHg。
“什么女人不能找,和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厮混……你让我怎么饶恕,让别人怎么看我……”杨红杏又愤愤一句。
“……”简凡瞠目结舌,一听到夜总会的女人,霎时浑身打个寒战,像高潮那一瞬间,浑身战栗,跟着腿一软,幸好靠着储藏室的格子架没有当场晕倒,脑子里霎时飞曾楠、飞过费胖子、飞过肖成钢,不管是谁泄露消息了,这回恐怕是要了老命了。
半晌,安静了,低头心里痛得直哼哼的简凡扶墙而立,再弱弱看老婆时,杨红杏也发现了简凡的不对劲地方,霎时温柔而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嗯?又不对了,又看到温柔体贴的老婆了,这是做梦还是最后的温存,简凡使劲晃晃脑袋,诧异地盯着老婆,盯了半晌,紧张而又惶恐地说着:“我没事……你?你?……你?……谁告诉你什么了?”
“伍书记呗,伍辰光来了……”杨红杏轻轻说道。
“啊?”简凡如遭电击,鬼叫着一跳三尺高,怎么可能是伍辰光呢?这一惊一乍吓得杨红杏倒退两步叱了句,跟着简凡双目圆睁看着杨红杏:“这到底说什么事呢?伍辰光乱扯什么淡……你说谁不能进家了?”
“你说还有谁?”杨红杏万般无奈,似乎早料到了简凡这等一蹦三尺不悦的神色。简凡一听,吧唧吧唧使劲地拍着脑门,明白了,心里直哀叹,老丈人呀,老丈人,你可把我吓死了……这老丈人当年除了贪污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还有人尽皆知的生活作风问题,搞得还就是夜总会的大姐大唐授清,你说这烂事,怎么全让我按自己脑袋上了……简凡不迭地悔着拍着额头,落在杨红杏眼里,倒成了万般为难的样子,这倒也是,让丈夫接受一个贪腐份子父亲,那的确有点为难了。
“等等……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爸不判了十年么?这才过了一半多点。”简凡半晌省过来了,这气愤和着羞愤,好容易血压降稳、心跳落平,看着老婆黯然转身,出了储藏室,搀着杨红杏,杨杠杏黯黯地说:“……假释了,这几年在汾西监狱表现良好,有过三次减刑,刑期本来还有一年半,可考虑到他身体不好,又是糖尿病,又是高血压,妈这两年上跑下跑,加上伍书记的使劲,所以就……”
“出来啦?”简凡眼睁得大了一圈,这丫的十成十有黑幕,老丈母娘生怕犯忌,在女儿女婿这从来不提,不过简凡却是知道这位老丈母每月都去探监,这几年的辛苦工资差不多都填这个黑窟窿里了。
“出来了……”杨红杏喃喃地说着,不时地看着简凡。
简凡霎时明白了,老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旁人都那么宽容,何况是父亲,一听出来了,简凡瞪着眼问:“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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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会小区,爸想见我,也想见见你……妈让我问问你……”杨红杏喃喃地说着,一如简凡刚才的惶恐心情。
“你这什么态度嘛?”
简凡发飚了,声音大了,训上老婆了,杨红杏一惊脸色格外难看,不料听得简凡一开训愣了,就听简凡说着:“……不早说我跟妈去接人,这事闹得,给别人寻亲呢,倒把咱自个老丈人耽搁了……还问什么?明儿一起去……”
“你……”杨红杏倒惊讶了,还以为简凡说反话,弱弱地问着:“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似乎在为自己这位不堪的父亲难堪,似乎为丈夫这么大度而有点不放心,不过简凡释然地、很有宽容大度地埋怨着老婆:“我怎么想的,你就应该知道呀,再怎么说也是你爸、我老丈人,贪腐怎么了,现在当官有不贪的么?区别就在于贪多少我进去了没进去的问题…… 生活作风有问题怎么了?现代社会这个很正常,要生活作风一点问题没有,那倒不正常了……明儿到国宾饭店给我老丈人摆一桌,接风洗尘,不想重出江湖就搁家里养老,想重出江湖来食尚,当董事长,切,有什么呀?不贪都比原来挣得多……”
简凡侃侃而言,恐怕之中也有自己的心声,只不过听得杨红杏泛喜之后又是苦色一脸,先前还生怕简凡接受不了,现在倒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了了,等着简凡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地讲完,杨红杏勾勾指头,示意简凡过来,然后简凡扶着老婆坐下,笑吟吟凑上脸去,只等着奖励一个香吻,吻倒是来了,呶着嘴,狠狠地、湿湿地吻了一下,简凡正要起身,不料被老婆揪着耳朵,附耳说着:
“你刚才的态度值得奖励,不过你刚才的话,就得这样了……”
说着拇指食指一拧,简凡“啊!”声虚张声势地惨叫,就见得杨红杏得意地撇着嘴指摘着:“说得好听,有生活问题还正常……你要跟我爸一样,我非把你赶出去……”
“看你说的,我和咱爸可差远了,爸是处长级别的,我个大师傅谁能看上咱……”简凡自贬着身份,给老婆放心,一这么说老婆再一看,确实也放心,直摸着简凡的脸颊:“看来破相破对了啊.省得你招三惹四不安生。”
“呵呵……等着啊,我收拾好东西,给你做饭……”简凡边说边往储藏室里走,一掉过头如释重负,直摸着怦怦乱跳了一会儿的胸口进了储藏室。
话说男人偷情时的智商仅次于爱因斯坦,不过涅,你不可能智商总这么高吧?而且简凡感觉到了,这关键不在事中而在事后,心里有鬼了免不了心惊肉跳,一心惊肉跳免不了疑神疑鬼,一疑神疑鬼免不了风声鹤唳,在这种情况下,你智商高也白搭,这不简凡连这么个简单的判断力也失去了,这不,一关上储藏室的门,靠在门后直作深呼吸动作,长长地舒一口气,心里暗道着:
哦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
…………
话说这男人吧,在外头要是多坏一分,回到家里就会更好一分。特别是还喜欢的老婆又在外面偷情的男人,那份愧疚感会督促这爷们对老婆加外呵护体贴几分。
看样简凡就是这号小男人,多日未着家门,又是多日未沾厨房,这当会忙活上了,一会问问媳妇肚子被里头那小子蹬了没有,一会儿又问问媳妇想吃啥,又过了一会唠叨着回乌龙的事,俱是爷爷奶奶想看重孙和爸妈已经迫不及待的事,边干边说着,杨红杏站在厨房门口想上来帮把手,也被简凡赶紧地阻止了,不一会大擀面杖蹭蹭挥着,一张薄薄的面皮成形了,刀起面落纷纷,要给媳妇Zuo爱吃的手工炸酱面,杨红杏还不忘安置多做一份,一问才知道这几日丈母娘忙着老丈人出狱的事,自己又回乌龙了,杨红杏一个人在家无聊,天天是梁舞云和秦淑云俩死党轮流来作伴,牛萌萌据说下个月要结婚了,正忙活着,一说这个,又让简凡有点心疼,搀着老婆直坐到餐桌前让等着,站也舍不得了。
不一会儿面刚下锅,菜刚炒就,门铃就响了,简凡快步一开门,梁舞云一惊乍喊着老公回来啦?然后是来了个欣喜若狂要和简凡法式拥抱,简凡吓得缩头缩脑赶紧溜,惹得梁舞云直笑话这货彻头彻尾家庭煮夫了,还是老大训练得好。
或许是丈夫归来,或许是父亲的事最后一点担心已去,杨红杏今天的心情也颇好,起身拿着简凡刚带回来的山货以飨死党,这俩人边吃边咯咯笑着说着几位死党的事,牛萌萌是肥水不落外田,找了个狱警;秦淑云挑来挑去早花眼了,还在待价而沽,简凡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正逢着杨红杏关心梁舞云的终身大事,语重心长地劝着梁妹,差不多就行了啊,找个看得上眼,对你好的,别说人家淑云挑来挑去,你不也一样?实在不行让我妈给你介绍几个啊,我妈现在业余红娘,专门成|人之美呢。
一说这个简凡和杨红杏都笑了,老丈母娘这几年的业余时间基本都干这个了,连江义和师傅的黄昏恋都是丈母娘撮合的,梁舞云一听倒乐了,直指着简凡说着:“行啊……就照这个标准,回家系着围裙就做饭、出门解了围裙是老板,有收入全额上交,有支出自个想辙……老大你是饱妞不知道饿妞饥呀,咱们认识的里头就这么一个又会伺候老婆又会挣钱的被你抢了,我们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
“得得……你领回去,多好个人似的。”杨红杏端着碗笑着道。
简凡一乐呵,恬着脸凑上来了,直看着梁舞云打趣着:“咦耶……舞云妹呀,你不会暗恋我很多年了吧?没关系,现在也不晚,我媳妇发话了,一会儿我跟你走啊。”
刚端上碗的梁舞云扑哧被逗乐了,杨红杏瞪眼一叱:“去,一边去,有你什么事。”
一转眼简凡恬笑着争辩也不辩,回身进厨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