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看不懂，但是存在于天地间几万年见惯奇罗怪相的簇离很快明白。心口像是被什么刺着了，钝钝地疼，对睡睡的心疼远远盖过见到她沉睡三千年那次。
她竟是比他存在更久的物种，而她本不该在这里。
胸口一阵压抑，簇离吐出一口血，鲜艳的色泽挂在唇角，衬出不同于平时的一种绮丽。
拭掉唇角的血迹，簇离无奈嘲讽地露出一丝笑意，他居然又为此吐血了。三千年前睡睡“死”去时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
沐阳对睡睡的态度，睡睡的体质，睡睡在水离山的不适，睡睡的眼泪能润草，之前种种的异状他全都有了谱。也直至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明虚老道和庄青臣要那般善待睡睡，他们是愧疚，也是要把她送往绝路，而那个小笨蛋却把他们当做最好最亲的人。
修长的指握起，簇离看向远方，目光逐渐转为坚定。
是他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她没有别人，她只有他，他要为她保驾护航。
所有该做的第一步便是取回他的功力。只有当他拥有了以前的力量，他才能改变她的命运。之前他甚至想过内力灵兽留在她体内是好事，但簇离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迫切想要取回功力。
转出前尘瀑，睡睡正和两个丁归玩得欢，笑得哈哈哈腰都直不起来。她的开心和簇离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丁归首先发现自家尊的异状，有些担心“尊，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不对。”
“没事。”簇离摇头，视线落向睡睡。
睡睡也跑过来，“怎么了啊？你告诉我，我帮你。”
簇离摸摸她鬓角，浅浅一笑，“玩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睡睡挺胸显摆，“簇离，我现在已经能不用听声音只用看就分辨出哪个是丁归，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笑得眉眼弯了，那是真的开心，簇离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得没有一丝缝隙，让睡睡几乎不能呼吸。
毛人明白其中就里，摆了个酷酷的姿势后离开，“好了我要做的都完了，你们也走吧。”
丁归挥手，“兄弟，以后我再来看你。”凭白无故多了个双胞胎，嗟叹哪，所幸毛人几千几万年都呆在这里，从不出山。
簇离仍抱着睡睡，最真实的想法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保护她不受伤害。睡睡不懂他心思，一双眼亮溜溜地眨着，心里觉得簇离今天真奇怪。
一路上睡睡觉得簇离很反常；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也会避开她与丁归窃谈，每到这时她就会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谈论的神秘话题。
难道有什么在瞒着她？
而且更怪的是她早晨醒来时簇离总是先醒了，他每次都把她抱得很紧；好像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不过自从簇离不晕之后他们每天都玩亲亲；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所以睡睡觉得没什么。簇离一定不会骗她；她现在开心极了。
这天早晨醒来簇离又盯着她瞧；那种目光很复杂睡睡说不清楚；于是她做了个鬼脸；“簇离；你这几天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簇离伸手揽住她腰；把她拖进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
“我觉得你这两天很怪。”很怪很怪。
“吓到你了吗？”簇离温热的呼吸丝丝散落在她长发上，似乎在叹息。
睡睡认真地瞪圆眼，“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让你开心起来的。”簇离不开心她也不开心，她可不要簇离整天皱着眉。
这孩子气的话让簇离扬起笑意。这个世上确实只有她才能让他开心。
见他笑睡睡高兴起来，拍掌，“就是就是，笑了多好。”
“我没事。”簇离亲她的额，亲了一下又一下。这个小家伙是世上最开心的人，她什么都不懂，如果让她知道她最亲爱敬爱的师父和大师兄是要亲手把她毁灭的人，她还会这么快乐吗？
一定不会，而且她的世界会崩塌。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她只有他！
而且他不能再在她跟前表露出那些顾虑和伤感，他要为她筑起一座墙，让她永远这么开心并且笨瓜下去。
一旦想开簇离很快恢复常色，“今天想吃什么？等会我带你去吃。”
提起吃的睡睡口水都出来了，“真的好饿，我们快去吃早点吧。”轻飘飘落地穿衣，“对了簇离我有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好像走错路了，这不是去和郑大哥会合的路。”
他们确实在走岔路，前尘瀑之后簇离警觉事态严重当即决定带她返回水离山，在水离山附近她会安全些。“我们绕一圈，很快和他会合。”
睡睡没有任何怀疑，“好的。”
簇离忽的眉心动了动，打开窗，凝神静观。睡睡耸着肩膀向前看，“有什么好玩的？”
“怪了，似乎是沐阳。”思索片刻簇离快步走开，“你先吃，我等会回来。”
簇离又重色轻友了！睡睡趴在窗台上咬牙看他，不过想了想应该还是她和簇离感情比较深厚，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嘛，这么一想她又笑开来，高高兴兴去吃早点。
……
簇离感应到沐阳方位后赶至，在一片葡萄园花架下看到一名女子。
招牌式淡紫色长裙，温婉亲和的笑意，那人确是沐阳，只是她看向簇离的第一道目光有些无奈的味道。
簇离直视她，“听说你被囚禁了。”
沐阳笑笑，“是啊，刚放出来。”
“因为我的事？”
“算是，也算不是。”
虽然沐阳没有直接挑明，簇离还是猜得出来“是”，“那你出来后还来找我？不怕再被囚禁？”
沐阳侧头一笑，“我过来通知你，几位星君已然知道睡睡离开水离山和你在一起的事，他们正在找她，你要把她藏好了。”
簇离语带讥讽，“找她做什么，让她去送死？”
沐阳明显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簇离，在簇离坚定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原来你都知道了，早知道瞒不了你多久。”
沐阳悠悠叹了口气，她的叹息和簇离意味相似，都是对现实的无奈，“真的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做其他的，这些事我不能控制。”
簇离对她微微一躬身，“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簇离这边谢过。”
沐阳挠挠耳垂，极难得的可爱表情，“有点受不起。”
谈笑间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融洽很多，倒更像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
沐阳毫不掩饰，“我什么都没透露，星君们暂时只打探到睡睡离开峨山和你在一起的事，并不知晓你的功力嫁接到她身上，不过我想他们早晚会查到，所以你最好早做打算，免得你们两个都有麻烦。你也清楚睡睡的特殊性，你的功力不在她身上她或许还能活久一些。”
簇离点头，这个隐患他考虑到了，因而才急着要取回功力。他的功力不在她身上确实对她有好处，一旦让天上那些无良神仙发现她怀有妖兽内力，那她第一时间会被送去毁灭。那些神仙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不必说睡睡原本便是他们的牺牲品。
“对了，阴差阳错她服用了一种不知名丹药，似乎对她的体质有所改善。”
沐阳好奇，“还有什么丹药能比我们的仙丹更有效？”
簇离将睡睡晕倒以及郑育生的情况简单告诉沐阳，沐阳听完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不知这位降妖后人与我仙家有怎样的渊源，不过他家受过仙家点化该是确凿。对了，我上次跟你提起的丹药是道衡星君所炼，他是睡睡出现时守护在旁的三大星君之一。”
簇离若有所思，“原来是他。”继而笑了笑，“没想到你会告诉我。”
沐阳抿唇，“事关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一直不赞成他们对蹦蹦那样的做法，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无力改变什么。”
“多谢。”对于沐阳的好意簇离再次道谢。无亲无故无甚交情沐阳如此相助，着实让人感怀。
“跟我别这么客气，你以前放过我一命，当我还你。”沐阳提起旧事有些感慨。
簇离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微微一笑，转而念及睡睡，眸光悠长起来，“你知道多少她的事？我在前尘瀑里只看到一个大概，我想多了解一些。”
沐阳又叹了口气，“我也许比你知道的多一些。她原本没有形体，后来被聚拢到东海最深的角落里，是几大星君用尽全力塑造出来的，只等她长成后让她出来诛邪。”
簇离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是不是疯了？她岂是能随便做出来的？后果都不加以考虑？”
沐阳摇头，“当时天庭也有很多反对之声，不过这么些年缕缕败阵天庭也怕了，尤其是你，你该知道我们天庭有多想灭了你，所以……所以后来通过了这项计划，铤而走险。”
“荒谬。”簇离无话可说，又问：“然后呢？为什么我会遇到她？这应该不是他们的诡计？”
“不是，那是你们的缘分。”提及他们的缘分，沐阳神色间隐隐有丝羡慕和感叹，“她一直在东海海底，平时由东海龙王和龙宫守护，你记得三千年前你和东海龙王那场大战吗？”
簇离眯眼想了会，“似乎记得。”打得很激烈。
沐阳点头，“就是那次，你把东海龙王打了个落花流水，一气之下还掀了龙宫老巢。蹦蹦本来永远在海底不会现身，哪知东海大乱，就如地震一般她从最底处被震出来，然后遇到了你，被你带回水离殿。”
事实竟是这般巧合交错，簇离神思飞回从前。他和蹦蹦的初遇在东海边，当时蹦蹦在海滩上拽着他的衣角，眼神澈亮无辜，笑容纯净可爱，咿呀呀奶声奶气地不会说一句话。他当时便觉得奇怪，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娃又怎可能不会说话？而且那般精雕细琢的小女娃本该是父母的掌中宝千金小姐，又怎会一个人趴在沙滩上？
不知出于什么鬼使神差的心理，向来冷漠的他竟然把她捡了回去……
“所以。”簇离对过去有了全盘了悟，“一年之后的那场大战其实是有预谋的，目的只是为了抢走她？”
沐阳默认，又说道：“你们是真的有缘，当年能遇到，现在还能遇到，真正的缘分什么力量都破坏不掉，所以我想你可能会是她生命里的救星。”
“但愿。”簇离抚了抚袖，垂眸掩饰掉些许压抑之意，“她一定要受那几千年的痛楚吗？”那是种很大的折磨。
“是。”沐阳同样神色晦暗，“星君们算准了，她需要两千五百年长成，但这是在不间断的情况下。当年她被震出东海流浪在外一年，破坏了她的身体素能，所以需要后面多五百年的时间来弥补。”
簇离胸口隐隐作疼，“是我害了她。”如果他没有与东海龙王大战，她不必多受五百年痛楚。
沐阳倾颜一笑，“没有，你帮了她。她并非人类，如果没有你，她不会有任何思维，如一匹白缎，长成后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一现世便去祭器。正因为你她才能离开海底，虽然那时只出来一年，但她很特殊她有这世上最强的灵气，她吸收到了这个世界的精气神，她会产生人类的思维，不想做的不会做，这也是她后来被送去峨山受教化的原因，要让她心甘情愿赴死。尽管她多睡五百年，不过能换来不同的命运，我觉得很值得。应该说是你改变了她的成长道路，最后你也可能改变她的最终归所。”
葡萄藤在风中轻轻摇曳，有飒飒响动，旁边两个人却都沉默。掌心收拢簇离看向沐阳，“我走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但愿我们下次见面时状况会好一些。”
沐阳笑着期许，“一定会。”
……
回去时簇离看到睡睡正兴冲冲地捧着一只大风筝，一见他就冲上来，“簇离簇离我们去放风筝。”
簇离替她拭汗，“天这么热还放风筝，不怕热吗？”
睡睡亮出风筝，“我从来没玩过呢，我要去玩，你看你看这都是我自己画的，厉害吧？”
簇离瞄了眼她的涂鸦，那简直惨不忍睹，不过她想干什么他都会依她，“还不错。”
“好耶好耶。”睡睡抱着大风筝，“听说风筝很大的话还能带人飞，我们去试试。”
“好，你不怕摔就行。”
睡睡不同意了，骄傲地昂起头，“我一定行的。”她是少侠嘛。
她开路，簇离笑着慢慢跟上。这样的蓝天白云加上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很快睡睡发现他们真的回到妖兽山附近了；不过让她惊喜的是他们这次没有住客栈，而是住的木屋。那木屋和他们之前在邺城城外的木屋一模一样。
她不能住水离山，所以簇离挑了个清净的处所给她，暗中也已经调了很多水离殿的妖过来保护她；当然她都看不到。
“哇。”睡睡开心死了；绕着木屋转了好几个圈；手摸来摸去。她一直对他们曾经的木屋念念不忘呢。
簇离倚在一侧；“喜欢吗？”
“喜欢；旁边还有小溪；那边还有瀑布；好棒。”睡睡蹦过去；手在小溪里划着；“很清凉，我们待会拿了干净衣服过来洗澡吧。”
又是洗澡，她似乎特别喜欢洗澡，有时候甚至一天洗上两三次。他记得她小时候很厌恶洗澡，每次都跟玩命似的，长大后却极喜欢水。沐阳说她没长成前因为终年在水的环绕中经受痛苦，潜意识里有对水的恐惧，但是一旦长成，她就与水有了不可言说的亲密感。
一想到她受的那些苦，簇离的心又开始隐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