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护法,既然您知道他不是魔教长老,就不要过问这里的事情了吧,不然下官实在有些难做。”
“你叫我左护法或右护法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称呼我左右护法!”左道不满贺侍郎的称呼,气呼呼地训斥一通,转回身对老白说,“听说你义父是大雍帝国的护国将军白彝,那么,你与魔教倒的确有很大关联。我们魔教其实是佛教密宗的分支,奉行入世救世的法旨,做的都是大功德。可以这样说,天下兴亡,全在我们魔教的掌握中。可惜,每一次改朝换代,魔教总要分裂一次。”
“够了。”本来作壁上观的道士突然开口。
似乎对道士十分忌惮,左道立刻缄口。
贺侍郎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浑身发抖,一个劲地擦汗。
道士笑呵呵地将一幅卷轴递给他,说道:“按密旨行事,不必顾忌。”
贺侍郎要下跪,道士大袖一摇,将他挥退几步。
回到座位,展开密旨细读几遍,贺侍郎抖得更加厉害。
惊堂木重重拍下,贺侍郎用颤抖的声音宣布:“经审讯,嫌犯白廿四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因该案干系甚大,特准暂予关押,待御审之后再行判决。”
就这样,老白又回到了天牢。
林明显得格外高兴,送了不少金疮药给老白,还安排专人伺候他。
屁股被打开花,大便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长时间地在封闭的空间里吃喝拉撒本就是非常不愉快的经历,现在蹲不能蹲,站不能站,坐不能坐,那份憋闷郁躁就甭提多难受了。
但林明仍然每天陪他说话,任他雷霆大怒破口大骂,始终淡淡浅笑,一只笑到他实在不好意思,不得不再三道歉为止。每当这时,林明便会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鬼才知道他们如何是自家兄弟。听一次两次倒还能忍,半个月下来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时,老白终于忍不住追问起林明的身世来历。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林明如是回答。
对于好奇心旺盛的人来说,这样回答简直是欠揍。可惜,老白只能忍。
为了出气,老白问林明:“你对我讲这么多外面的奇闻轶事,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无比的向往,干脆我们一起去外面闯荡吧。”
林明啧啧称赞:“有志气,竟然还想出去!告诉你,你和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老白叹气。
“不出什么所料?”林明好奇。
“我将来是生是死都好,总还有可能到外面见识一番,你却需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们不愧是难兄难弟,自然是自家兄弟啊。”
林明果然沉默了。
进天牢的人大都有一肚子故事,却很少有人愿意听故事。爱听故事是少年人的专利。当初林明就是因为太爱听故事了,所以自告奋勇到天牢做事。但听故事也有烦恼:反复听同样的故事是非常讨厌、可恶、无法忍受的事情;听故事听到能背诵却没有人听众会让人感觉比便秘一个月还要难受,一肚子诗比一肚子屎的人更有说话的冲动;没有新故事没有听众切不能够到故事里的世界去走一遭实在不如没有听过那些让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故事,生不如死,虽生犹死。
对于年轻人来说,一辈子实在太漫长,几乎是不可想象不可跨越的一段时间。
见林明黯然神伤,老白心软下来,安慰道:“你听的故事太多,他们不可能再让你出去。当那些故事都不存在的时候,你自然就可以出去了。”
林明颓然摇头:“那怎么可能。太阳底下无新事,故事会永远以不同的面目重复出现。”
老白说:“你听说过海外国没有?”
林明眼前一亮:“没有,那是什么?”
老白微笑:“我知道的也不多。我见过被称作昆仑奴的黑人,见过被称为波斯人的白人,还见过两人多高的巨人,其他诸如矮人、精灵、兽人就没有见过。”
“快给我说说,黑人长什么样,白人长什么样,巨人是不是与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那些矮人、精灵、兽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兽人是不是我们传说中的妖怪?”
“黑人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黑,就好像是在锅底灰里赤条条地生活了几年。白人最主要的特征就是白,就像是在河水里泡了几年搓洗了几年。黑人除了头发粗硬卷曲,身上毛不多,白人的胸毛腿毛就像黑人的头发,头发有金黄的有白的有红的有黑的,都比较柔软。最奇怪的是白人眼睛的颜色,有褐色的,有蓝色的,还有灰色的。”
老白得意地看看一脸钦佩的林明:“巨人除了比我们高大粗壮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皮肤像白人一样白皙,但眼睛都和我们的眼睛一样又黑又亮。矮人就像我们这里的侏儒一样矮小,但据说力气非常大。精灵据说身体很轻,会飞,能够与动物交流。兽人和我们传说中的妖怪不一样,妖怪大多是人首兽身,兽人一般是兽首人身。我猜,他们这样的不同是有原因的,妖怪是兽变成人,兽人是人变成兽,变化首先发生在最重要的头部,所以一个人首兽身,一个兽首人身。”
林明鼓掌笑道:“太好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故事!”
老白笑着说:“这不过是奇闻,算不得故事。我小时候在海上漂泊了十年,见到和听到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怕是没有机会讲给你听了。”
“怎么会!”林明着急,“你又出不去?”
“是啊,出不去。”老白笑了笑,“所以我很快就要被处死了。”
林明张大嘴,半天没说话。
“如果我能够不死,一定改变那些故事,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去了。”至于究竟要改变什么,不但林明不知道,就连老白也不清楚。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林明不得不在天牢度过一生的理由很荒唐,那些达官显贵们透露出来的秘密都不会真的重要,即便林明知道一些重要机密,也应该是有人指使他。对于那些幕后黑手来说,除了死人,任何人都可能泄密。林明对他说那么多事情,也是因为他一定会被处死吧。
第二天就有人来提审老白。这是老白逃跑的最好时机。他没有那样做。他要找一个理由。
御花园里守卫森严,女皇一脸慈祥,大臣们全都战战兢兢。
那个道士不在。这是个好兆头。深不可测的家伙往往会在关键时刻坏事。
身上枷锁镣铐也全都取下,老白信心更增。
带老白进御花园的太监见老白直勾勾盯着女皇,连忙叫道:“快跪下!”
老白不跪。他功力更胜从前,没有镣铐枷板的情况下,他有把握突围。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伤害自己的尊严。
女皇瞟了一眼贺侍郎,吓得他瘫软在地。
“来人,赐座。”女皇吩咐道。
“谢了。”老白也不客气,稳稳当当地坐下。
女皇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只用了半个月就恢复如初,真不愧是魔教传人。”
老白回道:“要说魔教传人,陛下才名副其实。试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一位帝王有陛下的文韬武略文治武功?魔教圣女果然不凡啊。”
“大胆!来人,给我掌嘴!”女皇身边一个老太监尖声叫道。
“放肆!你眼里还有朕吗?”女皇佯怒。老太监浑身一哆嗦,眼睛往上一翻,晕厥倒地。
老白说:“不必假惺惺,你心里恨不得剥我的皮,抽我的筋,吃我的肉,将我的骨头熬成胶把我的皮做成鼓,对不对?你如今是佛教的佛爷转世,容不得有人说你是魔教圣女,但你毕竟仍然是魔教圣女。”
“大胆!”“放肆!”“混账!”“来人,将这逆贼拖下去乱人分尸!”
朝臣们害怕女皇迁怒,不顾礼仪纷纷跳出来喝斥老白。
女皇哈哈大笑,十分豪爽的样子,脸上的脂粉哗哗地往下落。她摆摆手止住群臣的吠叫:“很好,很好。你胆够大,心够狠,朕非常喜欢。朕亲自为你演奏一曲,你听过之后,自然会明白朕的苦心。”
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能知道,所谓的苦心就是“杀你是身不由己”、“杀你是为了你好”。
叮叮咚咚的琴声悦耳动听,老白全身戒备下也感到心旷神怡。
随着绵长悠远的琴韵一波波荡开,老白仿佛看到了大海。他最近不断回想起小时候在大海上漂泊的情形,但记忆总是模糊不清。他认真回想,发现到金鼓镇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模糊。这让他有些害怕,他拼命地想,要将生命连缀起来,却失败了。
悠远越来越寂寞,终于转为幽怨。幽怨的琴声似乎诉说着女子的相思。空洞无助的生命里她想要抓住属于她的幸福,上天却一次又一次捉弄她。她被仇恨控制,她要报复,她要反抗,她要让所有欺侮她辜负她的人痛不欲生。
幽怨中的怨恨越来越强烈,终于展开了一场厮杀。惨烈的杀伐之声让人心寒胆战,琴弦却突然断裂。
女皇叹道:“你竟是我的知音人。”
老白道:“这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侍女将琴撤下,搬来一架檀木镶边金玉为弦的流水行云筝。
这一次的乐曲异常的平静淡定。日落月逐斗转星移,行云流水草木荣枯,鸟兽繁衍人生悲喜,自然而然顺其自然,没有什么值得人为之忧虑愁闷。
渐渐地筝声里透出了隐忧。老白不禁皱眉。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某一个音符的存在而破裂残缺,丑陋邪恶。就像是当你试图将自己沉浸在没有欲望没有动机的世界时,突然有人告诉你,那只是虚幻的影像。
天地万物为什么要存在?而你,你又为何要存在?
女皇淡淡地说:“这个世界将会因你的出现而崩溃消亡。无数人将为此丧生。”
老白笑道:“未曾发生的事情,你怎样说都可以。”
女皇摇头:“你降生的当天晚上,五千人为救你而永沉海底,你的父亲和母亲也为了救你而丧生。你的满头白发就是对那件事的纪念。”
老白冷笑:“我不会为我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自责。”
女皇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手下不停,以一种温婉的口气说道:“六年前,为了逃生,你出卖了那些保护你的人。事后,你强迫自己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你是一个罪人,但你却欺骗自己说一切与你没有关系。你注意听这大海的回声,你可听到那个弹奏高山流水的少年坚强不屈的声音,你可听到炮火轰击大船的声音?你,记起来了吗?你,是有罪的啊。”
你是有罪的啊。这就像是一句咒语,如同波斯人传说中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那句“芝麻开门”。深远而厚重的大门一点点碎裂,老白脑中轰然巨震,被压抑的记忆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涌。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北里
“人道海水深,不及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简简单单的四句诗被反复咏唱,每一遍都只有细微的差别,却渐渐地将哀怨凄婉弥漫到整个空间,回荡的旋律一再重复,似乎已将时间凝固,让失去爱人的痛苦渐渐地沉淀下去。
檀香缭绕,如烟往事随之袅绕。老白睁着眼睛望向虚空。
“公子醒了?”梳着抓髻的女童将插有几束鲜花的羊脂瓶摆放在近窗的书桌上。
这一净洁芬香的斋室乃是京城名妓杨妙儿所有。老白已在这里躺了两天。
他并没有完全昏迷,却不愿睁眼看着污浊的世界,但最终仍不得不面对现实。
女童坐在斋室中央偏右的棋桌旁,嘴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兴奋地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做崔彻的进士在小润姐姐的腿上题了四句诗,慈恩塔下新泥壁,滑腻光华玉不如,何事博陵崔四十,金陵腿上逞欧书。外面许多人传颂这件事呢,真羡慕小润姐姐。”
望着童稚未除却对风月韵事津津乐道的女童,老白不由得苦笑,人啊,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便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若是出生在平凡人家,必定不会是如今的老白。
“还有啊,那个不争气的光远这次终于考中了。他那副机灵样真是人见人爱,怪不得莱儿姐姐会认为他能够一战而取进士桂冠,可惜他被夸的翘了尾巴,害得莱儿姐姐也被人嘲笑。如今总算出了这口气。”
老白叹气,半倚在墙头,想要说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掩口一手用力捶打胸膛,身子弯的像一只虾,不可遏止的咳嗽的余音就像破败而久不使用的风箱发出的哀鸣。
女童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并不打算近前。
殷红的血自老白的指掌流淌下来,荷绿色的锦被上顿时现出斑斑点点的褐色。
“你这人好没道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斋室!”女童恼怒起来,掐着腰仰着脸,恶狠狠地斥责老白,“在这里摆放睡床都是对佛祖的亵渎,看在小姐的面上我就忍了,没料到你这个不识好歹不懂人情的家伙竟然呕血在这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她一番义正词严的谴责,老白很想大笑,可惜嘴角刚牵动了一下,便连喷三口血。
被眼前恐怖的情形吓坏了的女童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跑出去很远才想起呼救。
凝视着掌心一汪发绿的血,老白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张决绝的面孔。只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大雍帝国皇族的血,所以,他们甘愿为他牺牲,这算什么道理?真是“好没道理”。但若没有他们的牺牲,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他这么个人?昏沉沉之际,他又想起了两天前的事情。
御花园里猛然记起被封锁的往事,老白心神乱了那么一瞬。只有一瞬,因为他随即记起了自身目下的危急处境。但这一瞬却已足够女皇将玄冥真气注入他的经脉。
女皇修炼过后土真气,所以能够以帝王之威君临天下。没有人敢指出她最早修炼的乃是用于偷袭暗算的玄冥真气这一事实。老白却早有所料,几日来专门修习曦和真气。以光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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