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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说缥缈阁不在西市的人立刻被众人的口水淹没了。最后,弄得他自己也糊涂了:“是吗?如此说来,可能是老夫记错了吧!嗯,仔细想想,西市似乎是有一家缥缈阁……”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时,有还无。
004瓜鬼
元曜跟着崔家的家仆走向崔循的书房。
路上,家仆对元曜说了一件刚刚发生在下房的怪事。
今日崔府开喜宴,专门辟了一个跨院给宾客带来的下人们歇脚,吃饭。当时,一群下人们围在一起吃饭,谈笑,好不热闹。突然,一名黑衣,一名绿衣的下人,变成了一只蟋蟀,一只蚱蜢跳走了。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说白日见鬼了。崔府的管家急忙出来辟谣,说是大家眼花了云云。因为下人们互不认识,也说不清变成蟋蟀、蚱蜢跳走的是哪一家的下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公子,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家仆问元曜。
“奇怪,挺奇怪的……”元曜冷汗。他这才明白白姬口中的两个时辰是什么意思。掐指一算,他出来也有两个时辰了。
崔循的书房雅致而安静,因为周围遍植绿树,挡住了光线,还显得颇为阴森。家仆领元曜到了书房,奉了茶后,就离开了。
因为在席间吃得太饱,元曜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站着等崔循。崔循的书桌上放着许多书,小书生爱书成癖,忍不住走过去瞧。他本以为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谁知却是西域传来的巫术咒术之类的书。
元曜心中一惊。崔循是一介知书识礼的文人,又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读这些不入流的坊间读本?
“砰!”一颗石子打在了元曜的后脑勺。
“哎哟!疼!”小书生回头,却没看见人。
“砰!砰!砰!”又是几粒石子打在了元曜的头上,背上,疼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
“是谁在恶作剧?!!”元曜生气地道。
“咯咯,咯咯咯……”小孩子清脆无邪的笑声从头上传来。
元曜抬头。房梁上趴着一个小孩,脸若银盆,眼如葡萄,全身只穿着一个红色肚兜。他笑嘻嘻地望着元曜,手上还抓着一颗石子。
“原来是你!婴鬼,你今天得和小生一起回缥缈阁……”
“咯咯,不回去。”小孩脆生生地道,他对准元曜的头,把手上的石子扔了过去。小书生躲闪不及,正中额头。
“这由不得你!”元曜揉着额头上的包,生气地道。
“我不回去,回去了又得一个人呆在黑暗冰冷的井底。在这里,父亲很疼我,很爱我,我会帮他做很多事,他也舍不得让我回去。”
元曜刚要说什么,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咯咯——咯咯咯——”婴鬼笑着消失了。
崔循走进书房,看见元曜,拱手道:“刚才无法脱身,让元公子久候了。”
“哪里哪里。”小书生客套道。
“元公子今天为了什么事情前来,崔某大概也能猜到。这么说吧,元公子如果来要银子,一切好说。如果来要婴骨笛,恕崔某不能归还。”
元曜道:“崔大人,当初说好婴骨笛不卖,只是借你一用。等你家宅平安之后,还归还缥缈阁。”
崔循冷笑,“当初有这样说过么?崔某怎么不记得了?!”
“崔大人,你……”小书生一时无言。
“来人啊!”崔循大声道。
一名家仆闻命而来。
“阿福,你去账房取五百两银子,给这位元公子。元公子,上次送去缥缈阁的谢礼,加上这五百两银子,怎么也可以抵得上婴骨笛的价钱了。当然,白姬如果觉得价格不够,崔某还可以再添一些。”
“崔大人,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婴骨笛乃是不祥之物……”元曜急忙道。
崔循一摆手,打断了元曜的话:“元公子不必多说,即使是不祥之物,崔某也要留下婴骨笛。还请转告白姬,请她成全。”
照这个情形看,崔循是铁了心不还婴骨笛了。元曜叹了一口气,拱手一揖,“算了算了,银子就罢了。崔大人您好自为之。小生告辞了。”
元曜推却了银两,告辞离开崔府,心里闷闷的。他突然想起了离奴的话,“这就是崔循不还婴骨笛的原因了。他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想驱使婴鬼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哩!人都是一样,贪婪无厌,得陇望蜀。笨书呆子,婴骨笛不祥,可是谁在乎?只要欲望能够实现于朝暮间,哪怕饮鸩止渴,作茧自缚,也有人愿意去做。”
难道只要能助自己达成欲望,哪怕是邪魅,人们也捧在手心,爱若神明,舍不得放手
元曜回缥缈阁时,路过太平坊。有一户朱门大宅在办丧事,从围墙外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悲切哭声。从街坊口中,元曜得知办丧事的人家是右散骑常侍何起家。三天前,何起暴毙了,和他走得很近的一个从南方来的术士也在当晚死了。
“何常侍和南国术士的死,是崔循驱使婴鬼干的么?”晚上在缥缈阁后院纳凉时,元曜问白姬。
白姬倚坐在胡床上,月白色的披帛长长地拖曳在地,随着草浪起伏,如同流动的水。
“应该是吧。”白姬对这件事情并不关心,甚至也不在乎婴骨笛是否拿回来了。她在乎的是放在玛瑙盘里的圆滚滚、碧幽幽的大西瓜。
白姬美目微睨,“轩之,今天的瓜很特别。”
元曜道:“这瓜是小生从崔府回来时,在街边的一个瓜农那里买的,和平常一样花了六文钱,哪里有什么特别的?”
白姬笑而不语。
离奴嚷道:“书呆子,快把瓜切了,主人还等着吃呢。”
元曜拿起胡刀,剖开西瓜。刀锋如水,没入瓜中时,一缕青烟从瓜中溢出。西瓜一剖为二,中间本该是红色瓜瓤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谁从里面把瓜瓤给掏空了。从西瓜中溢出的青烟渐渐幻化成九个小孩子。九个小孩子都是五六岁年纪,有男有女,形貌迥异。他们咯咯地笑着,围着元曜转圈,唱着童谣:“大西瓜,大西瓜,滚落坟头卧软沙。敲碎绿碗盛红肉,蛟蛇魑魅笑哈哈。”
元曜吓了一跳,“白姬,这些小孩子是什么人?”
白姬掩唇而笑:“他们是小鬼。”
“别、别闹……”元曜推开了一个想往他身上爬的小鬼,问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缥缈阁?”
“是轩之你带他们进来的啊!他们在西瓜里,轩之你把西瓜买回了缥缈阁。”白姬摇扇而笑。
一个小鬼看见离奴,垂涎欲滴,伸手想去剜它的眼珠子吃。黑猫炸毛,腾地一下身形变大了数倍,形如猛虎,身姿矫健,尾巴变成了九条,在身后迎风舞动。
夜色中,九尾猫妖的口中喷着青色的火焰,碧色的眼睛灼灼逼人。九个小鬼吓得一哄而散,又化作一缕轻烟,钻回西瓜里去了。
元曜吃惊地望着被自己一剖为二的西瓜又合成了完整的一个,仿佛他从来没有切开过一样。
“欸?!!”小书生目瞪口呆。
离奴又恢复了黑猫的模样,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扑草丛中的流萤去了:“喵——”
草地上,被九尾猫妖吐出的碧火灼烧的地方荒凉死寂,寸草不生。
“刚才……那是离奴老弟吗?”元曜惊道。
白姬笑道:“那才是离奴本来的模样。”
“它怎么会有九条尾巴?”
“猫有九命,化作九尾啊。”
“白姬,这西瓜怎么办?为什么西瓜里会有小鬼?”
白姬鼻翼动了动,“我嗅到了咒术的味道……这西瓜是怎么回事,还是让西瓜自己来告诉我们吧。轩之,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出去走走啊?”
“可是,会……”犯夜。元曜话未说完,白姬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曜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身后,另一个元曜正跪坐在草地上,手拿胡刀,保持着切西瓜的姿态。
“这样,就不会犯夜了。”白姬掩唇而笑。
元曜道:“虽然不会犯夜了,可是去哪里弄清楚西瓜的事呢?”
“轩之,你在哪里买的西瓜?”
“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处。”
“抱着西瓜,我们去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处吧。”
月光清亮,夜风徐徐,陷入睡梦中的长安城阒静如死。白姬和元曜踏着月光,来到了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处。当然,此刻这里静寂无人,瓜农早已收摊离去。
“现在,该怎么办?”元曜问白姬。
“把西瓜放下,它自己会告诉我们它从哪里来。”
元曜觉得很奇怪,但还是把西瓜放在了地上。大西瓜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元曜怀疑地道:“小生觉得它不会告诉我们它从哪里来。”
白姬笑了笑,“轩之,你不问它,它怎么会告诉你?”
“啊!问一个西瓜?!”
“是啊,问一个西瓜。”白姬笑道。
元曜皱了皱眉,“喂,西瓜,你是从哪里来的?”
西瓜依旧静默。
“轩之,要有礼貌……”白姬提醒。
元曜一怔,耐着性子,向西瓜作了一揖,“敢问西瓜大人,你来自何处?”
元曜活了二十年,虽然妖鬼见了不少,怪事遇上很多,但是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西瓜说话。他决定洗耳恭听。然而,令元曜失望的是西瓜没有说话,它回答元曜的方式十分沉默,也十分有效。——西瓜在地上滚动了起来。
“跟着它走吧。”白姬道。
西瓜在前面滚动着,白姬和元曜跟在后面。碰见巡逻的禁卫军时,西瓜就停了下来。禁卫军从元曜和白姬身边走过,仿佛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西瓜。西瓜将白姬和元曜带到了僻静的永和坊,停在了一所废弃的荒寺前。
白姬,元曜跟着西瓜走进荒寺,从荒烟蔓草、断壁残垣,和倒塌的缺了一半身体的佛像来看,这座寺院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寺院后面有一大块旷地,不知道被谁辟作了瓜田。西瓜的来处大概就是这里了。距离瓜田不远处,曾经是僧舍的地方,引起了白姬的注意,她微微翕动鼻翼,“有奇怪的味道……”
元曜想起白姬之前的话,问道:“咒术的味道?”
白姬诡魅一笑,“不,是骸骨和尸油的味道……”
005狐嫁
“白、白姬你不要吓小生……”元曜双腿发软。
白姬走向僧舍。元曜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因为一个人留在原地他更加害怕。白姬在僧舍前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蓦地停住了脚步。元曜走得惶急,没有刹住脚步,径自走了过去。明明眼前什么也没有,他却似乎撞上了一堵墙壁,被弹了开去。
“咦?!怎么回事?”元曜奇怪地道。
“术士的结界。轩之,退后。”白姬道。
元曜赶紧退后几步,站在了白姬身后。白姬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结界,虚空中的结界在她的手底渐渐显现出神奇的脉络,无数元曜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化作光斑旋转,流动。
“拉咪沙尼阿咪拉轰——”白姬口中念着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语,元曜听见虚空中传来冰层破裂般的声音,那些旋转、流动的文字和符号顷刻间黯淡了光亮,继而消失不见。
白姬继续往前走,元曜跟上。这一次,前方没有了透明的墙壁。
白姬来到僧舍前,伸手推开了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鼻而来,元曜胃中一阵翻涌,几乎欲呕。
白姬皱了皱眉,走进了僧舍中。元曜捏着鼻子跟上。由于屋顶年久失修,月光从瓦缝中漏入,依稀可以看见室内的情形。室中的青龙方位供奉着一尊阴沉的神像,神像下面摆着少许祭品——一只用人的颅骨雕刻成的酒樽,里面隐隐有黑褐色的血迹;一只活生生地被匕首插死的壁虎;一瓮正在蠕蠕爬动的黑色虫子。室中白虎的方位悬挂着九个黑糊糊的东西。元曜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这一看之下,他的七魂吓掉了六魂,“妈呀!”
原来,那九个黑糊糊的东西是九具残缺不全的小孩尸体。九具尸体正滴着尸油,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眼睛,有的少了腿脚,看上去阴森而诡异。每一具童尸上都用朱砂写上了奇怪的咒文,或在脸上,或在手臂上,或在背脊上。
白姬道,“这里应该就是和何常侍一起死去的南国术士的落脚处,九具童尸就是那九个小鬼。”
元曜问道,“这九个孩子也是像做婴骨笛的婴儿一样,被人杀死的么?”
白姬摇头:“不,他们是自然死亡的孩子,术士不过是从土中挖出了他们的尸体。驱使含恨而死的小鬼,戾气太重,会反噬术士。”
“小鬼们怎么会跑到西瓜里去了?”元曜想起之前的事,问道。
“也许,是婴鬼杀死南国术士的那一晚,小鬼们为了躲避婴鬼,遁进了西瓜里。也许,是术士临死前,为了保护小鬼们不被婴鬼吃掉,魂飞湮灭,永堕虚无,而把他们藏在了西瓜里。”
“白姬你觉得更可能是哪一种情况?”
白姬笑了笑,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
“因为,术士死了,小鬼们还活着。通常,在主人危急的关头,被驱使的魂灵没有自由选择‘生’,都会随主人死去。除非,主人爱他们,不忍让他们‘死’。轩之,你哭什么?”
“呜呜,南国术士其实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小书生感动得泪流满面。
白姬抚额:“轩之,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是不会做挖出孩童的尸体,驱使小鬼害人这种折损阳寿惹人唾弃的事情的。”
“坏人做好事,那就更让人感动了。”小书生继续泪流满面。
白姬永远不懂小书生的思维逻辑,就不再理会他,她抬头打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