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那孩子?”惊诧声响起,接着道:“五岁之时便被加封为王,传言他身体羸弱,而后皇上不得不送他出宫休养,如今看这模样竟似大好,果然是皇天保佑!”
……
接着是众大臣躬身拜跪。
笙歌随着女眷一起侧身揖福,恭谨道:“陵王安康永福。”
待那抹月白柔和暗纹衣袍稳稳走到台中央,才轻咳几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良从容,恍如月华缓缓流淌:“起来罢。”
然后便是一阵谦恭顺应之声:“谢陵王。”
笙歌紧紧抓着身侧小几,慢慢起身之时犹豫几分,坐定之后仍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台上。
面如冠玉温文,眼神清亮温和,着一袭月白长袍,长身玉立,身姿并不稳健,带着几分缥缈。仍是那一抹静待笑容,眼神淡然,笙歌听见周围许多女子按捺不住惊异欣喜的嗓音。
果然是……她早该想到的,王陵?陵王?
……现在已是赫连陵。
爹爹曾对她说他不是轻易能招惹的人,他日日住在后山,身患重疾,没有小厮,却掩不住一身贵气。她只当他是一个病人,隔三差五便去看望,以为不去想便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之事。那晚她上山找他,终于是没有了他的身影。
她一直知道他身份非常,但潜意识里仍是想保持着那份简单随意的日子,她尽心探望,他也便安然受之。她曾以为他这样的性子,是不适合宫廷的。哪知他本身就是属于宫廷的,在哪里出生,如今便也回去哪里。
这样一想,便如沾染了俗世气息的贵公子,笙歌暗自笑话自己,放松了姿态后,这才又望向赫连陵。他此时已坐在侧边位置首席,淡淡看向台下众人,见到笙歌投来的目光,面色不由柔和几分,正欲缓缓一笑,却见她又兀自低下头,不再瞧他。他一怔,微笑又不禁转化为几分苦笑。
“太子到,二皇子到——”
随着一声极为尖锐响亮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又是齐齐离座躬身道:“臣等拜见太子,二皇子。”
笙歌低着头,心思回到刚刚赫连尹在假石之上时说的“二哥……”心下一惊,只感觉有两道颀长人影慢慢踏上台子,静等片刻便听见其中一人笑言敞开宽袖:“众卿平身。”
声音很是年轻,带着一丝的傲气与自得,正是太子赫连俟。
众大臣又纷纷起身,坐回原位。笙歌只觉麻烦,她跟孟嬷嬷学习规矩的时候,比现在辛苦的多。只要孟嬷嬷说不好,她便经常一动不动大半个钟头。但现在重要人物老是不到齐,便也意味着得经常离座行礼,虽不辛苦,却也麻烦。
众人又回归座位的怀抱,安心看着台上的动静,现下太后皇上与皇后还未到来,诸位皇子中也只剩下毓王没有跟来,看样子大约不过一会就都会来临。
赫连俟说罢平身之后,视线便转向赫连陵,走上前去和气笑道:“四弟,欢迎你回宫。”
笙歌看向太子,他长得十分柔美,身形有些消瘦,容颜与赫连毓有几分相像。
赫连陵含笑回应:“多谢大哥挂念。”
“病疾可痊愈?”
“不曾。”
“四弟放心,宫中太医本事了得,现今既已回来,便安心好好医治。”赫连俟甚是热诚,关怀不减。
“有劳大哥费心。”
短短对话结束,赫连俟满足回座,笙歌这才看向赫连申。想到当初才穿越而来之时看到的那本短小野史,涵盖本朝,夸赞六个皇子雾鬓雅髻,器彩韶澈,天资非凡,旷古奇才。她当时以为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词,并不当真。今日一见,却是有几分相信了。
光见到的赫连俟赫连毓都是异常俊美的,赫连陵久居宫外,性格淡泊,柔如冠玉。赫连淳甚少说话,贵气天成,让人难以忽略。就连赫连尹年纪尚小,也生的粉雕玉琢,精致可爱。想来赫连申,也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想起在假石玩耍时见到旁侧桃林里的他的一个背影,那时桃花开得正值娇艳粉嫩,纷纷洒洒,他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却如冰雪刺骨,岸然而立,全然没有春意的喜气。
笙歌禁不住再次看向高台,他正朝他的座位走去,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款款上前。只是这时他已不再穿着在桃林时的衣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花样极为简单,暗纹精致的广袖长袍。
笙歌是不喜欢广袖衣袍的,大概是觉得看不惯,总觉身量矮小或身姿健壮一些的人穿着看起来总是别扭的很。须知穿这种衣袍既得身长,又不得太瘦弱,看着才不会让人太反感,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合适的身形,所以大多时候她见到这种衣袍都自动屏蔽,若能穿出云苏与她大哥一半的风度来,她便觉也算不错。
可如今光是见到赫连申的背影,她也仍不住为之一震。这个男子,是不比云苏与大哥差的,相反,比起云苏,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似天生便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大气与睥睨天下的胸襟,天生便该适合站在最醒目的舞台让众人目光紧紧追随,天生便该在属于自己的事业中大放异彩。笙歌有一种错觉,似乎这样的认知,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他。
——这只是他的背影,众人却皆以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依然不影响一个王者该有的从容,雍华,淡定,与冷静。
他缓缓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子上,然后微微回头,明明地位低赫连俟一等,却好似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命运的神。
笙歌以为这样一种气度,必定在眼神上可以看清他的野心。然而回过头来的片刻,她不免大吃一惊。
气华出尘,风姿坦然,高洁无双,爽朗清举,恍若天人。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这。
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驾来去,人在清凉国。
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咸三客。
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他仍似一副淡淡模样,静静于座位等待,全场的目光恍若不知,这样一种冷静的态度,淡然处之的方式,仿佛对于天下唾手可得,又仿佛不屑争夺。
他身姿若仙,似乎从来都从容淡定,急不可得。他有胆有识,却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他谋略滔天,却眼神高洁,举止行云流水,志在高远。
这样一种人,不知该将他放在敌人或是盟友的位置,又似乎都不安全,并不合适。纵使相处许多年,也依然捉摸不透,让人难解。
这种人,也大多是无情无心的,笙歌凉透了心。只期盼他没认出她就是偷听他谈话的人来,纵使什么也没听到,可她相信他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赫连俟有些恼火,见全场目光皆在赫连申身上,更是心生烦躁。
直到长长的一句:“太后驾到,皇上、皇后驾到——”
明明是更不敢随意招惹的人物,笙歌却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章 彩袖殷勤(二)
随着呼拉拉的一声,场面甚是壮观,所有人皆行礼道:“吾皇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
皇上兴致很是不错,微笑中不乏威严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皇上。”
……
笙歌回到座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仔细看着这场寿诞的三个主角。皇上大约年过五十,威严刚正,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俊逸模样,笙歌记得这皇帝名政,叫赫连政。皇后看着十分年轻貌美,因是寿诞,所以化着浓妆,显得庄重大气。太后年岁已老,大约七十的年纪,她打扮的很是简洁,只是脸上的妆容细致了些。
“陵儿,此番回宫,病情稍好不曾?”赫连政撩起衣袍前摆,坐在正中首位,看向赫连陵的眼里露出一丝温情。
赫连陵起身:“父皇挂念,病情已好了许多,无需担心。”
赫连政稍稍惊异:“你在宫外调养许久,一直寻觅不到良医救治。这次朕听闻你病情大好,特意将你接回宫来。不知是哪位神医医术如此了得?朕得好好嘉奖。”
“回禀父皇,此乃云王府之世子援手。”赫连陵笑应。
云苏?笙歌抬起头,看向臣子座位那边。
赫连政率先爽朗一笑,很是高兴:“好!云苏年少有成,实属难得。朕有赏。”
云苏已是站了出来,弯腰肃言,神色依旧:“皇上过奖,臣有罪。”
“何罪之有?”
“臣只救得皮毛,救不了其根本。”
提起赫连陵的病,赫连政一叹。以前在宫里时听有僧人说四皇子命不久矣,他当时勃然大怒,命人杀之。杀戮却救不了赫连陵的病,赫连陵自一出生便患有心疾,名医束手无策,后来赫连陵五岁之时加封为王,以为可以冲冲喜气,岂料病情加重。有方丈言曰须得到宫外疗养,地方已是选好,却在相府后山。孟相诚惶诚恐,要把后山与相府相连,方便照顾皇子,却被方丈阻拦,说皇子须得静养,不得有人打扰。
这样一过,就是十一年。赫连政倒也不知赫连陵这边过的是什么模样。
赫连陵笑着说:“云世子过谦,我能活至如今,全依仗云世子。”
赫连政接口道:“不错。”他看向太后,“母后,依你看,奖赏云苏这孩子些什么?”
太后眯了眯眼,虽年岁已大,底子却还硬朗,提醒道:“皇帝,世子大了,该为云苏择一桩天作姻缘了。”
赫连政觉得甚有道理,不免欣慰道:“赐云王府白银万两,锦缎百匹。另,今日是太后寿诞,正好择一桩佳缘,双喜临门,云王意下如何?”
他问的是云王,却非云苏。笙歌婉转一叹,赫连政把云苏的婚事放在太后寿诞上提出来,自以为这样便是对云家天大的荣耀,却委实一点意思也没有。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是严格,更不用说皇帝亲赐,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婚姻自主简直痴人说梦。
“回皇上,云苏已有约,恐难从命。”
笙歌不敢相信地飞快转过头来,看着云苏。他神色淡淡,甚至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此时在天光晕染之下使得整个人柔和了几分。说的是拒绝皇帝的话,偏偏又神情淡漠,仿佛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盯着他,却有几分僵持的意味,大臣全在下面看着,他有些恼怒。
云王率先下跪,帮衬云苏道:“云苏确已有婚约,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
赫连政恢复笑容,对云苏道:“哦?是谁家的女子?”
云王默然垂首,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等待云苏给他一个交代。
笙歌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把她供出来,千万别,千万别……
良久,云苏道:“只是一家小家碧玉。”
笙歌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了什么,又提起了一口气。
云王隐忍不发,赫连政却是抬高声音道:“小家碧玉如何高攀的起云王府?云苏,你太不懂事了。”
云苏执着跪于台前:“请皇上收回成命。”
赫连政皱眉,神色不悦,正要开口,却听见赫连陵温声微笑道:“父皇,莫耽误了吉时,该起歌舞了。”
赫连政神色一缓,才记起这是太后寿诞,挥挥手道:“云王起来罢,此事以后再议。起舞。”
话音一落,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传来,众人不由自主放松身心,舒缓连日来的紧张神经。接着便是两队舞女顺序翩翩而来,衣袖翩然,舞姿婉转,薄纱柔裙,恍如仙女。
笙歌虽不懂舞艺,但能让看得人心神向往,便算是最好的境界了。很明显,眼前的歌舞的技术,便是让人佩服的。
一曲终了,琴声余音不绝,令人心驰神往。
赫连政先是一笑,拍手道好:“不错,甚是不错!”
他说不错,自然所有人都得跟着说不错了。
笙歌看的实在无聊,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祝寿词……然后众臣附和……然后皇帝大悦,有赏……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笙歌睡着了,手撑在小几上像上课时躲避老师目光一样悄悄合上了眼,心里迷迷糊糊地想,再有一会,结束了便可以回家了。正无意识地想着,却感觉四周静谧下来。笙歌警惕地睁开眼,正见娘小声地催促她,话语里不乏担忧:“太后问你话,快些起身。”
笙歌瞌睡跑了大半,想起太后问的什么她也不知,此时又不好再去问人,只有上前几步中规中矩行礼道:“笙歌拜见太后姑婆,愿姑婆万福金安,大寿无疆。”
太后却是笑了,“行了,就你嘴甜,姑婆问你,你现无婚配,可有属意人选?”
这……笙歌犹疑半天,娇羞低头道:“姑婆,这是什么话呢,让笙歌如何作答。”
太后慈祥一笑:“笙歌长大了,懂事了不少。既还不懂那些心思,姑婆便为你作主,为你选一门好婚事如何?”
笙歌身子一僵,呵呵一笑,听见太后道:“按理说云苏这孩子倒是不错,可惜不知与谁家的女儿有了婚约。云王,这事是你失职,管教失利。”
云王恭谨道:“是臣之过,臣教子无方。”他低低道,“云苏,你还不认罪?”
云苏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云王,半天,才道:“云苏有错。”
见云苏认了错,赫连政神色缓和了不少,太后点点头:“哀家知你,把笙歌许配给你哀家也是放心。你可应允?”
笙歌一颗心忐忑不安,这感觉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实在不爽。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声音打断道:“太后,相府千金年岁尚小,不如过些时日再谈。”
笙歌抬头一看,正是赫连陵缓缓开口,正欲说出的话堵在喉里,半晌默然不语,静静等待上级的裁决。
皇帝听出言外之音,狐疑看了眼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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