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抬头一看,正是赫连陵缓缓开口,正欲说出的话堵在喉里,半晌默然不语,静静等待上级的裁决。
皇帝听出言外之音,狐疑看了眼笙歌,又想了一番,觉得赫连陵一直住在相府后山,与笙歌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出于弥补这个儿子,笑道:“母后,此事以后再谈不迟,你心急了。”
第三十一章 彩袖殷勤(三)
笙歌笑颜展开,开心的附和,话到嘴边却是委屈不已:“对呀姑婆,难道您这么急着想把我打发出去,不想再多看看笙歌吗?”
太后见她娇态如小女儿一般让人怜爱,也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浓妆艳抹,心中偏袒了些,便笑道:“年纪小却如此伶俐,罢了罢了,姑婆再问你,你愿意在宫里多陪陪姑婆这几日吗?”
笙歌知道太后是一个人在宫里,大约没有谈心的了。皇家命令难违,因着拒绝婚事已经拂了皇家,不好再去拒绝,便眨眨眼:“笙歌还怕叨扰了姑婆呢,当然愿意的。”
太后禁不住喜笑颜开:“好。这几日你就在我的偏殿住下罢。”她转过头对赫连政道:“皇帝,我累了,就先歇着了。”
笙歌便也回到位子,对母亲一笑:“娘,幸好没嫁出去。”
孟相夫人带着担忧,听到这话笑道:“女大不由娘,将来你总要嫁出去。”
笙歌噘嘴,不以为然道:“谁说的,我还要陪娘好多年呐。”
寿星散场,接下来的活动也没太多意义。皇帝让人结了个尾,总算了结了这场寿诞宴会。接下来重量级的人物相继离去,总算只剩下了一众大臣,便纷纷打着哈欠离去。笙歌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这才起身走至孟相与大哥二哥小三子旁边。
孟相面色凝重:“笙歌,宫里不比家里,需谨记礼仪,万事小心。”
孟相夫人也道:“笙歌,不可惹事,几日后娘便来接你。”
笙歌按住娘的手,抚慰道:“爹,娘,不必担心,笙歌自会小心。到时哪用娘辛苦来接我,我自己回去便好,放心吧。”
又一一交代了一些,笙歌才对着孟沂笙道:“二哥,我这几日身在皇宫,送不了你了。你万事保重,记得经常回家来。”
孟沂笙面带不舍,听笙歌的语气却忍不住笑了,弹了弹她的额头,道:“人小鬼大。我自会记得,你也莫让爹娘操心。”
大哥小三子又吩咐了一些,最后偌大的御花园,竟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笙歌奇怪一望,发现还剩一个人在等着她,原来是赫连陵。
笙歌含笑道:“爹娘快回去吧,笙歌只是在宫里待几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
那几人这才离去,等到他们的身影远了,笙歌才收回笑颜,默默往前走,赫连陵静静走了过来。
笙歌拦住一个宫女打扮的人,问哪个门口过去见到太后更方便,那宫女指了一个方向,笙歌没看清,正要细问之时,那宫女看见赫连陵的神色,便也识趣地走开,让笙歌无处可问,只好干瞪着眼兀自踢着脚下碎石。
赫连陵见她无趣的模样,不禁笑了:“在生我的气,不肯理我?”
笙歌不言。
“除开我对你说的名字有假,我可有什么地方骗你的?”他的病情本是对外说不得的,却告诉了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笙歌仍是不言。
赫连陵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失笑道:“我知你是在怪我,没有给你与你同等份的诚实。但若有心人知道,对我的性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他拾起她的手,指尖微微冰凉:“原谅我了么?”
笙歌瞥眼看向别处,半晌才涩涩答:“嗯。”
赫连陵温雅含笑:“若是没有你,我可能现在还住在小木屋里。
笙歌现在手还被他捏在手心里,心里正害怕不要被谁撞见,却正好听见一处声音传来,惊得她猛然将手缩了回来。
“四弟病情才略有恢复,就有如此雅兴,实在难得。”赫连俟微笑走来,打量了笙歌一眼。
笙歌倒并不是不好意思,但这里是皇宫,不知被其他人瞧见了会作何感想。
赫连陵不着痕迹将笙歌护在身后,笑容不减:“比不得大哥雅兴,实在小巫见大巫。”
赫连俟眸光不悦,想了一想,现在父皇对他这个四弟颇为宠爱,不去招惹的好,便应承道:“四弟说笑了,横竖只是一个女人的事,四弟若想要,我便送二三十个来。”
赫连陵微微一笑:“佳人难求,不在于多,在乎情之一字。大哥厚爱,我实在无福消受。”说罢,便拉起笙歌的手走远。
笙歌随着他走,探头道:“为何不接受?”
赫连陵停下脚步,苦笑:“你希望我收下那些女人?”
笙歌想了想,道:“普通富贵之家尚且一夫多妻,更何况王侯将相?”
赫连陵凝视着她,道:“可你的爹爹并没有。”
“爹爹是个好人。”
“我知。”
“你日后也只娶一个妻子吗?”这话若是问在现代便很奇怪,可问在古代也实在奇怪。笙歌是照着古代男人的思想想的,像爹爹一样一生只娶一个女子的少之又少,她又该如何抉择?
赫连陵看向手心里的柔荑,浅笑道:“若是遇见了对的女子,哪怕一生不娶,也是甘愿的。”
笙歌道:“怕是你的父皇也不会同意。”
赫连陵柔声道:“他会同意。”
笙歌不再纠缠,半晌道:“你的病情恢复的如何?云苏治得好么?”
赫连陵道:“顺着心意来,不要强求,就这么顺心的过,大概就会活得久一些……”
笙歌抿唇不语。
赫连陵看着她,道:“这几日你便待在太后身边的好,万不可踏入**纷争中。”
笙歌盯着他半晌,才说:“比起女人之间的战争,我更不想驻足你们之间。”
赫连陵低头看了她良久,才无奈一笑:“比起你,我更不愿。”
笙歌漫无目的看向远方,这是宫里,最近的是宫墙,最远的亦是宫墙。她遥遥一叹,又化为空中,消弭不见。
第三十二章 经年才见
是夜。皇宫中的星子光亮十分少,倒是各宫各殿灯火通明。
笙歌合上房门,唤来丫鬟解下头饰,正在出神之际,听见身边丫鬟“咦”的一声,惊讶道:“孟小姐,你的耳坠……”
笙歌凑上铜镜仔细去看,无奈十分模糊,看不清楚,便道:“是怎么了,把耳坠取下来我看。”
丫鬟取下耳坠,笙歌接过一看,愣了片刻,而后脸瞬间苍白。
早上进宫之时,碧儿给她戴的是白玉耳坠,她记得很清楚,因碧儿最先拿给她的是金镶红宝石,她嫌太招摇,便指着要戴那一对白玉耳坠。
碧儿说:“小姐,白玉虽好看,但太素了,且质地比于金镶的这对不坚,若碰上什么硬物,难保脱落,不如就金镶耳坠。”
笙歌不以为意:“进宫并非打架,我能碰着什么硬物?你放心吧,就给我戴这对白玉耳坠。”
而现在笙歌仔细拿着这对白玉耳坠,看了良久。这两只里,一只倒是正常,花样复杂漂亮,散发着莹莹光泽。而另一只亏损了一半,正从中间断去一截,只留下上边一个牡丹花的样式。
因花样复杂,做工精湛,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笙歌想了片刻,觉得最有可能使这耳坠断去一半的地方,无非,就是假石边时。当时……她担忧赫连尹的安危,率先跳下以挡住滑落跌下的赫连尹。
就在那个时候……
当时看见赫连申在桃林密谋谈话,随后她便教导赫连尹万不可吐出一个字来,更不可说明他两人去过假石一处。
可断去的那一截白玉还留在假石边上,若还说她没去过假石边,谁会信?
想起白日里所见赫连申的从容冷静而又自信的风华气度,仿佛什么事皆被他掌握在手中……笙歌打了个寒战。
“给我换一对耳坠。”笙歌想了一会,吩咐道。
“这里有好几对儿,姑娘要戴哪对呢?”丫鬟不解道。
笙歌指了指一对同样白玉质地的耳坠,道:“就这对吧。”
若赫连申还没有发现她戴的耳坠缺损了一半,她这几天就戴着另一对白玉质地的耳坠,大概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只会以为她仍是戴着进宫时的那对。
换上以后,笙歌又换了身衣服,丫鬟瞧见她的装扮,更是不解:“沐浴水已备好,孟小姐,你准备去哪呢?”
宫中戒备森严,不会允许一个人乱闯。笙歌随意道:“你和我一同去外面转一转,我想起一处地方非常有趣,就在清池边,离御花园不远,那里有一处假石,你可识路?”
她无非是想把断去的那一截白玉寻回,便不会被赫连申抓去把柄了。
“那里我知道,可是,天色这么晚了……”丫鬟有些犹豫,不知这位相府的千金的脾性这样怪。
正在犹豫间,门被轻轻叩响了,寂静的夜里发出“磕磕”的声音。
丫鬟率先上前,狐疑道:“是谁?”
“二皇子派我来送孟小姐一个礼物。”外面的声音沉稳有力,此刻却故意压低了声音。
门吱呀打开,笙歌没有看清外面人的模样,只看清来人一节淡色的衣袖,随即在茫茫无边夜色中消失不见。笙歌又看向这丫鬟手里,此刻拿着一个简约却也不失精致的小盒子,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递给笙歌道:“孟小姐,乃是二皇子所送之物。”
笙歌疑惑了半天,而后突然听见心中的弦“噌”地一声断开,鬼使神差地接过顺承地打开……
半截牡丹花样式的白玉散发着莹润光泽,与她放在桌上残损的耳坠正是一对,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内,似在嘲笑笙歌所作的无用功。
果然是……果然是,果然是这样!
笙歌苍白的脸瞬间转为恼怒,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瞒过他,却不料早就被他拿捏在手心,还沾沾自喜以为没有人看见便神不知鬼不觉,岂知他一直高高在上看她的东躲西藏!
赫连申……
取下刚戴上的崭新完整的白玉耳坠,小巧的耳朵上此时没有任何装饰。她手里拿着送来的盒子,安静道:“去二皇子处。”
一路上安安静静,她脑子有些乱,努力想清醒一些看赫连申有何打算,却总是提不起精神,心却无比安宁,没有一丝浮乱。
到了二皇子殿宇门口之时,丫鬟先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问话,便说:“回二皇子的话,孟小姐来了。”
里面说了声什么,然后丫鬟便侧了个身对笙歌道:“孟小姐,就是这里了,奴婢在外面等您。”
笙歌望了一眼门口,里面烛火幢幢,分明是在等人的架势。笙歌捏了捏手心,而后见门倏然打开,她便抬脚进去,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里面小厮将门打开后恭敬对笙歌道:“二皇子恭候多时,孟小姐进去就是。”
笙歌点点头,看见他低头从她旁边走出门去,在门外时顺便将门合好,动作十分熟练,一霎间屋内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笙歌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来,里面并不太富丽堂皇,可一望便知里面大多的东西名贵不菲,进门左边飘来一股悠悠香味,这香味与茶香不同,笙歌不熟练香,不由自主向那边走去,越过朦胧珠帘,赫然看见赫连申正在案前提笔写字,脚步生生顿住。
赫连申没有看她,伏在案前专注写些什么。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青丝如墨,懒散雍华。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笙歌手里仍拿着他遣人送她的断玉,想起之前的来意,不免又回神了几分,暗叹果然是见之则乱人心曲,美色果真误人。
轻咳几声,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愿,率先开口,语气轻嘲:“二皇子特意请我前来,原是观看您泼墨之作,如此情趣,可惜笙歌并非良人,欣赏不来这些。”
赫连申的手停顿了几秒,语气淡淡,只说了两个字:“非也。”便继续之前的动作,不作多解。
笙歌实在不明他是何意,案前的茶香芬芳而来,夹杂着一丝悠悠香味,她凑近了一些,见他却是在写一首诗。
他写的行云流水,专注从容,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明明就是孤注一掷的人,可她也相信就算是山穷水尽之时他依然成竹在胸处之坦然,仿佛柳暗花明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无需太去操心。
手指素如幽兰,手腕轻轻婉转之间纸上又多呈现了几字,笔锋有力,动作不花哨多余却也优美万分,风度翩然,气华周转。
正写着: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盼。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
第三十三章 若是不甘
笙歌轻轻一嗅,刚才进屋时便闻见的与茶香不同的香味正是这墨汁中散发而出,清幽悄然,沁人心脾。她此刻心里也安宁了几分,脑海却有些混沌,喃喃道:“好一副字……”
赫连申既无恼怒,也未欣喜,只是停下笔来,正视着她:“哪里好?”
“字里行间……”笙歌抬起头,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莫过于绵里藏针的过。”
“说得好。”
笙歌微微皱眉,与他打哑谜似乎不是明智的行为:“二皇子,你我心知肚明,何须藏头露尾。实话说了罢,我今午虽无意窥见你在桃林谈话,可内容毫不知情,何须这般捉弄我?”
“捉弄?”赫连申站起身,转身朝窗口走去,缓缓负手而立,神情漠然。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你尚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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