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上飘来一片大大的云。那云朝向天空的部分被太阳照得耀眼而金黄,朝向地面的部分却是黑灰色的,像一张狰狞的魔鬼的脸。这张魔鬼的脸,越变越大,不一会,便遮住了整个的天空。随着云在广阔的天空里,翻滚与舞蹈,稀稀沥沥的小雨珠忽然从云中滴了下来。
我虽然知道方子洲的行为是好的,应该归入英雄义举之列,但是,望着已经散去的看热闹的人群,我依然没了再游山玩水的雅兴。我没有对他赞美,避免了一场斗殴的方子洲也没有豪言壮语,眼神凝重,嘴上恶狠狠的叨咕着:“赵自龙这帮小瘪三,竟让人无家可归!”
我俩默默地走出公园,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当我俩栏下一辆出租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在街的对面,何大妈却又迎面走了过来。刚才方子洲披在她肩上的上衣已经不知被她什么时候仍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她,依然是一丝不挂、万般洒脱地赤裸着全身,依然是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地高昂着头,依然是呲着牙,面带着那不变的永恒而凝固一般的笑容。
她从对面横穿过马路,径直向这边走来,根本不向两边看,根本不管两边那疾驶而来的汽车。然而,就在这时,惨烈的一幕突然在我的眼前发生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也像这何大妈一样,旁若无人地飞驰而来,瞬间,钢铁与血肉发生了碰撞,随着一声令人揪心裂肺的惨叫之后,那奔驰车一刻没停地开走了,而何大妈却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那满地的血是无法分清贵贱的,和正常人一样的鲜红、一样的惨不忍睹。
周围的人们惊呆了。方子洲和我也都惊得大张了嘴,连眼珠也已经忘记了转动。最先冲向那片血泊的是在公园里拉架的那个老人。老人先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何大妈赤裸的身体上,而后,他扶起了她的头。
“谁来帮帮我,把他送到医院,晚了可就没救了!”老人焦急而乞盼地说。他扶起何大妈的上身,眼睛扫视着围观的人群。“我是个医生,来个人,帮我把她送医院吧!她也是个人呐!”
我所预料之中的事儿果然发生了,方子洲终于撇下了我,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他是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的!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没蹲下去照看何大妈,而是奔向人群外的一辆出租车,没和我说一句话就钻进出租车,向着奔驰车逃逸的方向呼啸而去了。我看清楚了,这次方子洲拦的,不是小夏利,而是每公里一块八的桑塔纳!现在,他倒忘记了剩钱!
此时的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知道方子洲干吗去了,他一定是要代这疯癫的何大妈讨回公道的!我承认他是一个好人,而且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但是,我的心里却翻滚着无奈的失落,这种失落的情感向运河的浊水一样,难以抑制地冲击着我刚刚真切感觉到的对他那份爱,而后,把潮白河水一样清澈而真切的爱又一点点的蚕食了。
一个人作一件好事并不难,因为,他不一定付出很多,难的是他要一辈子都做好事,这就需要他付出许多,甚至有时要付出生命。我愿意陪这样一个好人付出我人生的许多,甚至生命吗?
缓缓的潮白之水与有些浑浊的运河之流,在望江亭前狭路相逢,两水相遇扭滚到一块儿,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旋涡,变成不清不浊的洪流,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轰”的一声响,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看着水流,想着方子洲不顾一切的样子,我现在突然感觉,别说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就是真的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对我自己来说,简直都说不清是人生的幸事,还是人生的悲哀。
独自回来的路上,我在报摊上买了一份《京兴晚报》,里面居然有一篇方子洲写于东北天海的文章:《京兴学府出窃贼,袁博导竟然剽窃他人论文九万言》!文章中,方子洲以非常翔实的证据揭露了京兴大学一袁姓博士生导师剽窃他人论文,充填自己经济著作的事实。想想刚刚弃我而去的他,再读读眼前他的大作,我不自觉地摇起了头:方子洲呀方子洲,我是应该爱你,还是应该怨你?我是应该支持你,还是应该尽早的离开你呢?你的揭黑麻烦还没完,怎么就又去到大学里搞什么学术打假了呢?而且,一上来就炮轰京兴市最高学府的知名教授!你不是又要面对一场轩然大波吗?!看来,玩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拉存款也是硬道理
合作银行的吴副行长为了照顾我这名新入行的员工,经骆行长同意,把二楼原本黑洞洞的一间员工休息室腾了出来,给我作了单身宿舍,当然,同住的还有一个自称能拉来存款的新的女临时工。
在离不离开方子洲那间小平房的问题上,我考虑了许多次。看着方子洲凝视我的忧郁的圆眼睛,我的确不忍心这样快的离去,但是,想起他神神秘秘、不管不顾的德行,再加上他的猥琐和抠门儿,我的确感觉我俩在行为方式上存在着天壤之别,而且,我吃不准我在他的心目中到底占有多重要的位置。因此,在这个顺理成章地离开方子洲的机会面前,我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搬到南郊支行去住了。
我觉得,与其说让我俩因差异产生越来越深的感情裂痕,以至最终反目,倒不如我俩先分开,彼此再考虑一下我俩现在和将来的关系,这样似乎更好一些。
“是你的不会跑掉,不是你的争取也得不到。”这是我留给方子洲,也是留给自己的话。
方子洲一脸阴郁,站在小平房的门口好半天没说话,见我转身要走了,他才又扳过我的肩,嗓子有些沙哑地问:“我想晓得,你爱我吗?”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脸上除了阴郁,再看不出什么其他表情,因此,除了沮丧之外,我猜不出现在他还有什么别样的心态来。
“你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了。”方子洲终于说话了,他环视一下自己四壁如洗的家,“你给了我这么多快乐的日子,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我到银行去住,你我都方便一些。不是吗?”我安慰他。
“爱情与婚姻是两码子事儿,你这观点,我晓得,也是接受的。”方子洲顿了一下,固执地问,“只是我真的想晓得,你对我是真的爱吗?我想对我的心有一个交待。”
我依然摇了头,轻声答道:“我不晓得。”因为,此时,我根本无法回答他,我也不清楚我对他的情感是一次性的虚幻还是永恒而真诚的爱。
听我这么说,方子洲的脸上才有了几许光彩:“那就是说,咱俩不是结束?”
我敷衍他:“你有你的事儿,我有我的工作。”
方子洲若有所思:“我晓得你是对我的工作不满,这的确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但是¨¨¨”
我没听方子洲再唠叨什么,就骑上我的自行车走了。其实,我没认为他有什么错,我认为社会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而且,他以他的方式也正实现着他自己的人生价值,无可厚非。只是我自知,我自己是一个俗人,我需要一份舒舒服服、体体面面的工作;我还需要一个爱我、我也爱的人整日里和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觉得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合理要求,算不上自私,也没什么错。
终于,我的新生活开始了。我的生活里终于没了王学兵式的阴谋诡计,也终于没了方子洲式的酷。我终于可以轻松而平静地舒一口气,按照自己的想法过自己的日子了。
星期天,我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行走飞奔,我闪烁的思绪,仿佛就是一首诗:
清风撩起
我缕缕的长发
身边掠过飞动的彩画:
山川、溪水、丛林
飞动的户户人家
悄悄地困顿成一片墨绿
天边飘来几片晚霞。
缓缓隐去的盏盏灯火
消失在暮霭下
那里该是和我一样欢畅的
别人甜甜的家。
我感觉这一段思想的火花还有一点与人分享的意境,于是,赶紧在路边停车,拿手机记录下来。
这个快乐与谁分享?发给谁呢?当然,我首先想到了方子洲,我想,他如果接到了我的这条手机短信息,一定会乐不可支的。而后,他干吗去呢?一定是越发起劲的整别人的黑材料!于是,我不想给他发了,而且,我突然想起来,方子洲根本没有手机,我这一切美好的设想全是枉然!
我只得以一声叹息告别了方子洲,而后,我又想到了王学兵。但目的是什么?是告诉他,我离开了他的魔掌,比他还快乐和潇洒吗?我马上就摇了头。最后,我把这首飞来的小诗发给了已经是大企业老总的章副行长。章副行长马上就明白了我这小诗后面的意思,用一个手机短信很快地回复我,但是,他的短信一点也不浪漫:“存款的事儿,我正加紧落实,祝你在南郊支行永远快乐!”
在爱农银行看惯了王学兵、余主任之流利用手中之权拉帮结伙、任人唯亲的伎俩,刚一到股份制的南郊支行,我的确看到了国有银行所没有的一些新东西。这里没有闲人,没有人浮于事,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款指标而绞尽脑汁地奋斗着。由于我是大企业介绍来的,我的到来意味着给南郊支行带来巨额存款和盈利,因此,不光是骆、吴两位行长对我热情有加,就连一般员工也都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但是,好景不长,我在南郊支行只看到了骆行长十几天的好脸,就被他不客气地传唤到了办公室。
他没客套,也没虚伪地给我让座、倒水,一开始就板着脸,问:“柳韵同志,你这么多天都忙活啥呢?你那个章总咋还没把存款打进来呀?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来了两个多星期,企业的结算户也开了两个多星期了!”
我的脸立刻热辣辣的,一定连脖子都红了。我自己都没想到,自以为充当别人饭碗救世主的我,却原来自己也没一分钱存款!而且,反靠别人拉存款来填补自己的窟窿呐!我在南郊支行,在虚幻的快乐里生活了十几天,还没找到拉存款的窍门,也还没体会出在小银行拉不来存款的尴尬!
我支支吾吾的,自己心里也如明镜似的,知道自己现在在形象上,一个不再是个美女,而肯定像个蔫茄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骆行长几乎是训斥地说:“在合作银行可是没法儿滥竽充数的,这可跟你们爱农银行完全不一样,有没有存款,每天都有统计!”说罢,他把南郊支行个人存款统计表推给我。
如果依照我的脾气,如果对面说话的是爱农银行的什么人,我一定会怒不可遏地进行反击,但是,面对骆行长的恶言讥讽,现在,我除了脸和脖子越发感到热辣辣之外,却没任何反抗的举动。我感到汗颜,因为,我这个被南郊支行作为英雄一般引进的人物,在个人存款的统计表上的确是一个大大的零蛋!!!我不是滥竽充数,是什么?!
在万般难堪之下,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我那首快乐的小诗以及章副行长给我的回复。这难道不是救命的稻草吗?我赶紧把手机拿出来,赶紧翻到章副行长回复的那页,赶紧递给骆行长看,对自己的努力,以资证明。
骆行长见了我的举动,没明白我的意思,大睁着鼓眼,诧异道:“柳韵同志,你咋回事?你这是干吗?”
我如捧圣旨一般捧过手机,指着章副行长的回复,再如读圣旨一般一字一顿地宣读:“存款的事儿,我正加紧落实,祝你在南郊支行永远快乐!”见骆行长没有查看我手机短信的意思,我又急中生智,特意给这短短的回复,加了一段子无虚有的落款:“京兴摩托车股份公司主管财务的章亦雄副总经理!”
“章总还这么时髦!拿过来,让我搂一眼!”骆行长为了验明我此诗的真实性,竟然屈尊,把个瘦脑袋伸过来。他一字一顿地读了诗:“清风撩起,我缕缕的长发,身边掠过飞动的彩画……
骆行长在巨额存款的诱惑下,果然被我这灵机一动的神来之举震住了。他的脸上立刻又有了笑容,语气也重新和蔼了:“好!这样好!这诗也好!只是别光诗情画意的,你要让章亦雄副总经理的承偌赶紧兑现呐!”
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我终于得以从骆行长办公室里扬眉吐气地脱身出来了。我感谢观世音菩萨,大概是她让我突然来了灵感写下了那首小诗,否则,今天我怎么躲过骆行长这一关呢?!但是,我的心里也如明镜一般,滥竽终于充不了数,那存款统计表明摆着,而且骆行长一周要看个十几遍,躲过了初一,我又怎么来躲十五呢?!
回到属于我的格子间,我赶紧给章副行长拨通了电话。
章副行长依然热情,只是我感觉他的话语里有一些飘忽不定的意味,他首先询问了我的工作,而后再开玩笑似的问:“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我也顺着他半开玩笑:“我的付出还是那样多呀!”
章副行长终于转入正题:“小柳,存款的事儿我正在落实。”
我想把骆行长逼迫我的事儿告诉他,但是,我终于没开口。因为,我心里明白,章副行长并不欠我什么;他对我的帮助已经不少了,而我的确也没任何回报给他。
章副行长听我没开口,就继续解释:“小柳,有一些事儿没法儿和你说,有一些事儿呢,事前连我也想不到。”
见章副行长这样说,想必他调动一个亿存款到南郊支行的事儿一定有了麻烦,我反而安慰他道:“没啥子,我能坚持得住!”
章副行长大概还不理解我在南郊支行拉存款工作的难度和我再滥竽充数下去所需要的勇气,见我这么说,反而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合作银行也是国家的银行,没存款就没饭碗了吗?”
我苦笑了:“是的,就这么严重。”我怕给章副行长的压力太大,就又敷衍一句,“当然,这也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吧!”
章副行长被我这无意的一将,终于说了实话:“我担心薇洲摩托集团的钱,来路不清!我想你是知道‘洗钱’是怎么回事的。”
我的心立刻蒙上了阴影:“非法收入在银行之间转几圈,漂白成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