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南方三月便是草长莺飞,眼下二月时节天气还是略寒。想起思齐,顾夕暖心中不忍,便让丫鬟领取布庄挑一些成衣。
大致比划了个头和胖瘦,伙计便去取样,顾夕暖一边喝茶一边出神。
出了雷万一事,南顺不宜久留。
尽快处理好惠嫂的事情后,便要立即去慈州看看。如果楚乔还未回来,再留书一封给他另约时间。当务之急是折回成州和邵家启商议早作谋划,再遣人通知宋诗蕊一声。
容千槿已死,兴许雷万认出她来,也未必有人会信。
知晓她身份,又知道她身在成州的便唯有叶影一人。
叶影既是知晓她在成州,却没有半分动静,还替她做了假死的局,她猜想是因为叶影和容千槿的关系。
可若是雷万的所见所闻传到叶影耳朵里,她吃不准叶影会作何?
成州那边才有起色,她不想半途而废,或是再起炉灶。再寻得那般好的条件,又不知要等到几时。
顾夕暖兀得生出烦躁之意。
临行前邵家启再三叮嘱,许邵宜府上再好奇不要涉足,不该多管的事便不要多管。眼下,她算是一一应验,自食其果。
伙计挑了十几件成衣样品出来,顾夕暖扫了一眼,心有旁骛应了声都包起来。一旁的小丫鬟累得不亦乐乎,顾夕暖遂又上前帮衬。
布庄又有客人进门。
伙计□乏术,奈何平日晚上的客人本就少得可怜,店里只留了他一人。向顾夕暖道了声对不住,便匆匆去招呼新来的客人。
顾夕暖和善道了句不碍事。
心里思量着思齐的事情,思齐是许邵宜的人,身边久留绝非良策。但出了这样的事,思齐若不想回富阳,自己也断然不会收留猎杀者身边的人。
折中的法子便是将这处院落盘下,她待到几时作何打算便与自己瓜葛不大了。
衣服收拾好,顾夕暖唤了伙计付账。
抬眼便见刚才进店的是两个华服公子,高一些的那人身上有酒秽之物,让人扶着,还有些恍惚。矮一点的那人倒还好,清醒着和伙计说着话。
应是来换衣服的。
趁着结账的功夫,一人便扶了喝醉那人在桌椅处坐下,喝醉那人胃中翻滚,忍不住吐了出来。
丫鬟惊了出来:“公子你的手帕。”
顾夕暖想起刚才将手帕置于桌边,眼下倒成了人家现成的擦嘴之物。
那人也似不好意思,歉意赔了不是,顾夕暖道了声无妨。那人才抬眸看她,只是一瞥并怔住。
顾夕暖确认没有见过眼前之人。
那人便是愣愣张口,声音略微有些发抖:“槿儿?”
顾夕暖眉间一蹙,心中暗道不好。唤她一声槿儿,应是认识容千槿的人,唤得如此亲近,还恐怕是熟识。
此处不能再待,叫上丫鬟便走。
容简榆一惊,示意伙计照顾喝醉之人,自己跑来门口拦住顾夕暖。神情语气复杂,似是焦急中参杂着惊喜:“槿儿,我是二哥啊!”
二哥?顾夕暖心头一滞。
容千槿是定远侯府的三小姐,府上是有兄长二人,她从前没有见过。如今一瞥,又觉眉目间确实和容千槿有几分相似,应是容千槿的兄长无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夕暖心中扼腕,脸上情绪却以一脸尴尬掩饰:“阁下……是否错认了……,我不认识什么槿儿。”
容千槿葬身火海,定远侯府的人是知道的。眼下她抵死不承认,早些脱身才是。
容简榆略微错愕,自己的妹妹他哪里会认错。人长得相似是有的,但久在一处的亲人当然能认得出来。
丫鬟有几分眼色,见缝插针道:“这是我们家公子,姓顾。您认错人了吧。”
顾夕暖亦是礼貌颔首。
加上身后之人不适加重,伙计招架不住,容简榆分神回眸,顾夕暖扯了丫鬟便走。
马车停在店外,匆匆上了马车,嘱咐一声回院内。
容简榆追出之时,马车已经走远,顾夕暖依稀还能闻得他在后面大声唤“槿儿”。
直到确认身后之人没有追来,才疏了眉头。
这一日倒是频生事端,她哪里想到在入水这样的地方,竟然会遇到容千槿的哥哥。
惶惶回到院落,顾夕暖拿定主意不能再拖,明日一早就离开入水折回富阳。一声不吭失踪委实不好,眼下该是和思齐说一声。
快行至思齐房间时,见到子寻立于一处望着房内出神。
顾夕暖微楞,蓦然想起在树林时子寻舍身救她,眼下又是这般神色,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子寻。”顾夕暖开口唤了声。子寻愣愣回眸,脸色微红,吱唔着道了句姐姐。
顾夕暖敛了情绪,莞尔道:“我去见见思齐,有些话私下同她说。”
子寻会意。
轻扣房门,听闻是顾夕暖的声音,思齐起身相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算是礼貌。
顾夕暖心中微叹,还是开门见山:“思齐姑娘,我和子寻明日便要离开入水,特意来和你说一声。”
思齐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双眼一红,便是循在她面前跪下:“多谢姑娘今日相救之恩,思齐无以为报。”
顾夕暖始料不及,慌忙伸手扶她,兀觉这种时候弃下她有些残忍。
“思齐姑娘哪里的话。早些时候在绣坊见过,后来在临街见到你,追去时却迟了。”顾夕暖心有不忍,倘若当时没有迟疑,兴许不会是这般结果。
思齐含泪摇头:“姑娘范险救我,思齐却拖累了姑娘。”
顾夕暖微怔,片刻便明白过来。
腾非玥和自己的交谈,思齐在场,不可能听不出来腾非玥的用意。而后雷万看到她时的惊诧,也是认出她来。
思齐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暴露一说。
顾夕暖不置可否,缓缓笑道:“今日换做别人也是一样,与你无关。”
思齐哽咽出声:“我家公子可是顾姑娘的仇敌?”
仇敌?顾夕暖略有怔忪。
前一世的时候许邵宜护她救她,这一世的时候寻到像她的人照顾有佳,这样人算不上仇敌。
许邵宜是猎杀者,却从未和她有过结怨。
垂眸间,顾夕暖淡然应道:“今后兴许是,迄今为止算不上,若没有交集更好。”
思齐便又决然跪下:“思齐求姑娘收留,姑娘对思齐的大恩,愿为奴为婢报答。”
顾夕暖略微蹙眉,思齐对许邵宜的忠心早在腾非玥出言相挑拨时展露无疑。她又如何会冒险收留猎杀者身边的人?
“姑娘若是担心公子的缘故,思齐可以对天发誓。”两行泪珠自脸上滚下,呼吸微微紊乱。“公子若知此事,势必与辱我之人冲突,思齐不愿给公子再添负担。思齐今后与公子无关,只愿侍奉姑娘左右。”
顾夕暖一声轻叹:“思齐,若是有一天我和许邵宜短兵相见,你又该如何?”
思齐一愣。
顾夕暖便是起身:“你也累了,先歇一夜明日再说。”
推开房门见子寻立在外头,方才的话他应是全数听见的。
随她在院中踱步良久,子寻终是开口:“留下思齐吧,姐姐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顾夕暖驻足,笑眼望她:“倘若她日后会成祸端,子寻还要我留她吗?”
子寻遂而低眉,沉声道了句:“如果是子寻相求,姐姐可会答应?”
顾夕暖缓缓敛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一天火车,不定更新
第六十一章 祸端(下)
第六十一章祸 ;端 ;(下)
“子寻没求过姐姐何事,但此一件。”言罢低头;目光深锁于拉长的倒影之中。灯火昏黄映衬之下;气氛略显沉重。
缄默良久。
子寻忍不住抬头,正好对上她明眸带忧;心间便是一滞。
本以为她会追问;不想她只轻声应了个“好”字。唇边温婉如水的笑意,似是宽心;犹如夜间流转的清风,蕴含着特有的徐徐回味之意。
见他舒然一笑;顾夕暖眸间潋滟;嘱咐句早些休息。子寻便痛快应声,眉间欣喜之色不掩半分。
子寻跟了她大半年,行事向来有分寸。
她的事他从来不会多问;交待的事也不做半分迟疑,更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左右她的心思。
子寻会开口相求,定是思之又思,她如何婉拒?
此时的眉开眼笑在他面上甚是少见,顾夕暖心中微动,素手轻抚上他的鬓角:“去告诉思齐一声,明日还要早起。”
子寻感激一瞥,便是匆匆转身。
这般不加掩饰的率性,平素少有,顾夕暖偶生错觉。莞尔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几分宇扬的影子。
宇扬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堂弟。
……
折回思齐房外,顿了许久,才抬手敲门。先前晚间,他就在院里站了好些时候,一直不敢上前。
思齐目光骤然一滞,眸间的氤氲犹如破碎的冰茫一般,顷刻化为泪滴。
子寻鼻尖一吸,似有千般言语哽咽在喉,遂将她揽入怀中:“贤儿……”
“景哥哥……”思齐鼻尖一酸,抑制不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轻易染湿他的衣襟。
当年郁府被抄,郁景以为除了自己和娘亲之外,再无亲人活在世上。巧手坊一瞥,只觉这个叫思齐的姑娘眉目间和妹妹有几分相似。
后来临街再见她,子寻便是回忆分了神。
抄家是七年前的事情,妹妹那时还小,是和父亲一处被带走的,后在流放途中夭折。若是她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大小。
再回神之时,人已消失踪迹,他一眼看到地上的刺绣品。
心中又喜又忧,喜得若她真是妹妹,流放途中夭折一说兴许是假。忧的是不知她被何人绑去了何处,是何用意。
寻到马车时,子寻面如死灰,心中犹如万千利箭刺入。内室之外,见到怒不可谒的一幕,如此猥/亵玩弄,淫/靡凌/辱。子寻脑间一空,不知自己是否希望其中之人是她。
是她,她便还活着。
活着此刻却生不如死。
而后的挟持腾非玥,思齐抬眸看他,两人相视片刻,皆是移目。子寻不忍再看她,思齐亦不敢再看他。
子寻恨不得将室内之人千刀万剐,如此却根本救不出她,还会拖累顾夕暖。
顾夕暖之后的所作所为,他心生感激,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一是不知是否该和思齐相认,二是不知顾夕暖何时会留下她离开。
思齐该是认出他来,才会央求留在顾夕暖身边。
而思齐是许邵宜的人,姐姐哪里会以身范险?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开这个口。心中所想蓦然一动,若是他求姐姐,姐姐应是会答应的。
他怕思齐寻短见,也不想再和妹妹分开。
揽在怀中宽慰良久,思齐才渐停了抽泣。子寻避开今日,问及当年事情。思齐才缓缓道,在流放途中,官兵不给她们饭吃还出手殴打。她饿到不行,去偷食,被官兵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踢下山崖。
后来被路过的许邵宜捡到,彼时她饿了好久,也顾不得浑身疼痛拼命往嘴里塞吃食。许邵宜一把拎起她,催吐,“胃撑破会死的。”思齐嚎啕大哭,许邵宜才领她去喝粥,添置衣服,遂要人送她回家。
可惜她已经没有家了,许邵宜微楞,向来沉默寡言,只冷声问了句你会做些什么?思齐眼泪汪汪,公子不要送我走,我武功很好,自小跟爹爹学的。
许邵宜难得一笑,俯身摸摸她的头:“如此,便留下来吧。”
思齐破涕为笑。
“叫什么名字?”他起身牵起她小手,九岁的思齐只得仰头望他:“我叫郁贤,爹娘和哥哥都叫我贤儿。”
许邵宜薄唇轻抿:“见贤思齐,从今改名叫思齐吧。”
思齐笑颜如花绽放。
……
“公子一直待我很好,也曾和我去苍月寻过家人,得到的消息是家中女眷皆在流放途中没了……”思齐一言,恍若隔世。
子寻不想许邵宜对她如此。
思齐问起,子寻才又言道,当年爹爹拼死将他和娘亲送出,幸被容连旭所救送至西秦。娘亲后来病逝,他才返回苍月国中,在容连旭手下做了几年的死士。再后来便遇见了姐姐,待他如亲人。
“以后我们兄妹二人便再也不分开了。”子寻握紧她的手,眸间难得动容。
末了,嘱咐一句勿让姐姐知晓身份。
雅桐的弟弟是子寻,哪里还会有一个妹妹?
顾夕暖待他极好,若是知道他根本不是子寻,却在她身边诸多掩饰,一呆便是大半年,她会如何?
子寻不敢多想。
容连旭对他有恩,眼下能这般相处,是再好不过事情,他断然不会一手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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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顺前往西秦只能经由慈州这一条路径,走的都是许邵宜商船的通道,雷万是熟识,管事自然不敢怠慢。
一门心思想着容千槿的事,雷万巴不得快些回西秦。管事和他闲聊,他也多是敷衍,管事只得处理妥当再告知他一声。
临上船,管事突然想起许邵宜近日在慈州,便开口道:“许老板已回慈州,雷公子可要见一见。”管事记得平素他们定是要照面的。
雷万脸色微变,许邵宜不该是还在长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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