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村里头的老水井都修在村子中央,离家也就百来步,并不十分远。可平日里担水背水的虽不算吃力,在这样寸步难行的落雪天,就不可谓不吃力了,况且还是罗稻葵,实在是心疼他。
而罗稻葵觉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若连背水的活计还要金鱼儿干,那他还吃的下那水么!所以这些天来,两口子没少为着背水一事儿斗智斗勇,平白增添了不少趣事儿。
听着金鱼儿蹩脚的借口,罗稻葵哭笑不得,只到底还是不肯,嘻嘻笑着恶作剧似的去摸金鱼儿的脸颊,“听话,就一桶水,哪里就要两个人的。”
金鱼儿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却还是死撑着不松手,还要找借口,“好似又落大了,还是等待会雪小了再去吧!”
心里却是想着,实在不行,雪水也是吃得的。
罗稻葵扬着嘴角吃吃的笑,手指头摩挲着金鱼儿发烫的脸颊,压低着声音安慰她,“别担心,我慢慢走就是了。”
伸手拎起水桶就出了门,果然没走几步,远远的就瞧见好些黑黑黄黄的动物在跑在跳的,罗稻葵就挑了挑眉头。
他也是刚知道金鱼儿竟怕狗。按说庄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会养狗看门养猫捕鼠的。日日都见,怎么可能害怕的。
只心里虽纳闷,可更知道的是落雪狗欢喜,这些天家家户户的大狗小狗都在外头疯跑,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金鱼儿出去的。
金鱼儿送了罗稻葵出门,直到瞧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去了灶间,路上捧了几捧干净的雪团准备烧猪食,萧飒打了个哈欠,叽叽喳喳的问着金鱼儿是不是真的要把大伯娘家的小狗抱来养。
“……其实吧,养只狗也不算什么,你瞅瞅家里头这么大的场院,不养两只狗看家护院的,也不放心不是。再说了,你也不能一辈子都见狗就躲吧,总要慢慢适应的。可若是旁人家还罢了,偏偏是隔壁的,我劝你还是别没事找事儿做了。”
益柔知道萧飒不喜欢的带毛的宠物,可她自己倒是挺喜欢猫猫狗狗的,不免有些心疼,“只那两只小狗都太可怜了,瞧着总有两三个月大了,还一把骨头。”
萧飒就撇了撇嘴,“你还可怜它们,那它们怎么不可怜可怜鱼儿的。”
益柔哭笑不得,“这又是哪跟哪啊……”
却也知道,萧飒这话是有缘由的。
不得不说狗眼看人低,这话再对也没有了。金鱼儿小时候因着常被人视作洪水猛兽,见面就要指指点点,更有的拔腿就要跑,连带着各家各户的狗都敢朝她吠追着她跑,弄的金鱼儿见到狗就要绕路走。
可大伯娘不知打哪抱养了两只狗,前几天说是罗稻留成天斗狗不好好念书,想送来金鱼儿养。拉着金鱼儿去看了一眼,只因罗稻留不肯松手,还不曾送来。
虽说打心眼里觉着害怕,可说实话,那两只狗是真可怜,怕是许久都不曾吃过饱饭了,而大伯娘的样子明显就不想再养了……
萧飒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又在胡乱发善心了,“打住打住,你若想养狗,只要同你大哥说一声,保管想要几只就有几只,还都结结实实小狼崽子似的,何苦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的。”
第 113 章 担惊
例行公事般的把通往灶间的便道上的积雪铲开,又敲碎了门檐上昨晚刚“长”出来的明晃晃的冰棱踢到一边,大伯娘骂骂咧咧地奋力推开了结满冰碴子的灶门。
蜷缩在灶膛口瑟瑟发抖的两只小狗崽就显而易见的抖了抖身子,到底并不敢动,也不敢叫唤,只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噜呜噜”的哀叫声。
很是可怜。
可看在呼哧呼哧累的直喘气,又无名火气的大伯娘眼里,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扔出去。
人都养不活了,还养狗!
只大家伙虽不会像大伯娘似的跟狗过不去,可有这样想头的却不单只大伯娘一个人。毕竟就是村子里最有经历的老人家都没料到原本的瑞雪会一落大半月,竟是成了灾,还是活了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大灾害。
老话总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现如今一场大雪从冬天落到了春天,看着层层叠叠越积越高的“棉被”,好些个悲观的或是上了年纪知道厉害的早已对地里头的庄稼不抱任何希望了,满心里打算的都是等雪化了该怎么补救。
又把心思都放在了自扫门前雪上头,春花显见已是保不住了,再塌了房子,那就更没活路了。
落了大半个月的雪珠子,各家各户场院里的积雪早已是层层叠叠的堆了一人高。有些个来不及及时铲雪的人家已是连窗户都打不开了,那些个泥巴墙、茅草棚的土墙草舍更是不知坍塌了多少。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间,都时常能听到“轰隆隆”的摧枯拉朽的声响,连带着周遭人家的房屋也会一阵颤动,屋顶上的积雪更是簌簌的往下砸,听的人心惊胆颤。
这样的日子若只一天两天那也忍了,可时日一长,日日落雪日日铲雪,还要听着谁家的猪羊砸伤了,谁在铲雪时摔伤了,谁家的老人孩子害病了……成天到晚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再是好脾气的都忍不住了。
不比初初落雪那几天的欢声笑语,也不比前几天的寂静无声,这几天来不管男女老少,那简直都跟吃了炮仗似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心里头时时刻刻都揣着一团无明业火,等闲就要发作,即便关在家里,还时不时的就能听到左右隔壁拌嘴吵架的动静,整个村落的气氛都越来越低迷。
本就脾气不大好的大伯娘为着生计已是火急火燎的嘴角一燎水泡,连喉咙都哑了。可罗稻留偏偏还要“不省心”,不肯听她的话把那两只小狗崽送走。又因着落雪上不了学,日日都在家里头跟大伯娘干仗。
到底是老来子,大伯娘再是眼睛都红了还舍不得同他大小声,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他,“我这可是为了那两只崽子好,去了你三哥家还能吃上顿饱饭,留在咱们家可得饿死啦!”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罗稻留还一肚子的气呢,“我们家何曾就吃不饱饭了”,又悄声嘟囔,“明明是您舍不得喂它们吃!”
抱着狗死活不肯撒手,好悬没把大伯娘气炸,日日在家发脾气,骂了小的骂大的,连门窗都是乒呤乓啷的,没一刻消停的。
大伯脾气虽也不大好,可他心宽,想着各家各户都一样,要歉收,那肯定都歉收。要绝收,那也肯定都绝收,又不是只他们一家如此。况且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又岂是他们能左右的。见家里头闹得天翻地覆的,宝贝儿子天天扭着脖子不看人,小女儿噤若寒蝉,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来,就劝妻子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别雪还未停,又把自己急病了。
大伯娘舍不得打骂罗稻留,正好大伯撞到了枪口上,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出气的地儿。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嫌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好的竟咒她害病。又嫌他没本事,不是男人,“……你看谁家连生计大事儿都要妇道人家操心的!”
若是旁的事儿,大伯“嘿嘿”笑两声也就过去了,可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问题,就再没那么好说话了。
眉毛一竖,拍案而起,“扯你娘的臊,老子求你操心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下蛋,只成日介吃饱了撑的的胡咧咧,反倒怪罪起老子来了,你怎么知道老子就不操心了?”
大门一摔,大步出了家门。把个大伯娘气的嘴皮子乱颤,脸色紫涨,半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躺在地上蹬仰窝。
隔壁住着,大伯一摔门,罗稻葵家房顶上的积雪就簌簌地往下落,更有几团大块的“扑通扑通”的往下砸。
“坏了,怕是谁家的草棚又塌了。”正在卧房里同金鱼儿一道画图纸的罗稻葵一听到动静就忙趿了鞋要出来看,金鱼儿也忙下炕给罗稻葵拿蓑衣、草窝子,两口子装备好拿了铲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大伯娘的凄厉哭声。
唬了一大跳,脸色都变了,急急往外赶去,只还未走到院门口,耳朵里就传来了大伯娘的咒骂声,又是没良心又是没天理,“老娘这么操心又是为了谁?……”
两口子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又支着耳朵听了会子,见大伯娘的咒骂都是冲大伯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身回了屋。
“这雪珠子要再落下去,日子可真没法过了。”罗稻葵叹了一口气,顺势倒在了大炕上,暗自发愁道。
这些天大家伙虽再没心思像刚落雪的那阵子似的成日介的聚在一起吃酒侃大山,可到底谁家的土墙瓦舍塌了,谁家来不及铲雪了,谁家的老人病了,谁家的牛羊断了腿了,都是要过去帮忙探望的。
罗稻葵眼看着一众叔伯、兄弟没的眉头越来越紧,话越来越少,心里头的那些个恐惧担忧的,也有些按捺不住要冒头了。
金鱼儿不知道罗稻葵在想些什么,可心里的忧虑还是让她眉头微蹙,上前要给他脱鞋,罗稻葵却腾身坐起来,搂着金鱼儿坐在了身旁。头靠着头,半晌,才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第 114 章 春汛
好容易等到风停雪歇云开雾散,久违了的日头终于出现,已是临近清明时节了。
算算日子,刚好一整个月。
看着半空中的那颗咸蛋黄,虽然是没有腌好的蛋黄,阳光又稀薄又淡,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温度,反而更觉寒冷,地上的积雪亦是一动不动,金鱼儿还是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落了整整一个月的雪珠子,尤其是这七八天上,显见的一天比一天冷,别说房檐下的一溜冰棱都已能垂地了,就连水缸里的水都冻上了。
又因着四五天前的那一场一落就是一天两夜,还只见大不见小的鹅毛大雪,井台边的积雪一时间没来得及清理,立马就被压实了,形成了同井台一般高的高高低低的冰沟,铲都铲不动,人走不过去,连水都打不上来。
家里头已是不仅在烧猪食时用门外的积雪了,除了吃水和面外,洗漱洗菜洗碗的,都已是用上了雪水。金鱼儿每天早上起来走进灶间后的头一件事儿就把略微干净些的雪块放到锅里化开,将或是漂浮或是沉淀的杂物渣滓捞出后,烧开了备用。
只这口喝的还算容易解决,可在吃的上头就实在是遭罪了。
因着过年,好些人家虽说也备足了米面粮食,可到底任谁都没有料到翻了年的头一场春雪竟会成了灾。
一落就是一个月,好些人家在存粮吃完后,又去不了磨房,就只能在家里舂米磨面。那些个家里头有石磨、石臼、碾子的人家还好些,有些个没有的或是被积雪掩埋了,又出不去的,那真是只能用手搓的,原本就冻裂了的双手那就更没法看了。
好在的是,日头终于出来了,一切也就有了盼头。
益柔虽比金鱼儿有经历,以往主持中馈的时候也最烦日日要扫雪撒沙的冬天,可到底亦是没有经历过这般空前的雪灾的。金鱼儿透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是连声念佛松了一口气。
只有萧飒,看着周遭全是一人高的积雪,看着不远处的“雪山”,一言不发,愁眉不展。
萧飒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也不是没有见过雪,可顶破了天也就是落个一天两,再一两天也就化了,除了背阴处能积攒些雪珠子,哪有什么积雪的。这样的暴雪这样的雪灾,亦是生平仅见。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一个词……春汛。
即便算不清也不会算积雪量,可萧飒还是感觉糟糕透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漫山遍野的积雪一旦融化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又恍惚记得,南乡的气候好像是一过了清明,就会逐渐转暖的……
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无数山洪、泥石流的画面,旁的都顾不得了,火急火燎的告诉金鱼儿知道。
“春汛?”金鱼儿愣怔了半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鱼儿是跟着顾三小这个老堂匠把式长大的,对于一年四时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的气候水文不敢说像顾三小一样烂熟于胸,却也是拿的出手的。
自小到大,见惯了立春前后的摆条风,惊蛰前后的霜冻,春分至清明的黄沙弥漫日月不明,清明以后的天气回升却又乍暖还寒,立夏前后的干旱,小满至芒种之间的阴雨山洪,夏至前后的雷阵雨,盛夏时节的伏旱,立秋后的秋老虎,白露至秋分期间的秋霖,寒露过后的初雪,霜降前后的小阳春,立冬过后的干冷少雨雪……至于旱灾、洪涝、滑坡、冻害、暴雪、雹灾、火灾、虫害、蝗灾、草害等等的自然灾害,就算没有经过,却也是听过两耳朵的。
顾三小也曾教过她在遇到灾害时应该怎样休整田地,如何把灾害损失降低到最低。可南乡的冬天从来雨雪偏少,因着干燥,甚至有很多上了岁数的老人就撒手人寰了。金鱼儿在此之前连暴雪天气都少见,更别提雪灾了。
只就算没见过,可对于萧飒的描述,再结合顾三小曾经的教导,却是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的。而且或许不止洪水,山洪、雪崩,山体滑坡,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当即就白了脸。
萧飒没想到金鱼儿竟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论断,虽是松了一口气,可到底又有些不安了起来,生怕自己吓着了金鱼儿。
“没事儿没事儿,这不是说可能,可能么!而且说不定还是我多想了……”到底又觉着这样太过轻描淡写了,若是金鱼儿不放在心上该怎么办,又告诉她,“你家这地势虽高,可后头就是山,到时候雪水冲下来,就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咱们还是未雨绸缪早些做些应对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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