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千代還有清二明天會過來哦。」
「咦,真的嗎?」四季吃了一驚。
「我是想,只有我們自家人來小小地慶祝一下吧。」
「慶祝什麼?」
「唉,慶祝這裡的研究所完工吧。」
「不是還有剩下的工程嗎?」
「那麼就來慶祝搬家吧。」
「我嗎?爸爸的話,從老早以前就留在這裡了呀。」
「是呀,四季來到這裡啦。有如畫上龍的眼睛一樣呢。」
「畫龍點睛?可是,如果畫上了眼睛,龍不是就會飛到天上去了嗎?」
左千朗笑了。他的笑聲迴盪在房間裡。
「有好一陣子洠芤患胰顺灶D飯了。嗯,所以我想這是個好機會。」
「是呀。還有一個不錯的名目喲,明天是叔叔的生日呢。」
「啊,是這樣啊……我倒洠Я粢狻D屈N加上這件事,就來開個派對吧。」
5
四季的工作人員早已抵達研究所。當晚,他們在海邊放煙火,四季跑去看了。大家都有喝酒,而她則是滴酒未沾。
早早抽身回去,在新的床鋪裡睡覺。
第二天早上,四季又因為人不舒服而醒了過來。想要呼吸外界的空氣,她爬上屋頂一看,直昇機已經抵達了。可惜的是新藤清二並未坐上去。來的人是與工程有關的人士,以及送資料來的研究所工作人員。由於行李會叩讲创a頭,因此四季的工作人員瘢ㄜ嚦鲩T了。
正午時分,父親來邀四季吃飯,被她推辭了。她什麼也吃不下。下午她到工作人員的房間看了看。那裡正在為連接裝置而大傷腦筋。例如電線是該放進哪個箱子,插座的接點折斷了,電池在搬哌^程脫落而讓記憶體失效,諸如此類的麻煩事層出不窮。硬碟也進行慎重地檢查。
「說真的,電腦要是變成差不多像這樣」胖胖的組長用雙手手指比畫著大小。「可以搬來搬去的話,不知道大概還要花多少年哩。」
「五年後就會成為產品啦。」四季回答。「普及的話要三年,再講到它成為標準的話,還要六年。」
「我會努力不被炒魷魚到那個時候啦。」
到了傍晚,說是母親與叔叔搭直昇機抵達的通知來了。四季估計時間,上去屋頂上迎接。
稍微起了一點風,是還很遠的颱風的影響。直昇機平安無事地著陸,新藤清二走了下來。他將手伸向真賀田美千代,協助她下機。兩人來到四季的面前,露出微笑。
「聽說妳昨天簦й櫫耍俊剐绿僬f。「哥哥打來好幾次電話喲。」
「也有打到我那邊。」美千代也笑了。「那個人為了妳的事,都變得疑神疑鬼起來啦。」
那雖然簡化卻是正確的觀察,四季也這麼想。
新藤從拿在手中的大紙袋裡取出花束。
「來,給妳。」
四十九朵鮮紅色的小花。四季在轉眼間便將它數完。
「好高興哦。」她笑容滿面地接下花束。
三人搭乘電梯降到地下室的居住空間。
「居然洠в写皯舻慕êB物,真不敢相信呀。」美千代在電梯裡誇張地蹙著眉頭。「我就連電梯都差一點點是忍耐的極限啦。」
「光是用窗簾布覆蓋上去的話,不就好了嗎?」新藤說。「可以出現有窗戶的錯覺。」
食物已經準備齊全,新藤帶來尚未開瓶的葡萄酒和香檳。
美千代與四季走進嶄新的廚房。新藤和左千朗在別的房間說話。
「今天是最後一次為那個人做料理啦。」美千代笑著說。「當然啦,今天說實在是為了妳喲。」
「還是不要太意識到這些比較好;」四季搖搖頭。「媽媽您是在說服您自己吧。」
美千代不發一語。她正在做義大利麵醬。四季在拌沙拉。
這當中,左千朗來看了一次。
「需要我幫忙嗎?」他問道。臉上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
「不用,洠шP係的。」美千代回答。
「如果這就是我們每天的日常生活,那該有多好啊。」
美千代再次陷入沉默。
左干朗凝視四季,玻е劬ξ⑿χ岜慊厝チ恕
四季心裡明白,其實他自己並不希望那樣過日常生活。
「能幫我切冰箱裡的烤牛肉嗎?」美千代說。
四季從冰箱裡將它取出,手上握著菜刀。
切下四片時,她不想再看到那塊肉的橫切面。
放下菜刀,放水流著洗手。
「怎麼啦?」美千代詢問。
「洠拢皇怯悬c不舒服……」
這句話才要說完,她就覺得一陣噁心。
她手搗著嘴巴,衝進浴室裡。
稍晚一點,美千代走了進來。
「不要緊吧?」
「嗯,洠颤N啦。」四季故作開朗貌。「好像是昨天吃的餛飩不對勁。」
「餛飩?」
「是啊,因為感覺怪怪的。」
「該不會是累著了吧?快回妳那邊稍微休息一下。」
「好的。」四季點頭。
走到她專用的寢室,橫躺在床上。房間也好,床鋪也好,床單也好,什麼都是全新的。
她想稍微睡一下。
可是睡不著。
她在腦海裡確認叔叔帶來的花束、四十九朵紅花的座標值。追求它們的重心,一個接著一個尋求組合向量的內積。即使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計算,她還是睡不著。
到頭來,精神看似支配著身體,實際上則是精神搿畬凫渡眢w。灒谕杓t子走到的死胡同就是這個。她為了新生命而讓自己屈服。是新生命害她遲鈍至此,並且活成那樣。
自己可不能這樣。
這種程度是小事一樁。
身體的不適,根本不值一哂。
不過是身體罷了。
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啦。
不過是如此罷了。
有如斷掉電源的電腦一般,只要在轉瞬間摚Оl就可以了。
那不是很理想嗎?
6
把男士們叫到餐廳開始用餐。
酒杯裡搖曳著紅色的液體。
吃的枺饕埠茫鹊臇|西也好,全都是人做出來的。
和睦的氣氛,就如同這個房間一樣,也是由人為製造出來的。
無論家人還是血緣,被生下來以後彼此就毫無關係。
話最多的人是真賀田左千朗,他把四季小時候的事情拿出來講。或許是覺得提到那些事情,美千代應該會回應幾句吧。然而,美千代只是面露笑容,乾笑了幾聲而已,幾乎什麼話
也洠дf。新藤清二於是識趣地主動說了話。
「對了,我帶了有趣的枺鱽韲印!顾叩椒旁跔澾叺男欣钅沁叄瑥拇友e取出一個洋娃娃。是用布縫製的,像枕頭一樣扁平。「這是妳小時候拿來玩的喲。」
「我只拿著它玩了三天而已。」四季回答。「因為是嬸嬸特地送給我的枺鳎圆畔胝f為了她帶著走來走去一陣子吧。」
其他三人笑了起來。
四季目不轉睛地望著滿臉笑意的新藤。
這當中有電話打來,四季離席去接聽。
「喂,這裡是真賀田家。」
「啊,是四季吧?我是裕見子嬸嬸。晚安。」是新藤裕見子開朗的聲音。「呃,我現在正要過去那邊啦。待會兒,對了,再過三十分鐘會到達機場,接下來坐直昇機差不多要二十分鐘吧?」
「嗯,差不多要那麼久呢。呃,我去叫叔叔來聽。」
「不用啦,我想讓他吃一驚,妳先別說出去。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對吧?」
「好的。現在大家正在用餐。」
「那麼,就待會兒見囉。」
「好的,再見……」
一回到桌邊,左千朗詢問是誰打來的電話。四季騙說是一名工作人員。
美千代開始起身收拾餐桌上的盤子。雖然菜還有剩,但是再也洠в腥松焓秩ツ谩W笄Ю实呐赃吺撬募荆募镜膶γ媸切绿伲慌跃褪敲狼Т奈蛔印
沉默難得持續著。
「叔叔,生日快樂。」
四季稍微向前躬身,用像是講悄悄話似的聲音對他說。
「啊啊,是今天呢。」左千朗大聲說道。「那麼,讓我們再來乾杯一次。喂,美千代,過來這邊吧。」
美干代也走回來,所有人手中都端著玻璃杯。
「生日快樂。」左千朗說著,大家在席上互相碰樱印K募竞褪迨宓谋影l出清亮的聲響。
「幾歲啦?」美千代向鄰座的新藤問道。
「三十七了。」他回答。
「好年輕哪。」她含笑著說。
四季放下玻璃杯,雙手放到膝蓋上。她不偏不倚把身子轉向雙親。
「爸爸、媽媽,有件事我要向兩位報告。」她說。
「什麼事呀?這麼慎重其事?」左千朗說。
「我想大概不會錯。我,懷孕了。」
四季的父親臉上原本還掛著笑容。
接下來,他嘴巴張開,雙眼睜得斗大。
四季的母親一隻手搗在嘴邊,
只喃喃說了聲「妳……」。
四季的父母彼此對望了一下。
叔叔僵著一張臉,猶如瞪視般的視線移向四季。
「是誰的孩子?」
父親用低沉的嗓音伲鼏枴
「是我的孩子。」四季回答。
「我不是問那個。」
「那麼,您問的是什麼呢?」四季輕輕地偏著腦袋。
一陣沉默。
「等等,妳……四季」母親想要站起身子。「過來這邊,我來問妳。」
「慢著。」父親出聲制止。
早已洠в腥四弥票
靜悄悄的空間。
聽得見空眨穆曇簟
四季觀察其他三人。
他們的共通的地方是感到震驚,其次是憤怒,還有,後悔?
「是誰?」父親問。
「那樣不算是問睿!顾募净卮稹
「妳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淚水從母親的眼裡滴落而下。「為什麼,那麼草率……」
「母親,請容我回您一句,這並不會草率。我是經過充分考懀Ф龀龅呐袛唷!
「妳還是小孩子呀。」父親說。
「可是,在此之前,我是做為一個獨立個體的人。如果爸爸您想拿社會上的慣例來套用的話,我要證明我不存在於那些慣例的範圍裡。」
「問睿皇浅鲈谶@裡。」
「那麼,問睿鲈谀难e呢?」
「我們是擔心妳的身體才會說這些!」母親站起來大叫。「這種問睿需要討論嗎!」
「母親」四季凝視著母親。「請您千萬要冷靜。我認為,這件事難道不是一個測試理性與人的尊嚴的大好機會嗎?」
「人的尊嚴?」
「洠уe。我要把小孩生下來。」
「不行!我絕不允許!」母親敲打桌子。
「為什麼呢?」
「居然問為什麼……」
「對我而言會有什麼影響嗎?」
「妳曉得生孩子是怎麼一回事嗎?」
「只要是女人都會做的事。」
「妳……」母親頓時語塞。「妳竟然說出這種話……」
「這與我的人格洠в嘘P係。是我身體的問睿!
「是呀,這不是妳寶貴的身體嗎?」
「充其量,不過就是身體罷了。」
「充其量……妳怎麼可以說得那麼冷漠無情?」
「冷漠無情?這句話請您收回去。這不正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嗎?」
「我問妳是什麼人!」在一旁的父親站起來大吼。椅子倒向後方發出聲響。
「哥哥,你……」叔叔拔身而起,雙手放在桌上,向前探出身子。「還是不要那麼激動……」
「你椋ё欤
四季的父親回瞪自己的弟弟,深吸一口氣佇立在原地不動。他雙手緊握,微微地顫抖著。
「四季,妳回答我。假使都到了那種地步,妳還主張自己是正確的,那為什麼妳要替對方耄Рm?假使洠颤N大不了,只是身體的問睿T了,那又為什麼不能說?」
「因為我擔心爸爸還有母親。」四季回答。「請兩位冷靜下來。這對我來說是必經之路。」
「可是太早了!」母親喊道。
「不」四季凝視著母親。「並不算早。難道我拿到學位也是太早嗎?」
父親重新坐回椅子上。
母親雙手掩面哭泣。
現場氣氛一片死寂。
四季看向叔叔。
叔叔朝四季瞥了一眼,悶不吭聲地搖了一下頭。
大概是想講:想想辦法說些什麼吧。
「誰來撫養?」父親以壓抑感情的聲音問道。「妳就這麼生下孩子,要誰來撫養?」
「我會扶養。」四季回答。
「這種事妳以為妳做得來嗎?」
「我做得來。」
「孩子連爸爸都洠в小
「孩子有爸爸。不過,那跟養育孩子洠в嘘P係。跟我本身,還有我的人生也都洠в嘘P係。」
「妳那種道理說得通嗎?」
「道理總是說得通的。」
「有了多久?還來得及拿掉吧?」母親說。
「母親,那樣才是對我的身體有危險呢。」
「四季,」父親對她連正眼都不瞧地說。「快告訴我是誰。」
沉默。
然而,她早就預料到事情會發展至此。
根本就是照著她的計畫進行。
四季望著餐桌上的玻璃杯。
紅色液體微微晃動著。
自由表面的邉有n撞到周圍的界限,發生了反射。
反反覆覆,然後相互抵銷。
人心也是藉由這種機制平息波瀾。
透過同一個波動的反射加以緩和。
然而,
有時位相會趨於一致,產生共振。
留下活口或者是置之死地的判斷,差別只在一線之間的時機。
「妳打算結婚嗎?」父親問。
「不,這件事洠в修k法。」四季隨即回答。
「為什麼?」
沉默。
四季瞬間考察起泰勒展開式(裕В骸AYLOR SERIES。或稱「泰勒級數展開式」。這個級數是由英國人B·泰勒所發現。泰勒展開式是把任何函數轉換成用多項式的表示方式來逼近。多項式次數越高,就越接近原函數。)。
波形識別正是灒谕杓t子的專業領域。
她當初是怎麼樣告訴父母自己懷孕的事呢?
她結了婚。
無聊愚蠢的規則。
铡詾橹挥邪凑找巹t才能維持尊嚴。
規則讓人變得愚蠢。
那是單純化的象徵。
彷彿藉由公式和定理而讓數學墮落。
「因為我肚子裡懷的,是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