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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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不是结束的尾声
孟思瑶醒过来时,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下是雪白的床单,四下里静悄悄的,知道自己还在做梦。恶梦做得多了,美好恬静的梦显得格外不真实。
这是哪里?死神的公寓吗?
这是哪里?
她想起身,大腿处传来一阵刺痛。
这显然不是一个梦。
腿和手臂的伤口都已被白纱布包扎得完好,手腕处的小针头连着床边的输液瓶,身遭的陈设告诉她这是一家医院的病房,而恰好走进病房的大夫谢逊告诉她这是在江京第七人民医院。
“这么说,霖润也在这儿?他怎么样了?”
“不瞒你说,他就在斜对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帮他恢复。究竟怎么样,你可以自己去看。”谢逊见她醒来,露出欣慰的笑容,扶着她坐了起来。“先说说你的病情吧,本来,你只是受了外伤,可以出院养伤的。奇怪的是,虽然只是外伤,但从武夷山到江京,两天里,你一直处在昏迷中,我们还需要多做些检查,尤其神经病理学方面的检查,再观察两天。”
“听您的安排吧……我想去看看他。”
一名护士走进来,扶孟思瑶下床,见她下地时脸上现出强忍剧痛的神情,忙拿过一副拐杖。
在斜对面的病房里,钟霖润仍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
他在睡觉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曾醒过来,仍在昏迷中?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
难道他一直就没有……护士知道她所指,点了点头。
泪水噙不住,滚滚而落。都是为了我,他卷入这场是非中。孟思瑶揪心地痛。
谢医生说,他虽然还没有完全苏醒,但各项指标都比较稳定,你不用太担心。
孟思瑶走到钟霖润的床边,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明知他听不见,仍是在他耳边轻声说:“霖润,是我,你坚持住,明天是个好天气。”
护士也看得有些伤心,过来劝孟思瑶,忽然,她惊喜地轻声叫道:“他在说话!”
孟思瑶忙抬起头,果然,钟霖润略显干裂的嘴唇在微微开合。她附耳过去,听清了,他在轻声呼叫:“瑶瑶,瑶瑶!”
护士忙叫来谢逊。这是他被撞伤三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当谢逊赶到,他更是惊异地发现,钟霖润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瑶瑶。”钟霖润努力睁开双眼,孟思瑶憔悴而清丽无比的面容让他觉得那份努力是如此值得。他脸上又现出一丝困惑,显然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艰难状况。
瑶瑶。
孟思瑶又将耳朵凑近,听钟霖润说:“你保重自己。”
泪水不绝,孟思瑶轻声说:“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只想要你好起来。”
“万一……好不起来呢?可能性很大……比万一要大得多。”
律师的臭毛病。
“傻瓜,一定会好起来的。真的万一……我服侍你一辈子。”
钟霖润的眼角湿了。
“袁荃的秘密……”
“问题都解决了……”
谢逊欣喜之余,仍保持着医生的冷静,对孟思瑶说:“小钟昏迷三天后刚醒过来,不要让他太劳神。”
孟思瑶依依不舍地又吻了钟霖润,站起身,问谢逊道:“我又是怎么得救的?”
谢逊将他所知的大致讲了一遍。原来张生发现孟思瑶彻夜未归,认为事态严重,联系上了郦秋,两人和郭子放再商量过,决定报警。而孟思瑶究竟会在哪里,张生认为自己有个把握很大的猜测。
拾夕洞。
这是孟思瑶和她信任的“网友”黄药师讲述过的地方,而那里,有个“秘密”。
在常婉的记忆指引下,警方进了新裳谷。一行人在一个山口,目睹了刘毓舟和三个铁皮箱坠落深谷。然后,他们在步街梁前,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孟思瑶。
孟思瑶心想,难怪刘毓舟会疯狂地带着四个箱子过石梁,他一定看见了来人,或者,通过无线电装置听到了警方的到来。
钟霖润半睁半闭着眼睛听完这一切,长舒了一口气,嘴唇又嚅动起来。孟思瑶凑上前,听他说:“猜猜,那天在涅磐崖下喝泉水,我许的是什么愿?”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此刻,孟思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钟霖润似乎了却了心事,安详地睡着了。
孟思瑶由护士扶着往外走,忍不住又回头说:“霖润,你安心睡吧,恶梦都结束了。”
重症监护室的长窗外,一名护士走过,看了一眼伫立在窗前的一位探视家属,自言自语说:“怎么?又下雨了吗?早上天儿还好好的。”
这位探视家属穿着一件长长的雨衣,虽然在室内,仍将尖尖的连衣帽竖起,遮挡住大半张脸。病房里的喜乐,他都看在眼里,直到孟思瑶说出“恶梦都结束了”,他的嘴角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忘了我在拾夕洞里怎么说的吗?你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第2章轮回 1
警车鸣笛,呼啸而过,车顶的警灯闪烁,几乎是这个深秋午后的阴霾里唯一一段彩色。
可惜,因为坐在警车里,他连这唯一的彩色也看不见。
被虚荣、欺骗、欲望所充实的生活刚告一段落——林芒为了报复和他分手的旧日女友孟思瑶,走上了谋杀的不归路,虽然未遂,但成了一名杀人嫌犯而被捕(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这辆警车,要将他送往火车站,从江京转往他的户口所在地上海。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的审讯和最终的审判,他曾在上海预谋和亲手杀过两个情人,已难逃一死。
透过身边的小玻璃窗,林芒的视野里只有这城市的天空、建筑、马路、车辆所构成的一片灰色,惨淡的灰色,没有一丝生气的灰色,连街上的行人,都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里。
随手就能举个例子:街角那个人,瘦高个子,和身边灰色的电线杆一样直直地站在灰色的人行道上,一身灰色的雨衣,高高的连衣雨帽顶在头上,罩住了全部的脸……
刹那间,林芒全身的血液都凝集了,到了bing1dian3。
警车这时正在转弯,速度稍稍慢下来。林芒盯着那雨衣人,脑中一片空白。雨衣人仿佛感觉到了车中的视线,微微抬头,脸仍在阴影里,但林芒能感觉到一丝冷笑,两道犀利怨毒的目光。眼前一花,他竟然看见雨衣人手里多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他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带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捏住了椅垫,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停车!停车!”林芒歇斯底里地叫着,他突然更能体会到在大叫“停车”声中引发了“大理翻车事故”的商小曼临死前的恐惧(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
驾车和押车的干警冷笑了一声,谁也没理会。押车的干警将警棍象征性地在林芒肩头点了点:“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雨衣人的身影消失后,林芒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刚才看见了真正的死神。我曾装扮成雨衣人的样子,和孟思瑶做残忍的游戏,真正的死神决饶不了我。
想到孟思瑶,他心头一颤,又怜又爱。
这种感觉,数年之后,竟然还是那么熟悉。曾有过的那份怨恨,已经渐渐远去。或许,自己已经开始忏悔。
他诚恳地望向那名警员:“我想清楚了,先暂时不要送我回上海,我要坦白交代,和我的案件直接相关的,我都会说,但是,请你们务必找来孟思瑶,有些话,我一定要和她讲……事关她的安全。”
孟思瑶接到公安局让她和林芒见面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她从心底不想再见林芒,哪怕仅仅一面。在她心目中,这个俊朗至极的前任男友是邪恶的集大成者,当避之唯恐不及。但打电话来的干警言辞恳切,说是事关审案的重要环节,林芒一定要和她面谈,警方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的话——他至今一直不肯交待罪行——但感觉若想尽快将林芒正法,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就算是为了那些受害者吧。
接待孟思瑶的警官童树告诉她,林芒在看守所的这几天,异常顽固地不认罪,甚至不开口,虽然警方认为仅凭孟思瑶等目击者和受害者的作证,公诉程序会最终顺利将他定罪,仍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供认。江京市公安局正准备将他从转交到上海警方进行正式审讯,他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忽然要求见孟思瑶,并同意由此交待过去的罪行。
孟思瑶经过前些日子的连环惊魂,想得更繁杂:他一定别有用心!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窗,孟思瑶看见的林芒戴着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坐在审讯桌前,铐住的双手摆在桌上,两根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他的双眼里,透出的,竟是恐惧。
“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林芒看见孟思瑶走进审讯室,竟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站了起来,满面的殷殷期盼。
孟思瑶几乎肯定他又是在作假演戏了。她面沉如水,向后退了一步,紧挨在童树的身侧,冷冷地说:“你又想要什么?想耍什么花招,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会为你求情,为你撒谎吗?”
林芒脸上一阵尴尬,孟思瑶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可恶的人似乎发生了巨变,自己已无法相认。
童树厉声说:“林芒,你想见的人,我们已经请了来,现在该轮到你履行诺言,回答我们问过你很多遍的那些问题。”
林芒仍不卑不亢:“我怎么也不会和你们公安开玩笑,一定说话算数,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瑶瑶单独谈谈。”
瑶瑶这个名字,哪里还是你能叫的。
童树恨恨地说:“我看你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不过,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这里老实点,有话快说,就十分钟,不要耍心眼儿。”
孟思瑶一愣:怎么?难道真的留我在这里,和这个恶魔在一间屋子里?
童树向孟思瑶点点头,示意不要怕,转身走出审讯室,用力带上了门。
这种感觉怪急了,又和这个可恶的人独处。孟思瑶觉得自己幽闭恐惧症的病态感觉又苏醒了,心跳陡然加快。这小屋里有没有足够的空气?我为什么胸口这么堵?如果林芒行凶,我能及时逃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小屋吗?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单面大玻璃窗,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知道童树会在窗外监视,心头稍稍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和林芒一桌之隔的椅子。
审讯室在一个套间中,外面是另一间屋子,童树站在审讯室的大窗边,头顶处接入审讯室内的监听系统里传来林芒低沉的声音:“瑶瑶,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
“请叫我孟思瑶,只有和我很亲近的朋友才叫我瑶瑶。”孟思瑶冷冷地打断道。
“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声,这几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孟思瑶简直不相信他到这个时候还在玩那套惯用的“化解冰雪”的游戏。
林芒神情局促地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在替你担心。我知道我几乎百分之百会被定罪,死定了,但不希望看着你……和她们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说叫我来的目的,是准备全盘交待你的罪行?请转到正题吧。”
“好吧。先说袁荃吧。”
“上回你不是说她的死和你无关?”
在外面监听的童树皱了皱眉:审讯讲究引导,这女孩子却“反向引导”。
“记不记得她出事前、离开上海的那个中午,曾和我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我们谈了不少。她的一句话,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这些天,我想起来,就会害怕。”
“原来你也会害怕?”孟思瑶尽情嘲讽。
“我本来正和她调笑,袁荃突然沉下脸,很严肃,也有些害怕的样子,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太执著于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厄运会突然上身?’我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她从来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就问她:‘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她想了想,反问我说:‘知不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刚从新裳谷回来。’”
孟思瑶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袁荃去新裳谷的事,我早知道了。”
林芒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亲耳听她说起过,她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这些人,会一个个‘伤心至死’!”
第3章轮回2
孟思瑶果然微微吃了一惊。不久前的那段经历,好友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尤其和穿雨衣的“死神”擦肩而过,这些都巩固了“伤心至死”这一说法的真实感,但今天听林芒讲起袁荃这句话,一丝凉意还是从心底冒起。
同时,一个念头也浮了上来:袁荃不是个迷信轻信的人,她说这话时,我们一行人里,只有乔乔出了事,连我对那个说法都不以为然,她一定是去新裳谷后知道了什么和“伤心至死”相关的材料,才会说得那么绝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孟思瑶不会再相信林芒有任何纯的动机。
“今天,在被押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看见了他。”
“穿雨衣的人?!”
林芒的双眼中又露出恐惧的神色:“是,是他!他显然来到了江京,我甚至觉得,他在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个已经失去自由的人,但我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但你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处处小心。我不会再危害你,但我也阻止不了别的力量,虽然我是多么想重来一次,赎回我的罪过。”林芒的话里带出痛苦的哭腔。
“可是,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孟思瑶心头一软,知道自己虽然仍在恨他,还是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