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楼的两侧加盖了许多房间;左翼是建在十四世纪;女管家对我说这个“老厢房”不论在外表和内部盖得都不错。可是当我发现她所谓的不错竟是阴暗潮湿和到处有老鼠时;我却步不前;告诉管家到此为止;她又对我说:“我也有同感。”她大概更佩服我有见识了。
大楼的右翼建于乔治二世;是住宅区;为了萝娜的缘故;他们重新装修粉刷一番。我的两个房间和其他的房间都在二楼。一楼有客厅、餐厅、起居间、图书室;还有一间专门为萝娜整理的化妆室;所有的房间都装潢得非常摩登精致;虽然它们不像凌雾堡的房子那么宽敞通风;不过倒也非常小巧舒适。参观完后我松了口气;因为现代气息已经侵入了黑水园;它不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古老;充满了古董、古画、遗物等。
订立契约书(8)
整个早上就这么闲荡过去了。参观完了房间;我还到外面遛了遛。在三面环屋的院子里;我看到一座石砌的鱼池;中央立着一个可怕的大怪物;池边围着草坪;我在池边流连忘返;直到吃中饭才回去。
吃完饭;我拿着草帽;一个人在艳阳天下;对黑水园做进一步的探险。
白天证实了我昨夜的看法;黑水园树木太多;令整栋房子窒息。站在院子中央;我环顾了四周;决定走进左边的花园里;看我能否从里面发现点什么。
走到花园边上;才发现里面落花凋零;杂草丛生;一派乏人整理的景象。再往里走;进入了一片枞树林中。走着走着;经验告诉我进入了沙地。又走了约半里路后;是一个空旷的高地;在那儿我可以看到死寂的黑水湖;也看到湖边荒芜的芦苇和灯心草。再走半里;我走近了湖畔;发现一个废弃了的小船屋;有条小船半沉在它旁边;半分钟不到;我突然发现我的呼吸声有了回音;我仔细地听着;发现声音来自脚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向遇事镇静的我;此刻真有点把持不住了;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看……
原来是条小花狗;它蜷在地上微弱地哼着;我蹲下来;发现这只可怜的小狗受伤了;毛上沾着一块块的血渍。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带回家。
整栋房子找不到一个人;我只好把它带上楼;用一块旧布铺在地上;让它躺着;然后拉铃求救。一个又胖又笨的女佣进来了;她一眼看到小狗;竟然嘻嘻地笑了起来;我真想赏她一巴掌。
“有什么好笑的!”我像在训斥凌雾堡的女佣一样;对她吼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它是谁家的狗?”
“小姐;我不知道。”说完她蹲下来看了看小狗的伤痕。“准是巴斯特干的!”
“这个巴斯特是谁?野蛮!野蛮!”
“他是这儿的管理员;只要一看到野狗;他就滥杀一气。小姐;我想这只狗活不成了;你看;它伤在这儿;准是巴斯特干的;没错;就是他。”
我恨不得巴斯克杀的是她而不是这只狗。我要她去请女管家来。没多久;比较有教养的女管家上楼来;手里拿着温开水和牛奶。她看到小狗脸色一沉。
“这不是葛太太的狗吗?”
“谁的?”我吃惊道。
“葛太太的;你该认识葛太太的。”
“哦;我本人不认识她;只是间接听过。她就住在附近?她女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葛太太就是来这儿打听她女儿的下落。”
“什么时候?”
“昨天。她说有人在这附近见过她女儿。我派人到附近打听;结果谁都说没有。大概她来的时候把小狗也带来了……你是在哪儿发现它的?”
“湖边。”
“你试试看用牛奶润它的嘴唇;现在要救它;恐怕来不及了;试试吧!”
葛太太!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又使我想起了华沃特的信上说的:“如果她在你面前出现的话;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这只小狗让我发现葛太太曾在这儿出现;而这发现可能使我发现更多。
“你刚刚是不是说葛太太就住在附近?”
“她不是住在附近;她住在威明罕;离这儿至少有二十五英里。”
“你大概和她很熟吧?”
“一点也不熟;我昨天是头一回见她。只是知道柏西尔男爵好心地把她女儿送进疗养院。她的样子很端庄;当她发现我们没人知道她女儿的下落时;显得好失望。”
“我觉得葛太太很有意思;”我尽量地拖长我们的谈话。“可惜我昨天不在;要不然可以见到她。她问完话以后;有没有在这里逗留?”
“有;她没有马上走;要不是佣人来告诉我有客人来访;她逗留的时间恐怕会更久一点;那个客人是来问我男爵什么时候到家。她等客人走后;马上告诉我她要走了;还希望我不要告诉男爵她来过。要我向我的主人撒谎;你说是不是很叫我为难?”
这就奇怪了;柏西尔男爵在凌雾堡明明告诉我们;他和葛太太的关系有多好多好。既然那么好;她又为什么要瞒着他?
“或许她不愿意男爵操心。她有没有谈到她女儿的事?”
“没有。倒是问了不少有关男爵的情况;问他的新婚夫人是谁;问他们上哪儿去度蜜月?新婚夫人是不是很漂亮、温柔等等。最后她告诉我;她对女儿已经死心了。”
小狗死了。
2
六月十五日
因他们的抵达而引起的骚动渐渐平静。萝娜已经回来两天了。
当你和家人或是最好的朋友分开后;一个出国;一个留在家里。两个人再次见面;难免有点生涩;一个带回外面世界的新鲜、刺激;一个则一成不变依然故我。两个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打破这份隔阂。
她发现我没变;我发现她变了。
不论是外表或个性;她都变了。至少我认为她比以前丑了;不了解她的人恐怕会说她比以前气色更红润;体态比以前更健美。可是当我看到她时;我就发现她已不是从前弱不禁风的纤柔可人的费小姐;她已变成柏西尔夫人了。从前她是那么的娇柔、细嫩;她的妩媚是无法形容的。如今这份气质似乎消失了。
真正的答案(1)
另一点改变就是她的态度;这点我倒是心里有所准备;由她的信中;我已窥知一二。当我开口问及她的婚姻快乐与否时;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口。
“玛丽;只要我们不谈这个问题;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比较好过一点;如果我们对这桩婚事认命了;接受它;那我们也会比较快乐一点。为了我;为了我的丈夫;为了你;我们就认命吧!我既然把你请来;我就必须使你快乐;对不对?”说完她突然拍手大叫:“好哇!你把那个旧书架也搬来了;还有那把伞从凌雾堡搬来真好!我也要把爸爸的照片挂在这里;还有一些小玩意都弄来;我们俩就可在这小天地里重温旧梦。”说完她坐到我腿边的小凳子上继续道:“玛丽;答应我永不嫁人;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或许我是自私了点;可是;你看你;一个人多好!除非……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比我强的人。”她使劲地抓着我的手。“最近有没有常写信?有没有收到一些回信?”她语气突然降低。我当然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他有没有来信?”萝娜看着自己的手指;竟然开门见山地问我。“他现在是不是很快乐?工作辛不辛苦?他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她不该问这些问题的;她不该忘了自己的誓言。可是;人总是有脆弱的时候;有几个女人能真正地把心爱的人忘了?小说中或许有;可是经验才是真正的答案。
这个我没有劝她什么;或许是因为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问同样的问题;我很感激她的坦白;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有告诉她;最近没收到他的信;说完以后;马上把话题岔开。
现在让我再谈谈同她一块回来的人。我首先注意到她的丈夫;经我多方面观察;并没有改善原先的印象。他回来以后;似乎被一些烦恼纠缠。他比以前瘦了;咳嗽的毛病也更为加重。态度方面;对我比以前粗鲁多了。他回来的那天晚上;看到我表现得并不热情;只冷冷地伸出手对我说:“贺小姐;你好;欢迎你来黑水园。”好像我是个多余的角色;说完就走了。
当你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很快发现他许多不为人知的毛病——柏西尔有洁癖。如果我从图书室拿本书;忘了放回去;他会跟着我;亲自把书放回架上。他常常暴跳如雷地捡拾掉在地毬上的花瓣。
他们抵达的那天晚上;仆人们随着我前去迎接。男爵一见到管家;马上问她有没有人来过?管家告诉他有个人曾来询问他们的归期;他立刻反问那个人的姓名;管家说不知道;问她访客是做什么的;她也不知道;反正是一问三不知;柏西尔气得直跺脚;谁也不理地就径自回房。我奇怪他为什么会为了这点小事;气成那个样子?在我还没法确定这秘密之前;我不愿妄加批评;现在还是让他休息一会;先谈谈另外两位客人——范斯克伯爵和夫人。先说范夫人。
萝娜说的没错;我真的不认识她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在婚后变得像范夫人那么多。当她还是小姐的时候——三十七岁以前;她总是天南海北无话不说。可是现在身为范夫人——四十三岁;她却变得沉默寡言;可以坐在那几个钟头不说话。她戴顶黑帽子;穿着打扮一反常态;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笑死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经常静悄悄地坐在墙角;那双干瘪的手;不是在做女红就是替他先生卷烟丝。经我仔细观察;我发现只要范斯克和女士讲话;包括女仆在内;她马上就会报以嫉妒的眼光;除此之外;她就一成不变地坐在角落;像座石膏像一样。
老实说她这种改变;是变好了;变得文静些。不过;这仅限于她的外表;内在到底改变了多少;就很难说了。我总是觉得在她文静的外表下;深藏着一份危机;或许我又猜错了。
这位改变费艾诺小姐的魔术师是谁?范斯克伯爵?他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句话;他是个驯兽师。如果他娶了只母老虎;他一定会把它驯得服服帖帖。如果他娶的是我;那我一定也毫无疑问地像他太太一样——乖乖地卷烟丝。
我在这简直不敢承认;他吸引了我;我对他很有兴趣;不能克制地有点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他的魔力究竟在哪儿;能使得我在短短的两天内对他印象如此良好。范斯克伯爵有许多缺点:他的长相、嗜好、幽默感。如果换成别人;我一定会大肆批评,无法忍受;可是为什么这些缺点在他身上;我就视若无睹了呢?譬如说;他的身材肥胖;以前我是最恨胖子的。
或许是他的面部表情慑住了我。范斯克长得有点像拿破仑;从他的脸上你不难察觉出一丝军人沉着坚毅的气魄;尤其是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不时射出冷峻的光芒;让人难以抗拒。他那口流利的英语;说得真叫我佩服。还有;他和女士们谈话时;总是聚精会神;面露微笑。虽然他看起来很坚强;不过昨晚我逮着了他一个毛病——当柏西尔狠狠地打着他那条小狗时;伯爵竟然在一旁吓得发抖。这件事情使我想到了他的另一个特点——喜欢小动物。他把大部分的小动物都留在意大利;这回只带来一只大鹦鹉;一对金丝雀;还有几只小白鼠。
这位喜欢小动物的伯爵;还是位博学多识的发明家和化学家呢!柏西尔说他曾发明使尸体硬化的方法;这方法能使尸体像大理石般地僵硬。
范斯克是个圆滑机智的人物;他尽量避免和黑水园的人起任何冲突。他已经感觉出萝娜不喜欢他;当他知道萝娜喜欢鲜花后;便经常送她一束束的鲜花;不过在河东狮吼以前;他也会很聪明地送他太太一束一模一样的。只要有人在场;他对太太总是必恭必敬;经常管她叫“天使”;每当她为他卷好烟丝时;伯爵总是报以一吻。
对我嘛;他又是另外一套;他抓住了我的弱点;攻击我心灵的空白处;经常把我当个男士一般;和我认真地探讨一些问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不出他的阿谀奉承;可是一离开他;我才清醒自责;不该沉醉于他的花言巧语中。
我不得不向柏西尔打听他的来头。可是男爵似乎对他也知之不多;他们几年前在罗马相识;当时情况惊险;我已在前头提过。好像自从那次遇劫事件以后;范斯克就再也没回意大利了;总是在日内瓦、巴黎、伦敦一带旅行。我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政治因素而被放逐海外。不过他给我的印象倒是非常爱国;一来就问我知不知道伦敦附近有没有意大利居民。由他的信件中;我发现他在欧洲有许多的朋友。今早在餐桌他的位置上;摆了一封信;信上还盖着官印;难道他还和国内的政府官员来往?他到底是不是被放逐了?
我发现不只是我;连柏西尔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怕他还是喜欢他。
六月十六日
一位陌生人的来访;搅乱了一天的平静。
中午;我们正在用餐;仆人进来传话:“男爵;莫曼先生刚刚抵达;他想立刻见你。”
男爵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显得有点吃惊。
“莫曼先生?”他自语道;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伦敦的莫曼先生。”
“他现在在哪儿?”
“在图书室。”
男爵听完匆匆离座;没和我们任何人打招呼。
“莫曼先生是谁?”萝娜问我。
真正的答案(2)
“我和你一样不知道。”
伯爵吃完甜点;走到旁边一面逗他的鹦鹉一面对我们说:“莫曼先生是男爵的法律顾问。”
男爵的法律顾问?如果是他的当事人请他来;那就不稀奇;可是他自己前来;事态必定不寻常。萝娜和我在餐厅坐了一刻钟;想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了半天;还不见柏西尔回来;我们就开始离座。
范斯克在一旁喂着那只大鸟;见我们离座;马上殷勤地替我们开门;
范夫人先走;然后是萝娜;我是最后一个;他朝我打了个怪异的手势;然后轻轻地对我说:“没错!”好像我问他什么问题似的!他的口气就像是说:“贺小姐;你心里猜的没错;有事发生啦!”我正要答话;可是那只老鹦鹉的翅膀扇个不停;我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楼梯口追上萝娜;她和我一样;觉得事态有点不妙。
3
六月十六日
今晚上床前;我还有些话要说。
柏西尔男爵离开餐厅会见莫曼两个小时后;我从房内出来;打算到院子去散步。刚下楼;就看到图书室的门开了;两位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