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写上你的名字;”他指了指签名的地方。“贺小姐;等下请你也在这边签个名。范斯克;叫你来作证的;不是叫你来对着我的花喷烟!”
伯爵马上把烟一丢;加入行列。
萝娜坐着;手中握着蘸水笔;望着她的丈夫。她丈夫站在旁边;一手紧紧地按着羊皮纸;表情邪恶。
“在这儿签啊!”他又指了指签名栏。
“我要签的是什么文件?”她冷静小声地问道。
“我没时间解释;马车在外头等我;就算有时间;你也听不懂那些法律术语;这是公事——快!快!签完就没事了!”
“男爵;我应该知道我签的是什么文件。”
“胡说!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文件不文件的;我再说一次——你听不懂的!”
“最起码你该说出来试试;纪律师要我签名之前;都解释给我听;并且我都懂他的术语。”
“他当然解释啦!因为他是受雇于你;他当然有义务如此。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丈夫;我没这个义务;你到底还要耽误我多少时间?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时间;马车在外头等我;你签还是不签?”
她还是握着那支笔;毫无要签的意思。
“签名是要负责的;我当然有权知道内容。”
他气急败坏地把羊皮纸拿起来;往桌上一掷。
“说出来好了;你一向是不说谎的;当着范斯克、贺小姐的面;你干脆说实话——你不相信我!”
范斯克把手扶在柏西尔的肩上对他说:“柏西尔;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夫人说的没错。”
“没错?太太不相信丈夫没错?”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相信你是不公平的。”萝娜说。“问玛丽看看;我这种要求过分吗?”
“不必!贺小姐和这件事无关。”
真正的答案(5)
我一直没说话;也不想插嘴。可是看着萝娜求助的眼光;为了她我得开口说几句话了。
“男爵;非常抱歉!身为一个见证人;我想我和这件事的确有关。萝娜的反对有她的道理;如果你不解释文件内容;恕我也无法作证!”
“说的好!贺小姐;我建议你;下次男主人邀请你去做客时;最好不要帮着他的太太对付主人;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击了我一掌似的;令我几乎无法站稳。如果我是个男的;我早就还他一拳;从此不再踏进他家一步;可是我是个女人;而我又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
感谢主;那份爱支撑着我;使我咽下他的侮辱;一句话也没说。萝娜知道我的委屈;泪眼汪汪地走到我身边。
“玛丽;我母亲待我也不过如此了……”
“你回来给我签!”柏西尔大声吼道。
“你说呢?你要我签我就马上签。”她在我耳边小声地问我。
“不签!只要问心无愧;你没什么好怕的!”
范斯克冷静地在一旁观战。
“柏西尔!别忘了你在女士面前的风度。”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按在柏西尔的肩膀上。
柏西尔涨红了脸看着他。
“别忘了在女士面前应有的风度哦!”
他们对视良久;范斯克慢慢地放下他的手。柏西尔目光转至羊皮纸;然后像只才被驯服的野兽说道:“我不想得罪任何人;可是我太太的固执足以激怒任何圣人。我已经告诉她这是公事;还要我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一个妻子不该惹她丈夫生气——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签不签?”
“除非我心甘情愿;我自己牺牲一点无所谓;可是如果随便乱签会引起不良的后果;甚至会有第三者受害的话——”
“谁说要你牺牲什么啦?”他又回复原来凶恶的面目。
“就算我犹豫;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凶;为什么你能够容忍范斯克伯爵的疑惑;就不能容忍我的?”
“犹豫?你现在犹豫太迟了吧!我以为你为了道德决定嫁我以后就再也不需犹豫了。”
他话一说完;萝娜把笔摔在桌上;狠狠地瞪着他。柏西尔的话中有话;惹火了萝娜。可怜;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勇敢过!
伯爵是外人;他当然猜不出个中原由。我和萝娜打算离开图书室;走到门口;只听范斯克在骂男爵“笨蛋!”
“你今天是不签啰?”柏西尔不放弃最后机会。
“不签!除非你告诉我签的是什么东西!”
“等一下;柏夫人,请你等一下好不好?”范斯克说。
要不是我叫住萝娜;她根本不理他。
“别得罪范斯克;”我小声地对她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要得罪范斯克!”
萝娜和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范斯克又耍什么花样。
“柏夫人;如果我说话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必须原谅我。我想大家先别冲动;一切都好商量;柏西尔;你这文件非今天签不可吗?可不可以延到明天?不必多说;只要告诉我;可以或是不可以。”
“可以。”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等你明天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口气!”
“我是为你好;给你和夫人一点时间;冷静一下。你的马车不是在外头等了很久了吗?还不快走!你不能忍受我说话的口气和态度;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我这辈子忠告过你多少回?快走吧!”
柏西尔犹豫了一会;然后看看手表。
“我没时间跟你吵;我现在走不是因为你要我走;是因为我不想在这儿待下去;”说完他把羊皮纸放进抽屉里;然后阴险地看着他的太太。“记着!明天!”说完径自离去。
他走了以后;范斯克对我们说:“贺小姐;你刚才领教了吧?我是他的老朋友;替他向你们道歉。”
萝娜挽着我;让一个外人替自己的丈夫道歉;的确让她感到不是滋味。不过我倒要谢谢他;要不是他;柏西尔恐怕要赶我走了。
我们回到我的房里。
“玛丽;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儿去?”
“我怎么知道他的秘密?”今天够她受的了;我尽量避重就轻;不愿把我的猜测告诉她。
“不知道管家知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我想她和我们一样不了解。”
“你不是说管家告诉你有人说在附近见到葛安妮吗?你想他会不会是去找她?”
“不要想太多;休息一会儿吧!”
“玛丽;我实在没脸见你;为了我;你忍气吞声;我一定要报答你的。”
“嘘——嘘——别作声了;休息一下。”
“你亲耳听到他对我说的话;恐怕你还不晓得我为什么摔笔;有好多事情我都瞒着你;玛丽!因为我不希望你太为我操心。你以前不知道他是怎么利用我;今天你可亲眼瞧见;你也听到他说我是为了道德才嫁给他。我头好疼……好疼……我看为了不要再受折磨;明天就签字好了。如果我不签;他会怪你的。真希望现在有个好朋友给我们出点主意;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好朋友。”说完她痛苦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所谓的好朋友是谁。没想到我们真有需要他的一天。
“天助自助!萝娜;我们自己必须冷静地想个好办法。”
从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萝娜一签字;羊皮纸就能变成金钱。
明天签字总得有个理由啊!我们再三斟酌决定写信给纪律师的代理人何瑞律师;只有他才能救我们了。说做就做;我拿出笔;把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何律师;请他简单地回信;免得我们看不懂。
“明天以前接不接得到他的回信?你的信要明早才到伦敦;邮差后天才来!”萝娜问的没错。
唯一能及时收信的方法;就是要求何瑞派专人把信送回来。这个专人明天可搭十一点伦敦开的火车;一点半下车;到黑水园将是两点左右;这个专人必须守密;只对我一人负责。
真正的答案(6)
“为了防备柏西尔两点以前回来;你最好一个上午都到外面逛;看书也好;画画也好;反正信到手以前别回来就是了。我会在这守着;好了;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下楼吧;免得别人起疑。”
“起疑?柏西尔不在;还有谁会?你是说范斯克?”
“就是他!”
“玛丽;你也开始和我一样讨厌他了。”
“不是讨厌他——”
“你怕他?”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他今天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还怕他?”
“他的友善;比柏西尔的粗暴更令人心寒。记住我告诉你的;千万别得罪他。”
我们下了楼;萝娜拐进会客室。我手中握着信;正打算放入邮袋;突然发现范斯克夫妇在对面谈话;范夫人看到我就匆匆忙忙地朝我走来。
“贺小姐;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件事想和你谈。”我点了头;把信放进邮袋。
她一反常态;亲昵地挽着我的手;一直走到池塘旁边。我还以为她要对我说什么秘密;原来范斯克告诉她柏西尔对我的态度;她深表同情;并且告诉我;柏西尔如果再如此这般;她就要搬离黑水园以示抗议。
我们绕着池塘走着;她今天的举动真是有点不寻常;就听她一个人滔滔不绝;一会儿谈她的婚姻生活;一会儿说她哥哥的遗嘱不公平;一会儿又谈萝娜和柏西尔的结合……反正半个钟头只听她一个人发表言论。不知道是不是她发现了我的反应冷淡;半小时以后;她望了望屋子那头;突然停止说话;把挽我的手臂收回;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回到大楼;范斯克正把一封信放进邮袋;看到我;他礼貌地笑一笑;问我他太太的去向;然后朝着我指的方向走开。
也不知道我心里为什么老犯嘀咕;终于克制不住;把给何瑞的信从邮袋中又拿了出来。
回到房间我发现这封信被人开过;因为今早我明明用火漆把它封得死死的;还特别用力压了一下。
我不得不把它封上火漆再寄。
5
六月十七日
吃晚餐的时候;范斯克伯爵仍然精神昂扬。他不停地取悦我们;好像决心要把我们下午在图书室的不愉快抹掉。他生动地描述旅行中的冒险;在国外遇见的奇人轶事;各国的奇风异俗;以及他年轻时所做的种种令人喷饭的蠢事。他轻松、愉快地说着;使得萝娜、伯爵夫人和我带着一丝崇拜的心理;全神贯注地听着;女人可以抗拒男人的爱、名声、外表和金钱;但是却无法抗拒他的舌灿莲花。
晚餐后;他所营造的美好印象仍旧留在我们的脑海中;伯爵便退到图书室去看书。萝娜准备以散步来享受这个夜晚。我们礼貌性地邀请伯爵夫人和我们一起去;但是这一次她事先已接到丈夫的命令;只好婉谢我们的好意。“伯爵也许想抽新鲜的雪茄;”她带着歉意说。“他只满意我卷的烟。”她说这些话时;冷酷的蓝眼睛变得较为温馨;似乎以能替伯爵卷香烟为荣!
萝娜和我一起出去。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夜晚;园中的花朵无精打采;地上枯干而没有露水。西边的天空呈现出淡黄的色调;夕阳渐渐沉没雾中。天好像要下雨了。
“往哪个方向走?”我问。
“玛丽;往湖边去好吗?”她回答。
“萝娜;你似乎很喜欢那个阴森的湖?”
“不;我不是喜欢湖;而是喜欢那里的风景。这里只有沙、石南树和火树使我想起凌雾堡。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个方向走。”
在黑水园我没有特别偏爱的路;这一条路和那一条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到湖边去;也许那儿比较凉快。”
我们默默穿过阴暗的果园;走到了船屋。
湖面上;白雾弥漫;对岸露出一排深黄色的树;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我们坐在斜斜的沙坡上;坡底消失在神秘的雾中。四周静得可怕;没有树叶的婆娑声;没有鸟鸣;也没有水鸭的叫声;更没有青蛙的呱呱声。
“好凄凉;”萝娜说。“但是我们在这里能单独相处。”
她悄悄地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沙和雾。我知道她心思太多;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可怖景象。
“玛丽;我决心把我婚姻的真实情形告诉你;免得你瞎猜;”她开始说。“这是我第一个秘密;也是最后一个秘密。我将全部的生命都给他;而他居然不珍惜这份礼物。玛丽;如果你结婚了;而且婚姻很幸福;那么你就会了解我是个多么坦率诚恳的一个妻子。”
我能回答什么?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你以往常自嘲为‘贫穷’;认为我‘富有’。”她继续说道。“哦;玛丽;你不要再这么说了。你要感谢你的贫穷;它使你避开我所承受的痛苦命运。”
这些话从一位年轻妻子的口中说出;是多么悲伤!几天相处下来;我已知道她丈夫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了。
“你听了我的遭遇后;不要难过;听完你就知道他是如何待我了。有一天在罗马;我们一起骑马到塞茜莉亚·梅特娜的坟陵观光。天空爽朗可爱;在这种罗曼蒂克的气氛下;一份妻子的柔情在我心中酝酿。‘柏西尔;你会不会替我盖这么一座墓?’我问他。‘婚前你说你很爱我——’玛丽;我说不下去了!他根本没有看我!我把面纱放下来;心想最好不要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以为他没有注意我;但是他却注意到了。他说:‘走吧!’然后笑着扶我上马;自己也跨上马背;我们出发时他又笑了。‘如果我替你盖墓;’他说。‘就要用你自己的钱盖。我不知道塞茜莉亚有没有钱盖自己的墓。’我没有回答;眼泪不停地流着;怎么回答?‘哦;你们这种白皮肤的女人总是闷闷不乐;’他说。‘你想要什么?恭维还是甜言蜜语?好吧!我今天心情很好;反正恭维也可以赚钱。’男人不知道他们说过的话会让女人记一辈子;男人也不知道他们说过的话会伤女人的心。如果我能继续哭泣就好了;但是他却使我的心变硬了。从此以后,我不再制止自己思念华沃特了。除了回想过去快乐的时光之外;我还有什么慰藉?假如我们和你在一起;情形就会好一点;我知道我错了;然而我真的是错得一点理由都没有吗?”
我把脸撇开。
真正的答案(7)
“每次晚上柏西尔把我丢在家中;自己跑去剧院时;我就想到沃特;”她坐近我。“我常常幻想自己很贫穷;并且是他的太太。我在幻象中看到自己穿着廉价的衣服;坐在家中一边做事;一边等他赚钱回来;看到他疲倦地回来;我帮他脱外套;替他烧可口的小菜。唉!真希望他不会像我这样的寂寞、悲伤!”
她一点一点地诉说着;声音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柔;脸色也好看多了。她深情地望着眼前的景